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原文:那僧便念咒書符,大展幻術……這句話之后甲戌本有一句批語:明點幻字。好!
這個很好理解,前文曹公已經說了,此回中凡用“夢”、“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
也就是說,只要是讀到“夢”、“幻”這樣的字眼,咱們就要注意了,這是作者在提醒世人呢,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都是虛幻的,虛無的,切勿當真。
對那僧來說,他所施展的幻術,其實不過就是蒙蔽世人的障眼法,就像魔術師變魔術一般,其實我們都知道,空無一物的帽子里,永遠不可能真的變出一只鴿子來,除非它一開始就藏在那里。
看了后文我們也會發現,僧人施展幻術之后,原來的補天頑石就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世人視為寶物的通靈寶玉。由此也可知,世人皆因是肉眼凡胎,常被事物表象所蒙蔽啊。
繼續來看: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且又縮成扇墜大小的可佩可拿。這段話后有句批語:奇詭險怪之文,有如髯蘇《石鐘》、《赤壁》用幻處。
原本是被女媧鍛煉用來補天的巨石,只因被遺棄,沒能補天,結果在幻術之下,成了盈手可握的用來佩戴的飾品,多么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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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這頑石的尺寸有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那么大,30層樓那么高,這是它的真像,它的本相,沒想到被那僧施展幻術后,變成了拿在手中大小的一塊玉,這是假象,幻象。
細想想,賈寶玉日日佩戴的通靈玉,它的本相不過是一塊無才補天的頑石,但卻被賈府之人都視為寶物,視作命根子,不由得有點好笑。
反而是有慧根的寶玉,卻不以為然,從不覺得它有多寶貝,還多次摔它,說它是勞什子,不是什么好東西,雖然說者無意,但卻道出了頑石本相。
這又不禁讓人想起今之花高價尋寶者,其實那所謂的寶,在知情人眼里,可能就是一坨臭狗屎,奈何被一些身居高位者爭相追捧,因而假的東西不僅變成了真的,還成了價值連城的寶物。
我們就說賈寶玉的這塊通靈玉,它對寶玉來說,對賈府而言,也許是一塊寶物,因為是他落草時銜在口中的,自然跟他的命運是緊密相連的,但在不相關的人眼中,它真的稱得上寶物嗎?
這高僧大展幻術,把一塊頑石變成一塊玉石,這不就是點石成金的伎倆嗎?可惜世人被蒙住雙眼,又陡起貪念,不只是想要那金,甚至想要那手指。可笑可恨之極。
因此,脂硯齋說是奇詭險怪之文,因為這種情形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發生的,也只有在西游記這樣的神話志怪小說中才會有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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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說“有如髯蘇《石鐘》、《赤壁》用幻處。”該怎么理解?髯蘇是誰你也許不知道,但《石鐘山記》、《赤壁賦》的作者我們都不陌生,那是一代大文豪蘇軾啊。
髯是指兩頰的長須,我們俗話說是絡腮胡。提到髯,大家最熟悉的是美髯公關羽,水滸中也有個綽號美髯公的,叫朱仝。
據說,蘇軾也多髯,故也稱髯蘇。元代女詩人鄭允端有首《東坡赤壁圖》的詩,其中就有兩句:留得清風明月在,網魚謀酒付髯蘇。說的就是蘇軾泛舟赤壁之事。
脂硯齋提到的《石鐘山記》、《赤壁賦》即是蘇軾的兩篇代表作,兩部作品中,都有用幻之處。如《石鐘山記》里提到的“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魏莊子之歌鐘也。”如《赤壁賦》里提到的“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等句。
這兩篇作品中,都提到了傳說和仙幻,與曹雪芹筆下高僧施展幻術將頑石變作美玉的情節,有異曲同工之妙,那一刻,仿佛人與仙相遇了,仿佛有人打開了兩界之間的結界,人仙兩界共通了。
而蘇子的作品也讓我們醒悟,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仙,一切都不過是人類的美好想象罷了,而那所謂的異聞傳說,也并不可信,就像他在《石鐘山記》里反問的一樣: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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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蘇軾能穿越到紅樓夢的世界里,他聽說賈寶玉的通靈玉是女媧補天的頑石變的,不知道他會一笑置之,還是會像《石鐘山記》里說的一樣,會想辦法去一探究竟,去青埂峰,去賈府查驗真偽?
再看后文: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寶物了!”這句話后有兩句批語,一句來自甲戌本:自愧之語。一句來自蒙府本:世上原自據看得見處為憑。
甲戌本的批語,是批者代作者告知讀者之言,這通靈玉是個寶物,但這個寶物并沒有能力去補天,而只能在變作美玉,在紅塵中白白虛度了幾十年光陰而已,并無什么建樹,這顯然是作者對自己半生潦倒一事無成的暗寫。
蒙府本的批語,緊承上文甲戌本批語,世間的一切真假,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只有你親眼見到了,才能證實某人某事某物是否真的存在,但又不全是這樣,因為眼睛有時也會欺騙我們。
很多時候,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實的,而真實的你卻又未必看得到,因此,當假丑惡充斥我們的雙眼,而真善美被雪藏的時候,就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之時啊。
這也像我們讀紅樓夢一般,我們以為書里的賈府真實發生的故事,也許全都是一場夢幻,是滿篇假話。而眾人夢中之事,也許才是真實發生的,是辛酸血淚。簡而言之:你看見的其實并沒有發生過,是虛幻,你沒看見的其實真切發生過,是真像。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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