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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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杏黃時,便是寫生的好季節,贛南的暮秋,風裹金箔般暖意漫過黛瓦粉墻,掠過田壟稻浪,心底畫興便如秋陽熾烈升騰。憶去年此季,信豐上龍村銀杏倩影仍在筆墨間流轉——彼時枝椏金黃未及賞夠,筆下古村神韻未及盡抒,便匆匆別去,成了一整年的惦念。光陰倏忽,俯仰之間又是銀杏鋪金時節,這般與古村、古樹、古韻重逢的機緣,格外難能可貴。
去年便執念以海琳畫派筆墨色彩,勾勒古村藏蘊的生機與四季更迭,讓千年銀杏的蒼勁、古村煙火的溫潤凝于尺幅,盡現秋韻;而海琳畫派筆墨根基,深植黃賓虹先生“五筆七墨”藝術精髓,此番寫生,亦是對賓虹先生藝術理念的踐行與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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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行五人遂循著去年遺憾,再踏信豐上龍村寫生之路。這場與銀杏的重逢,源于插座旅行社殷總的記掛——她懂我對秋景的執念,更知海琳畫人“師法自然”的初心,特意邀海琳畫派林增光老師、同盟師弟呂緯東同行,劉剛駕車,開著那輛載過無數次寫生旅程的豐田冠道,載我們上高架、奔高速、入鄉道。車窗外,城市輪廓漸次隱去,疊疊稻田取而代之,稻穗飽滿如金,農舍錯落其間,炊煙裊裊,勾勒出贛南鄉村最本真的模樣。在這份開闊與靜謐里驅車逾一小時,便一頭扎進上龍村濃得化不開的秋意中。
當那片千年銀杏林猝然撞入視野,滿樹金葉簌簌作響,如碎金傾瀉,似流云涌動,風都浸著透亮金黃,裹著草木清香撲面而來。同行者皆為盛景駐足驚嘆,林增光老師卻在絢爛里,一眼瞥見銀杏樹下滿地雞冠花——花紅得熱烈奔放,不似秋景清寂,反倒攜盛夏余溫,姿態或舒展如霞、或卷曲似焰,在漫天金黃背景里恰似點睛之筆,格外奪目。他眼中閃過亮光,笑道:“你們先畫銀杏,我去年來便留意這雞冠花,彼時花期未盛終是遺憾,今日總算能了卻心愿,真是心想事成。”說罷即刻在花叢旁尋平地支起畫具,研墨鋪紙:“我來捕捉這雞冠花的艷與靈,讓紅與黃的碰撞,在賓虹先生筆墨心法里,開出海琳畫派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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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海琳畫派創始人,我在一棵最蒼勁的古杏下駐足良久。古樹主干粗壯,樹皮皴裂如老龍鱗,枝椏向四方舒展似欲攬盡秋光,百年風骨盡顯。我鋪展畫紙,循林老師多年悉心指點,恪守賓虹先生“五筆七墨”核心要義繪樹干:以“平、圓、留、重、變”五筆為骨,中鋒行筆,筆力沉厚如錐畫沙,藏鋒收筆盡露圓勁;墨法循“濃、淡、破、潑、積、焦、宿”七法,由濃至淡層層積染,先以焦墨勾輪廓,再用淡墨反復暈染,兼施破墨之法打破單調,讓樹干蒼潤含遒勁,如虬龍盤曲暗藏雷霆之力,恰是賓虹先生“墨氣中見筆力,筆力中含墨韻”的生動詮釋。繼而點染葉片,以“積墨兼破墨”之法,先憑濃墨輕勾葉形骨架,寥寥數筆便顯舒展之態;再以朱砂、藤黃調和暖金色彩,摻少許赭石提亮,一筆筆暈染開來,讓每片葉都帶光影變化,在淡藍天空映襯下通透靈動,恰似碎金綴滿枝頭,既承賓虹先生“色不礙墨,墨不礙色”的色彩理念,又融海琳畫派對秋景暖意的獨特體悟。
身旁呂緯東師弟早已鋪開畫板,目光鎖定古杏和不遠處木亭——古杏蒼勁,木亭古樸,一剛一柔相映成趣,構成天然山水小品。林老師踱步至他身旁靜看片刻,執起畫筆演示:“賓虹先生說‘畫有三絕:一絕為墨,二絕為筆,三絕為丘壑’。畫亭子當用焦墨中鋒,線條挺拔剛勁,起筆收鋒干脆利落,盡顯‘重筆’之力,方顯木亭沉穩;銀杏枝干需用‘留筆’之力,行筆緩澀,墨色蒼潤靈動,這般一剛一柔,正是‘剛柔相濟’的畫理,亦是賓虹先生追求的筆墨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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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頓,他指著畫面續道:“樹的前后層次,需以墨色濃淡、干濕區分——前景葉用重彩濃墨顯飽滿,后景枝以淡墨干筆露筋骨,虛實相生間,恰合賓虹先生‘黑、密、厚、重’的構圖要義,方能襯出空間縱深感,讓畫面立體鮮活。”他邊指導邊示范筆鋒提按轉折、墨色干濕濃淡,每一筆循自然之態,每一滴墨藏賓虹心法與海琳傳承,正是海琳畫派“承賓虹之骨,寫自然之神”的精髓。
指導畢,林老師獨坐一旁凝神靜氣,接連繪就七幅雞冠花佳作。他以海琳畫派擅長的沒骨法寫花,暗合賓虹先生“墨隨筆運,色隨筆轉”理念,不勾輪廓,直以胭脂、朱膘調和濃淡各異的紅色,或濃艷如霞、或淺淡如暈,一筆筆點染兼揉擦之法,讓花瓣蓬松柔軟含鮮活質感;花莖以赭石加墨,中鋒快寫,筆鋒勁健,盡現“平筆”沉穩與“變筆”靈動,與花瓣柔媚形成鮮明對比。每一幅艷而不俗、媚而不妖,將花叢鮮活韻致與精神氣度盡數鎖進筆墨,既承賓虹先生對“筆墨精神”的執著,又彰海琳畫派對“花卉精神”的精妙提煉——不求形似,唯求神似,以筆墨傳情,以色彩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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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畫作中,銀杏樹干蒼勁、金葉繁密,與不遠處古樸小屋、圍欄邊陶罐共構上龍村秋景。小屋青瓦覆頂,墻面斑駁藏歲月痕跡,陶罐插著幾枝野菊添幾分野趣。畫面右側題字“上龍村寫生,老樹銀杏落筆,海琳畫派文海陪林增光老師再寫銀杏樹,乙巳秋月”,筆墨遒勁,將寫生機緣、師友情誼與畫派印記一一鐫于紙端。
林老師見了頷首不語,復囑人鋪紙,提筆以大寫意手法再畫古銀杏,筆走龍蛇,墨色淋漓,寥寥數筆勾勒古樹蒼勁,枝椏金葉以潑彩點染酣暢淋漓,暗合賓虹先生“潑墨為體,破墨為用”技法;隨后于畫面留白處淡墨橫掃,掃出幾重遠山,墨色虛淡如嵐似有若無,瞬間拓開畫面意境,從一方古村小景延伸出“咫尺千里”之態,既顯賓虹先生“咫尺之內,再造乾坤”的構圖智慧,亦彰海琳畫派融古法于自然的藝術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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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罷小憩,我執作品向林老師請教,他指尖輕撫墨痕緩聲道:“海琳畫派能立得住,正因始終以賓虹先生筆墨為根。賓虹先生說‘秋景最難得者,為蒼潤’,你看這銀杏,春嫩夏茂,唯秋時葉色金黃而枝干蒼勁,藏‘絢爛至極歸于平淡’的哲思,這便是秋之風骨。我們用積墨顯蒼勁,承賓虹先生‘積墨愈厚,氣韻愈生’之理;用重彩傳熱烈,契他‘色墨交融,渾厚華滋’之求,這便是海琳畫派‘以賓虹之法為骨,以自然之景為魂’的真諦。”
我聞言頓悟,接道:“老師所言極是。去年寫生執著金葉繁密,筆墨稍顯浮躁,未悟賓虹先生‘墨有干濕濃淡,筆有提按轉折,方見層次’深意。今日循您指點,以‘五筆七墨’沉潛積墨,方懂秋景厚重,恰在墨色層層遞進間——如古杏樹皮,每道皴裂是歲月沉淀,每層墨色是時光印記,正是賓虹先生‘筆墨當隨時代,更當隨自然’的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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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師眼中露贊許之色,續道:“正是如此。賓虹先生一生倡‘師古人、師造化、師心’,此亦是海琳畫派傳承核心。秋景易寫‘清’難寫‘厚’,易寫‘寂’難寫‘活’。你今日以積墨兼破墨寫葉,既保金黃透亮,又添墨色沉穩,便懂賓虹先生‘黑中見白,密中見疏’的辯證之法,此為‘厚’;緯東筆下亭與樹,一剛一柔、動靜相生,恰用賓虹先生‘剛柔相濟,虛實相生’筆墨之道,此為‘活’。”
話未畢,林老師語氣愈發懇切:“畫派傳承,非復刻賓虹筆墨,乃悟其‘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精神內核。日后寫秋,當記眼中有秋景、心中有賓虹之法,筆下方有秋魂,海琳筆墨方能生生不息。”
這番話如醍醐灌頂,我與呂緯東皆俯身頷首,將教誨深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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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罷正午,殷總來喚用餐。我們在農家小葉家落腳,享一頓純正鄉間土菜——清炒時蔬帶泥土芬芳,皆是生態食材,簡烹卻藏本真滋味,飯飽稍歇,便往南雄古樹村而去。雖游人絡繹不絕不便鋪紙作畫,林老師仍未停傳道授業,借沿途古樹、溪流、石橋,細解:“構圖取景當刪繁就簡、去蕪存菁顯主體,是賓虹先生‘經營位置,尤重氣韻’之要義;經營位置需賓主揖讓、主次分明通氣韻,正是他‘丘壑藏露,意在筆先’之智慧”。我們圍立于旁聽得入神,不時點頭附和,相機不停按下快門,將藏賓虹筆法、海琳畫理的景致,盡數存為日后創作范本。
暮色四合,踏上歸途。車窗外夕陽西下,晚霞如錦,銀杏金輝在霞光里暈開,染紅半邊天,亦染紅畫夾。畫夾中的銀杏與雞冠花,不只是紙上風景,更是海琳畫派“師法自然、筆墨傳情”的時光印記,是承繼黃賓虹藝術精髓、師友同行薪火相續的珍貴回憶。往后每翻及這些畫作,這日的風、樹、花,筆墨間的碰撞與感悟,林老師關于賓虹筆法、墨法、色彩的諄諄教誨,定會在記憶里愈發清晰,與海琳畫派“承賓虹之骨、融自然之趣、彰性情之真”的藝術精神一同,鮮活如初,歷久彌新。
供圖謝文海(路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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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海,江西省贛州市章貢區人,1960年生,江西省書法家協會會員,贛州市書法協會常務理事,章貢區書法家協會主席,章貢區作家協會理事。多年從事政法工作,工作之余師從名師學習書法,并創建海琳畫派,立足于贛南山水寫意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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