艾滋病攻防50年：一部未完待續的創新史

12月1日，第38個“世界艾滋病日”如期而至。而我們與HIV的這場對抗仍未迎來終局，全球疾病負擔正遭遇數十年來最嚴重的挫折。

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最新報告顯示，全球現有4080萬名HIV感染者，920萬人尚未獲得治療，2024年新增感染病例達130萬例。

國內的艾滋病感染態勢同樣復雜且嚴峻。盡管整體仍處于低流行水平，但核心數據變化值得警惕：截至2024年6月，全國現存活HIV感染者已達132.9萬例，1990年死亡人數僅71例的數字，到2021年已增至693例，死亡率從0.02/10萬攀升至0.30/10萬。

從1983年人類首次認清HIV的真面目開始，醫學界就從未停止過攻克之路。但這場跨越半個世紀的戰役，極度考驗醫學技術的持續突破。

時至今日，一個核心問題仍擺在全球面前：什么才是攻克艾滋病的正確方式？

/ 01 /疫苗還需努力

預防疾病，人類總是想當然的想到疫苗。

1984年，時任美國衛生部長瑪格理特·?？死赵谝粓鲂侣劙l布會上宣布，HIV是導致艾滋病的元兇，并樂觀預測疫苗在兩年內就能面世。

然而，在此后近40年間，從一開始的滅活疫苗、減毒活疫苗，再到蛋白亞單位疫苗、病毒載體疫苗、DNA疫苗等新思路，科學家嘗試了多種路線，以及不同路線結合的“聯合疫苗”，幾千億的研發費用、近百款疫苗，皆未能取得成功。

沒辦法，HIV太過原始、簡單，以至于它有近乎無限的變異可能，這也導致了疫苗入局者需要面對重重挑戰。

和其他疫苗一樣，艾滋病疫苗研發的關鍵也是最大難點，在于抗原的選擇。

理想的艾滋病疫苗抗原，應該能夠刺激人體產生針對HIV病毒的中和抗體，以便真正病毒入侵時，中和抗體能夠和病毒結合進而阻止感染。但這并不容易。

首先，胞膜蛋白的高突變率，使得中和抗體難以發揮作用。

作為一種逆轉錄病毒，HIV以RNA病毒為模板合成DNA。這種逆轉錄的遺傳信息流動方式，非常容易出錯。在逆轉錄過程中搞錯一兩個堿基，那是常有的事。

不過，出錯對HIV反而是件好事。這使得病毒非常容易變異，不同艾滋病亞型之間的差異高達35%，即使在一個特定的亞型中，包膜蛋白的氨基酸序列差異也可能高達20%。

而胞膜蛋白恰好是中和抗體的主要目標。HIV胞膜蛋白這種超高的“易容術”，使得中和抗體難以認出病毒。

其次，HIV膜蛋白表面的糖蛋白使得中和抗體難以發揮作用。HIV表面的中和抗體表位，被糖蛋白密集的覆蓋著，這使得中和抗體難以觸碰到HIV表面的結合位點。簡單來說，HIV自帶盾牌能夠保護自己不被抗體所識別。

因此，疫苗可能需要多年才能誘導機體產生抗體，且抗體也只能在少數個體中產生。

最后，免疫系統被摧毀使得人體難以出現免疫反應。

正常情況下，指揮官CD4細胞會向感染部位發出殺傷細胞信號來啟動免疫反應。但這些CD4細胞又恰好是HIV感染目標。這樣一來，隨著被感染的CD4數量的增多，人體的防御系統逐漸崩塌，出現免疫衰竭。

簡單來說，艾滋病疫苗開發最大的困難是病毒表面抗原變異太大，當人體免疫系統識別出入侵病毒并產生中和抗體后，病毒卻不是“原來”的病毒了。

而且，病毒本身隱藏在免疫細胞中，相當于你要讓免疫細胞攻擊自身，這本身就很難了；加上病毒潛伏期長，不僅能整合到基因組中長期隱匿起來，相當于不活躍的時候你都不能發現它，更要命的是，它還會攻擊宿主自身免疫細胞。這就是HIV疫苗研發屢戰屢敗的根源。

2023年1月份，在大型3期臨床失利之后，強生徹底停止了其傳染病研發部門的運作。在全球HIV疫苗攻堅戰中，又一位強力選手接近退出。這似乎也在告訴市場，入局HIV疫苗研發領域一定要慎之又慎。

/ 02 /抗病毒藥物越來越強

疫苗研發屢屢受挫的同時，抗病毒藥物卻在持續升級。如今這類藥物已不止于治療，更在HIV預防領域扮演起替代疫苗的關鍵角色。

口服抗逆轉錄病毒藥物早已成為HIV治療的基石，其安全性與有效性的不斷提升，直接扭轉了艾滋病流行初期的致命困局。時至今日，從暴露前預防（PrEP）到暴露后阻斷（PEP），醫學上已形成明確的標準化指南：例如HIV陰性個體在暴露后72小時內啟動28天聯合用藥療程，可顯著降低感染風險。

此前，藥物預防的效果始終受限于一個核心瓶頸：依從性。一項薈萃分析顯示，截至2022年底，健康人群暴露后預防的總體依從率僅為58.4%，較2014年僅提升1.8個百分點——這意味著近半數人無法堅持完成全程療程，暴露前持續用藥的現實可行性更低。每日服藥的繁瑣易導致漏服、頻繁給藥引發的副作用則導致換患者主動停藥，這些痛點長期制約著預防效果的落地。

而痛點恰恰是技術突破的方向。吉利德科學研發的長效抗病毒藥物lenacapavir，以“每年兩針”的革新性方案改寫了游戲規則，其兩項3期臨床試驗PURPOSE1與PURPOSE2，用硬核數據驗證了長效預防的顛覆性潛力。

在南非和烏干達開展的PURPOSE1試驗中，5300多名16-25歲女性被隨機分組，接受lenacapavir半年注射一次（每年兩針）或每日口服Descovy、Truvada治療，結果顯示lenacapavir組2134名受試者無一感染，實現100%預防效果，而對照組發病率分別為2.02例/100人年和1.69例/100人年。

覆蓋范圍更廣的PURPOSE2試驗進一步印證了其普適性。該試驗在阿根廷、巴西、泰國、美國等7國開展，納入順性別男性、群體等多樣化受試者，即便出現2例感染病例，lenacapavir仍實現了96%的感染風險降低率。

如今，這款被《科學》雜志評為2024年十大科學突破之首的藥物，已獲美國FDA批準用于HIV預防，南非也成為非洲首個批準其注冊的國家，計劃2026年正式推廣。

盡管其2.8萬美元/年的美國定價、2025年中期后的全球監管審批進程，仍為藥物的普及蒙上了不確定性，但lenacapavir的出現已清晰指明方向：長效化、低頻率的給藥方案，正在破解艾滋病預防的核心困局，為終結全球疫情提供了全新的答案。

/ 03 /總結

歷經50年攻防，盡管我們尚未找到對抗HIV “一勞永逸” 的終極答案，但已走出清晰路徑：以創新技術為刃，劃破病毒的偽裝。

正如腫瘤等諸多疾病的攻堅之路，人類始終埋頭做著正確的事，一步步抵達未曾預見的遠方。而這場防艾領域的創新史同樣如此，它不僅日漸指向醫學上的 “終結流行”，更能為人類與病毒漫長博弈中，提供最珍貴的收獲與最堅定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