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來普陀山，本不是為了尋詩，而是為了尋一份清靜和休息。
夜晚的山海，褪去了白日的喧囂。行走于沙灘之上，唯有明月高懸，灑下清輝如練，為島嶼、林木與殿宇的飛檐鍍上一層銀邊。星光并不璀璨，疏疏落落，如同天宇偶爾睜開洞察世情的眼。
風自海天之際而來，帶著微咸的氣息。最撼人的，是那潮聲。
它不是單一的聲響，而是充盈于天地之間的背景。初聽是持續的轟鳴，細辨之下，卻有萬千層次：遠處是沉雄的低音，如同大地的呼吸；近處是浪花拍岸的碎響，一次次，一遍遍，永無休止，也永無厭倦。
在這無邊的潮音背景下，難怪觀音大士，也是慈航尊者，在此成道。《楞嚴經》中記載，觀音菩薩最初成就的契機，正是從六根中的“耳根”入手。在紛繁的音聲中，他不逐外塵，反聞自性，于聞中入流亡所，所聞既寂，能聞的覺性便豁然明朗，由此一根解脫，六根皆得自在。這便是“耳根圓通”的無上法門。
“觀世音”——觀察世間音聲而尋聲救苦。此刻，這充盈天地的海潮音，何嘗不是菩薩的化身？它不曾分別，不曾停歇，正是在為一切有情做最宏大的開示。我忽然明白了，為何此地古名“洛伽”，梵語中正有“海島”之意，于此修行，正是要借這最天然的法音，洗去心塵。
也正是在這潮聲、明月與星光的包裹中，我仿佛與十多年前某個夜晚的自己重逢。那時，我也曾寫下一些句子，試圖捕捉類似的感悟。今夜，它們不期而至，與眼前的景象、耳邊的法音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我站定，閉上眼，讓身心全然沉浸于這海潮聲中。耳根，似乎成了通往覺悟的唯一橋梁。一切思慮都被撫平，只剩下那無盡的圓融之音。
回到住處，心潮仍與海潮共鳴。我找出那首舊詞，將它記錄于此，作為今夜這場無聲對話的見證：
南柯子 · 莫問長江水
莫問長江水，青山坐起聽。
月明望、望舒性靈，照世間今古開示有情。
把卷思量盡，星花落眼輕。
海潮聲、聲喚夢醒，覺黃粱客枕幻海浮生。
原詞中的長江水在入海后此刻化作了海潮聲，這或許也正是因緣的奇妙之處：十多年前的一縷心緒，在普陀山的今夜，終于找到了它最圓滿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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