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5年前的一起醫療糾紛引發輿論地震——患者李某植入的心臟瓣膜,家屬稱廠家出廠價僅3萬余元,醫院卻以28萬元收費;醫院則辯解采購價即為28萬元,執行“零加成”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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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事發酵之際,國家醫保局公布了上海某科貿商行向河北醫科大學第二醫院行賄案細節:3名醫院人員收受支架回扣1403萬元,每條支架回扣達5000元。兩起事件雖曝光有先后,卻共同撕開了高值醫療耗材領域暴利與腐敗交織的黑幕。
將西安事件中的“15萬出廠價轉售28萬”置于行業暴利背景下審視,所謂“低于行業平均加價”的辯解,恰恰印證了整個行業價格體系的畸形;而13萬元差額的去向,更難逃利益輸送的合理懷疑。
價格爭議的核心,從來不是“是否加價”,而是“加價為何如此離譜”。患者家屬提供的增值稅發票顯示,涉事瓣膜的經心尖介入器單價2528元、自膨脹介入瓣膜單價35398元,整套合計不足4萬元,這份由市場監管部門調取的票據,比醫生單方面提供的“15萬經銷協議”更具公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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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按15萬元的“協議出廠價”計算,醫院28萬元的采購價仍存在13萬元差額,加價幅度達86.7%,遠超普通公眾認知的加價水平,這部分超額利潤最終流向何方,醫院為何愿意接受如此高昂的采購價,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2020年冠脈支架集采前,上市公司賽諾醫療披露的行業數據顯示,樂普醫療、微創醫療等企業的支架毛利率均超過70%,一款出廠價3000元的支架,生產成本不足600元,卻能通過多層經銷商加價,最終以2.7萬元售給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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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暴利并非源于技術研發投入——啟明醫療2021年單個瓣膜成本僅2.2萬元,即便算上研發攤銷,15萬元出廠價已包含5倍以上的利潤空間。
更諷刺的是,醫院動輒強調的“學術推廣、臨床跟臺”等流通成本,在集采后被徹底證偽:冠脈支架集采后價格降至700元左右,企業仍能維持正常運營,說明此前的流通成本多為“帶金銷售”的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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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某科貿商行向河北醫科大學第二醫院行賄案的細節,為解讀西安事件的13萬元差額提供了精準參照。該案中,經銷商馬某與河北醫科大學第二醫院副院長李某軍等人事先約定回扣比例,支架每條回扣5000元,通過現金形式定期交付,僅李某軍一人就收受674.34萬元。這種“經銷商加價—醫院高管收受回扣—產品高價入院”的模式,是高值耗材暴利的核心邏輯。
反觀西安交大一附院,雖聲稱采購經過“公開招投標”,但未公示招標過程中的報價對比、經銷商資質審核記錄等關鍵信息。更可疑的是,醫保部門核查發現醫院存在“瓣膜球囊擴張導管術中損耗計費”、“超醫保范圍報銷藥品”等26項違規,涉及金額7.5萬余元。
這些管理漏洞絕非“一般疏漏”,而是為利益輸送提供了操作空間——既然醫院能在耗材計費、醫保報銷等環節隨意違規,那么在采購環節接受經銷商高價報價、換取隱性回扣,在邏輯上完全成立。
醫院在診療過程中的多處違規操作,進一步放大了利益輸送的嫌疑。
患者術前被告知將實施“經股動脈TAVR備開胸手術”,實際卻被施行“經心尖TAVR術”,兩種手術的耗材選擇、操作難度截然不同,醫院為何擅自變更術式?首次瓣膜植入失敗后,未告知家屬也未取出,直接植入第二個瓣膜,卻僅收取單個瓣膜費用,這種“不計成本”的操作,若不是有額外利益驅動,很難用“醫療常規”解釋。
更關鍵的是,醫院未按規定為植入瓣膜張貼標簽,導致法院一審認定“手術具體行為無法確定”,需承擔過錯責任。這種刻意破壞診療記錄完整性的行為,與河北醫科大學第二醫院腐敗案中“繞過集體決策、私下約定回扣”的違規邏輯如出一轍,都是為了掩蓋可能存在的利益輸送。
從制度層面看,“零加成”政策的異化,讓醫院成為高溢價的“共謀者”而非“受害者”。2019年起,全國公立醫院推行醫用耗材“零加成”政策,即按采購價售給患者,意在壓縮醫院加價空間。
但這一政策的前提是“采購價合理”,若醫院與經銷商勾結,以虛高價格采購,“零加成”反而會讓暴利合法化。
西安交大一附院28萬元的采購價,恰好利用了這一制度漏洞——即便醫院不直接加價,卻通過接受高價采購,為經銷商留足回扣空間,最終由患者承擔所有成本。這種“采購環節尋租、銷售環節零加成”的模式,比醫院直接加價更隱蔽,也更難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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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脈支架集采的成效,徹底擊碎了“高溢價不可避免”的謊言。2020年國家首次冠脈支架集采,平均降價93%,原價1.3萬元的支架降至469元,企業仍能維持運營,這說明此前的高價格中,至少80%是“帶金銷售”的水分。
2022年TAVR手術納入醫保后,多地患者自費費用降至10萬元左右,進一步證明涉事瓣膜28萬元的價格中,存在至少18萬元的不合理溢價。
這些數據充分說明,高值耗材的高溢價并非技術或成本所致,而是利益鏈條固化的結果,而醫院作為耗材采購的終端環節,必然是這一鏈條的核心參與者。
西安交大一附院事件的警示意義,遠超單一醫療糾紛。當“15萬出廠價、28萬采購價”的現象被輕描淡寫為“低于行業平均加價”,當13萬元差額的去向模糊不清,當患者知情權、診療選擇權被肆意踐踏,暴露的不僅是個別醫院的管理混亂,更是高值耗材領域監管的全面失守。
上海行賄案的查處證明,腐敗的根源在于價格不透明、采購不公開、監管不到位;而西安事件則提醒我們,即便推行“零加成”和集采政策,若不徹底斬斷“經銷商—醫院—醫生”的利益鏈,若不強制公開采購價格明細,患者仍將淪為暴利的犧牲品。
醫療行業的特殊性,決定了其不能以“行業慣例”為由謀取暴利,更不能以“技術先進”為幌子掩蓋腐敗。
西安交大一附院13萬元的采購差額去向,需要紀檢監察部門介入調查,還原經銷商與醫院的利益往來;涉事瓣膜的完整流通鏈條,需要市場監管部門追溯核查,厘清各環節加價明細。
唯有以“受賄行賄一起查”的力度,打破利益固化的藩籬,以“采購全流程公開”的透明度,壓縮尋租空間,才能讓高值耗材價格回歸理性,讓患者不再為畸形的利益鏈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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