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會因為什么而選擇結婚?
在眾多理由里,或許最糟糕的就是因為恐懼。
一種來源于他人的恐懼,一種對于未來的恐懼——催婚的人們,總是聲色俱厲地描繪晚年獨身的孤獨。
這些年不論是網絡上,還是書本里,有越來越多的聲音旗幟鮮明地支持“不婚”,在世間劃出了一片新的天地,一些人們坦然地生活其中。
至于婚姻本身,好的方面無法掩蓋壞的,故有人拒而遠之;同樣,那些糟透了的事也無法否定其本身能帶來的美好,不婚也只是一種選擇而非必然。
我們閱讀、思考、增長見識,不是學習如何跟從外界的聲音變化自己的步伐,而是在見證了世間的多樣與自己的真心以后,能更加有底氣地選擇自己真正愿意接受的道路。
畢竟,怎么活不是活呢。
今天我們請到的這兩位未婚女性,她們有著超脫的精神狀態,更有著獨到的生命理解——一位是生活在阿勒泰,至今未婚的散文作家李娟,一位是與蘇格蘭凱恩戈姆山脈相伴,終生未婚的娜恩·謝潑德。
她們今天并不是談論為何不婚,只是聊聊彼此的生活,各自對于自然、生命、存在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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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
深山里藏著什么呢?
娜恩:
我爬的第一座山是本麥克杜伊—當然咯,畢竟它是最高的那個。行走在高原邊緣時,你會有種被猛然拔高的感覺,如同來到了凌駕于世界之巔的巨板上。不過,在匆忙翻越中是無法真正理解這些山脈的。
李娟:
有時候我會看見森林力量深厚。把一塊紫水晶舉起來對著陽光看,從那里面看到的情景實在沒法令人大驚小怪,但實際上真的美麗極了。我看到光在水晶中變幻莫測地晃動,對面山上的森林和群山優雅地扭曲著,天空成了夢幻般的紫色。
娜恩:
凱恩戈姆有其特有的空氣,正是因為這種空氣的品質,它才能顯示出無限豐富的色彩。世上再沒有比這里更適合的地方,能夠證明生命不可戰勝的力量。一切都在設置重重阻礙,而生命卻毫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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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
我們在山里的作息時間都是以陰影長度計算的,根本不用鐘表。
正午的陽光明亮炫目,四處安靜不已,每一株草都靜止不動,似乎連生長都停止了。一只小瓢蟲俯在一株青草的葉梢尖上,好長時間過去了都不曾移動一下。
娜恩:
在這高處,沒有動靜,也沒有聲響。人類離這兒大概還有千萬年遠吧。
李娟:
我就喜歡這樣慢悠悠地走啊走啊,沒有人,走啊走啊,還是沒有人。沒有聲音,停下來,側耳仔細地聽,還是沒有聲音。
娜恩:
對耳朵來說,這里能夠聽到的最重要的聲音便是沉默;盡全力去聆聽沉默,就會發現真正的沉默有多罕見。
人類世界充滿噪音,但在這兒,這種赤裸而原始的野蠻狀態,這種取自亙古以來宇宙運轉所需能量的微小聲音切片,并沒有摧毀一切,而是令人振奮。
李娟:
我喜歡中午在小溪的石頭上睡覺。河水冰冷,踩上河心最大最平的那塊石頭后,脫下外套使勁搓腳。然后—通常這時都會如此—裹著外套躺下小睡一覺。在陽光長時間的照射下,石頭已經滾燙了,那燙氣把整個身體都燙開了似的,舒服得一動也不想動。
娜恩:
如果說無知無覺是白天睡倒在山間的恩賜,那么夜空下最美妙的就是輕淺的睡眠。我特別喜歡這種淺淡的狀態,能讓我在回歸意識表層和再次沉入睡眠之間不斷循環,只靜靜看著,不為思慮困擾,就這樣體驗著感官的簡單與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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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
當初我們選中這一塊地方扎帳篷時,想把這里的草扯干凈,沒想到它們長得相當結實,尤其是地底盤結的根系,像是一整塊氈子似的,密密地糾纏著,鐵锨都插不進去。只好罷休,隨便把地面上的草莖鏟一鏟了事。想不到,打好樁子扎好帳篷后,沒幾天工夫,“草災” 就泛濫起來了。
床底下,縫紉機下面,柴垛縫隙里,商品中間,柜臺后面,到處枝枝葉葉、生機盎然的。再后來居然還團團簇簇開起花來,真是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娜恩:
我就知道這么一棵植物,長在離兩千九百英尺高的山頂不遠的地方,它生命力非常頑強,枝丫向四周張開,雖然寬不過三英尺,高最多五英寸,卻幾乎稱得上活力煥發。它緊緊依附在那里,牢牢抓住了荒涼的地表。我倒是很有興趣看看它究竟能長多大,接下來又會朝哪個方向伸展。
李娟:
它們在掙扎一般地“動” 著,葉子們要從葉子里逃脫出去,花要逃離花兒,枝干要逃離枝干—什么都在竭力擺脫自己,什么都正極力傾向自己觸摸不到的某處,竭力想要更靠近那處一些……我抬頭望向天空,天空也是如此,天空的藍也正竭力想逃離自己的藍,想要更藍、更藍、更藍……森林也是如此,森林的茂密也在自己的茂密中膨脹,聚集著力量,每一瞬間都處在即將噴薄的狀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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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恩:
萬物之中一定還有許多令人興奮的特質有待發現,只可惜我們缺乏了解它們的途徑。
李娟:
我以前碰到過一個小孩,一直跟著我,后來我把糖放在了一塊石頭上,他就坐在那塊石頭上慢慢地剝糖紙,慢慢地吃。
從我站著的位置往下看,廣浩的山林莽野,只有這么一個小人兒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小小的,單薄的,微弱的,安靜的……以此為中心,四面八方全是如同時間一般荒茫的風景、氣象……這孤獨會不會有一天傷害到他的成長?
娜恩:
這些人是大山的骨頭。隨著生活方式的變化,一種新的經濟體制正在重塑他們的生活,也許他們也會隨之改變。然而,只要他們還生活在這片狂野的土地附近,受制于這里獨特的氣候,山的性格就會滲入他們的性格。他們的身上將永遠保留山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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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
我媽,牧場附近沒有她不曾去過的地方,更遠的深山也快讓她跑遍了。她一個人裸著身子在山野里走,渾身是汗,氣喘吁吁。只有她一個人。她一個人……當她一個人走在空空的路上,空空的草地里,空空的山谷,走啊走啊的時候,她心里會不停地想到什么呢?那時她也如同空了一般。又由于永遠也不會有人看到她這副赤裸樣子,她也不會為“有可能會被人看見” 而滋生額外的羞恥之心。她腳步自由,神情自由。自由就是自然吧?而她又多么孤獨。
自由就是孤獨吧?而她對這孤獨無所謂,自由就是對什么都無所謂吧?
娜恩:
所有感覺里,觸覺最顯親密。整個身體在遠比自己強大的自然力面前會做出反應。不受任何固定模式的一絲影響,保留著自身最原始的模樣,可以說身體也在思考。
在某個七月,我也赤裸地走在水里。那一瞬間,似乎再沒什么值得去說了。我的靈魂已經和肉體一般赤裸,那是我一生中最毫無防備的時刻之一。這是一條通往存在的旅途:對山的生命體察得越深,對自己也就了解得更加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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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
有時我也會離開家,走得很遠很遠,又像是飛了很遠很遠。世界坦蕩—我無數次地說:世界坦蕩!無阻無礙……我不是在行走其間,而是沉浮其間,不能自已……我邊走邊飛,有時墜落,有時遇到風。我看到的事物都在向我無限地接近,然后穿過我,無限地遠離……其實我哪兒也沒有去過。
娜恩:
這是我們早已失去的天真:每一次都將某種知覺運用到極致,直到能夠體驗到所有的存在方式。
李娟:
我坐在帳篷里,身體以外的一切,想法以外的一切,都像風一樣源源不斷地經過我……
娜恩:
所有的感覺都循著某種節奏,你會感到肉身在行走時十分通透。但沒有哪個比喻,無論是“透明一般”還是“輕盈如空氣”,能夠準確描摹這種狀態。此時身體并非微不足道,而是至關重要。肉身非但沒有被消滅,反而得到了實現。人不是無形之物,身體是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存在著。認識到存在本身:這就是大山賜予我的最大恩典。
李娟:
我活在一個奇妙無比的世界上。這里大、靜、近,真的真實,又那么直接。我身邊的草真的是草,它的綠真的是綠。我撫摸它時,我是真的在撫摸它。我把它輕輕拔起,它被拔起不是因為我把它拔起,而是出于它自己的命運……我想說的,是一種比和諧更和諧、比公平更公平、比優美更優美的東西。
世界就在手邊,躺倒就是睡眠。嘴里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在這里,我不知道還能有什么遺憾。
娜恩:
卸下所有的執著,我和天地之間再無一物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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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終其一生所尋求的,或許就是這一句“卸下所有的執著,我和天地之間再無一物阻隔”,別因為恐懼而逃向本不屬于自己的道路,旅行見世界,讀書見自己,任何一種活法都有其通向平靜的道路。
| 特別聲明
本次“對談”純屬虛構,但文字真實——均選自李娟《阿勒泰的角落》與娜恩·謝潑德《活山》。
| 作家介紹
李娟,散文作家,1979年生于新疆,高中畢業后進入阿爾泰深山牧場,與逐水草而居的哈撒阿克牧民共同生活。
娜恩·謝潑德,英國作家,1893年生于蘇格蘭。她終生未婚,與山為伴。蘇格蘭高地的凱恩戈姆山區遍布她的腳印,作品也多以大山為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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