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28日,德國之聲的國際博客大賽公布結果。“最佳中文博客”的評委獎落在一個律師身上——劉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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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中國的互聯網還處在一個奇異的縫隙:公共議題在博客中涌動,新浪博客的首頁還能出現關于程序正義、公共事件、弱勢者維權的文字。一個律師寫下的法治常識、程序解釋、案件觀察,被成千上萬的人閱讀、評論、討論。那種空氣里有一種微弱卻真實的期待:法律,也許真的能靠透明和公開,一點點讓世界變得不一樣。
評委給出的理由如今讀來幾乎像一個時代的注腳——
“幫助人們了解法律程序,參與公益,呼吁透明化,推動法治建設。”
這些字詞,后來在中國輿論場里變得越來越稀薄。2008年,它們還是能夠出現在國際博客大賽的頒獎辭里,也能堂而皇之地掛在新浪博客的推薦頁上。
同一年,公眾獎給了韓寒。彼時“80后新青年”敢對文化界前輩叫板,引得滿城風雨。那是中國互聯網少有的喧嘩時代。有時候,人們并不確知自己處在“相對自由的時刻”,直到后來一切慢慢變得不能再說、不能再寫、不能再發。
四年后,又是11月28日。
2012年11月28日,劉曉原拿到了重新頒發的律師執業證。也是這一天,他正式調入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就在一個月前,原本所在的旗鑒律所被迫注銷——一個律所的終結與一個律師的遷徙,在日常的行政縫隙中悄無聲息地完成。
從那天起,到2015年7月10日,他實際能正常執業的時間只有短短兩年零八個月。之后便被“卡住”,無法再辦理新的案件——那段時間,全國律師圈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寒意,但很少有人知道,每一張被“卡”住的調動申請背后,其實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律師,一個個真實存在的家庭。
2019年6月14日,北京市司法局依職權注銷了他的律師執業證。理由是:
“六個月內無律師事務所接收。”
荒誕的地方在于——正是主管部門卡住了他調動的所有渠道,阻止了他進入任何一個律師事務所。自己制造障礙,再以障礙為由處罰當事人,這種邏輯披上制度的外衣,就像是一只冷漠的手,在文件里輕輕劃掉一個律師十五年的職業生命。
那一年,司法部的掌舵者是傅政華。司法部行政復議與應訴局對劉曉原的行政復議申請只有沉默:不受理,不解釋,不回應。在行政體系里,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拒絕,一種判決,一種不可申訴的終局。
兩張紙的命運:獎狀與執業證
如果將2008年博客大賽的獎牌與2019年注銷執業證的行政決定放在一起,也許能更清楚地窺見這十余年間中國公共空間的變遷:
? 一個時代曾經鼓勵公民用文字參與公共事務;
? 后來,它開始懲罰那些用專業知識、用程序正義、用法律語言介入公共事件的人。
博客獎項帶來的熱鬧,只是曇花微燦的光。它證明過一種可能:一個律師可以通過寫作、通過釋法、通過討論程序正義,成為公共空間的建設者。
而執業證的注銷,則證明了另一種現實:
在某些語境中,專業、堅持、公民意識,都可能被視為“問題”。
2025年的今天:一個荒誕的問號
時至今日,他完全符合《律師法》重新申請執業的全部條件。按法律條文,他本應獲得一個公正的程序回復,一個明確的許可或不許可的決定。
然而現實卻是:
有關部門仍然卡住,不答復、不處理、不解釋。
在一個不斷強調“依法治國”的時代,一個律師按法律規定申請恢復執業,卻得不到一個簡單的行政決定——這本身就是一種諷刺。
法治的悖論往往不在宏大敘事中,而在這種沉默中:
法律所賦予的權利,被程序性的拖延輕易懸置;
本該透明的行政行為,被一條看不見的指令束縛;
一個人是否能執業,并不由法律決定,而由“態度與氣氛”決定。
不是尾聲的尾聲:個人命運與時代紋理
一枚來自國際博客大賽的獎項,記錄了一個互聯網尚有呼吸空間的時代;
一張被注銷的執業證,記錄了另一種時代的收縮、恐懼和自我防御。
從2008到2019,再到今日尚未獲批的申請,時間仿佛畫出了一個諷刺的弧線:
寫博客的人曾被贊譽為推動法治的力量;
堅持法治的人卻最終被排除在職業之外。
這不是某一個人的遭遇,而是一個時代的紋理——在光亮與陰影之間搖擺,在開放與收緊之間反復,在法律與現實之間留下深深的裂紋。
歷史會記住那些裂紋,也會記住那些站在裂紋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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