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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自:GreenWellness能量綠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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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9月27日,第73屆圣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上,一位來自中國的“素人”演員趙簫泓憑借影片《監獄來的媽媽》中“廖紅”一角,獲得“最佳主角銀貝殼獎”。頒獎典禮,追光燈下,趙簫泓感謝的第一個人是自己:“在我的生命當中,不管在任何困難、磨難和絕望中,我自己從未放棄過自己,一直陪伴著我走到現在。”
影片中,她飾演的角色廖紅因反抗家暴、過失致丈夫死亡入獄,在獄中度過人生十年,也缺席了兒子的整個童年。出獄后,廖紅面臨重建坍塌的人生,也在日常中一點點修復與兒子的關系。事實上,這也是趙簫泓過往人生的注腳——影片根據她的親身經歷改編。從女囚到影后,她在現實中親手改寫了自己的人生劇本。
頒獎典禮前三天,當地9月24日,《監獄來的媽媽》迎來全球首映。在此之前,從籌備、拍攝到后期,一共用時七年。漫長的時間里,整個制作團隊都在等片中飾演兒子的皓宇長大成人。不只簫泓與孩子,影片中的奶奶也是由本人出演,他們不僅是角色,更是這場現實悲劇的親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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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簫泓在圣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現場
某種程度上,正是因為拍攝,他們才有機會去觸碰那些被刻意掩埋、遮蔽的話題,了解事情的全貌。簫泓入獄時,皓宇還不滿1歲,在她服刑期間,他們從未見過面。攝像機下,主角廖紅與兒子第一次見面那場戲,也是現實中母子倆跨越十年后第一次見面。
影片在圣塞電影節媒體場放映后,也有當地媒體評論說:“這部影片徹底消除了電影與現實的界限。”導演秦曉宇此前擅長拍攝有關邊緣人群的紀錄片,在他看來,作品只有好壞之分,不應該被框在某種牢籠、某種類型之中,“真實自有萬鈞之力”。
今天是國際消除對婦女暴力日,值此之際,我們獨家采訪到了《監獄來的媽媽》導演秦曉宇,分享這部關于家暴與母性困境的作品如何誕生、他為何堅持由真實當事人出演,以及他希望這部片能為公共討論帶來什么。以下是他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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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簫泓這個人物之前,我原本打算拍一部關于監獄的紀錄片。我覺得監獄是一個遠未被好好挖掘故事的場域,而那里面有最復雜的人物,也有跌宕起伏、善惡紛爭的故事。
經過層層審批,我們得到了司法部的批準和支持,被允許走訪東北、陜西、四川的一些監獄做調研、拍攝。我和很多人聊天,詢問他們的經歷,在監獄的生活情況,以及是否同意拍攝,一共調研了100多位,包括犯人、家屬和獄警。
經過一番調研,我們大致將拍攝的范圍設置在女子監獄的文藝隊——此前還從未出現在電影里。但我們也遇到一些難題:監獄的生活周而復始,高度重復,而且是嚴格規定好的,因此每天拍攝的素材會非常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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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如果拍攝紀錄片,就意味著把拍攝對象鎖定在一個犯罪分子的位置上,很多人有顧慮——這會不會給我的家人抹黑?我出去后會不會因為片子的放映影響我的生活?
女子監獄的文藝隊是個很特別的地方,有點獄中“芳華”的感覺。她們平常就是練功、跳舞、唱歌、練習樂器,組織獄內文娛活動,或者給來參觀的人做警示教育演出。她們被允許留長發,不過平時必須束成發髻。
當時我挨個問她們愿不愿意拍攝紀錄片,幾乎所有人都說不愿意,只有簫泓說:“我愿意。”理由是,她有挺多東西想要表達。我很快就決定拍攝以簫泓為原型人物的劇情片,她的故事太有價值了,如果用紀錄片的方式來呈現,她過往的歷程就幾乎只能采用采訪的形式。而我并不希望被紀錄片的某些工作原則拘束創作。
遇見簫泓時,她還有7個月就出獄了,當時正好趕上新中國成立七十周年大慶,她被特赦了。經過一套嚴苛的程序,在那年的中秋節之前,簫泓提前4個月出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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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泓的處境,截止到悲慘意外發生的那一刻之前,都是最普通的女性命運的一個縮影——她是農村出身,中專畢業以后在幼兒園工作,也沒談過戀愛,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25歲就嫁人了。倆人是老鄉,村子離得不遠,見面沒多久就結婚了。后來遭遇家暴,婚姻不幸。
在圣塞電影節接受采訪的時候,有記者提到,根據調查,西班牙每天能接到500起家暴的報警電話。而在中國,尤其農村,不出現特別嚴重的情況,大家還是習慣忍耐,一般不會公開表達,暴力就這樣被默許和縱容。
簫泓的家暴經歷并不是個案,她所在的監獄,是《中國反家庭暴力法》立法時,重點去調研的監獄之一。里面有好幾個典型案例,我也采訪過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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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向陽·花》中呈現的女子監獄場景
其中一名女性挺漂亮的,從南方打工回來后,相親結婚。因為她外出打過工,見過一點世面,就被認為不夠安分,眼睛水靈靈的,男方就覺得她桃花眼,好像她要勾引別的男人。結果他就把她的眼睛給挖了,這個男人被判了死刑。女人最后只能帶著孩子嫁給一個離異的男人。第二個男人喝完酒就會打她和孩子。有一次喝酒的時候照例打她,還說“我一會兒宰了你”。她趁著對方喝醉昏睡過去,捅了他幾十刀。
長期家庭暴力是一個整體性、持續性的侵害過程。施暴者的暴力行為呈現“緊張累積—暴力爆發—短暫緩和”的循環特征。因此,整個過程都應被視為一個“正在進行”的持續侵害行為。
有時候,僅僅語言的威脅就已經讓女性驚恐了,她面臨的,是基于過往很多次受家暴經歷而產生的、對下一秒即將發生的傷害的“合理恐懼”。你不能指望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能做出最理性的判斷和最有分寸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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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還有明天》展現的家庭暴力
雖然我國司法實踐對“受虐婦女綜合征”的采納持謹慎態度,但其揭示的心理學原理值得深思。長期受虐會導致女性產生“習得性無助”和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她們對危險的感知會變得異常敏銳,且在應激狀態下可能無法做出理性的、符合比例的反應。
在監獄調研的時候,我認識的一個教改科的科長,引入了理發和盲人按摩的培訓項目,其實有些理發的工具在監獄里屬于管制用品,但她覺得,對某些人來說,尤其是女性,出獄之后如果有個理發的手藝,或者作為盲人能有個按摩的技能,是可以養活自己的。
我走訪了十幾座監獄,發現男性很多時候的暴力是一種主動的選擇。我不能說有些人有暴力傾向,或許他們認為用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是有效的,短平快。武俠小說、功夫片,長盛不衰,也有合理化、美化暴力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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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少年的你》中的女性青春期霸凌
女性針對女性的暴力,更多是青春期霸凌。我在監獄里采訪過幾個很年輕的女孩,我疑惑她們是怎么進去的,一問都是青春期霸凌別人,做得太過火了。
青春期真是激流險灘。黑龍江女監文藝隊有個小姑娘,十八九歲,因為男友劈腿,她氣不過一把火把男友的車燒了,但那輛車停在小區地庫里,所以她的行為就構成危害公共安全的縱火罪重罪了,被判刑九年。
而大部分女性針對男性的暴力,是激情犯罪或者反抗。簫泓也是。
家暴是一個間歇性的長期過程,用簫泓的話說,對方的態度往往是一種“突然地變化”,一下子就變成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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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還有明天》展現的家庭暴力
她和丈夫那場悲劇的直接原因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兒。當天簫泓有一個婚慶的活兒,忙完下午回家躺在床上休息,丈夫三番兩次讓她起來重新支下床,簫泓已經累得夠嗆了,支兩次后不下床了。丈夫就把她拖下床開始毆打。
簫泓就往外跑,原本打算跑到洗手間里躲起來,把門插上。結果跑到客廳,丈夫已經追上來,簫泓順手拿起桌上沒怎么用過的水果刀指向對方,丈夫撲了上來,她下意識地揮了一下,就那么一下,無可挽回的悲劇就發生了。丈夫倒地后她立即進行救助,她當時嚇傻了,癱倒在原地讓別人報警、叫救護車。我覺得,她的主觀意圖在于自我保護,制止對方傷害,卻成為了傷害者。
在看守所很長時間,她并不知道丈夫的生死,很自責,每天以淚洗面,警察怕她出事,跟她說人在醫院救治呢。她拒絕請律師,但案件太嚴重,最終法院指派了法律援助的律師。簫泓進看守所6個月后,拿到起訴書,才得知丈夫的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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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第二十條》中女主人公受到檢察官的勸阻
事實上她在監獄服刑期間一直有比較嚴重的心理問題,出獄后,在從事心理咨詢工作的姐姐的勸說下,進行了較長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所以簫泓拍這部電影,是要拿出更大的勇氣,突破更大的精神困境。
簫泓確定出演主角之后,我的一個感覺是,其他角色都可以請演員來演,但這個故事里另外兩個主要人物——奶奶和兒子——還是需要他們自己來演,其他演員很難體會和把握他們真實的心理感受。這部電影雖然有虛構的成分,但人物關系是真實的,奶奶面對的是自己親手撫養十年的疼愛的孫子,簫泓雖然沒見過皓宇,但知道他是她的骨肉。
我曾想過,如果皓宇實在不愿意,我就在當地農村找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來演,好在最后奶奶和皓宇都愿意拍攝。奶奶是樸實善良的農村女性,她最初一定放不下仇恨,但隨著時間推移,她一定會在乎孫子未來的命運。她總有一天照顧不了這個孩子,那怎么辦?真正能指望上的,還得是孩子的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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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片子的制作周期很長。我們立項,計劃去拍攝監獄題材是從2018年就開始籌備,真正在監獄里開機,拍攝《監獄來的媽媽》這部電影,是2019年的夏天。這中間經歷了簫泓出獄、疫情,一直到2021年才拍完。
之后就是后期制作,以及等皓宇慢慢長大。雖然最初我們問過皓宇好幾次,愿不愿意拍電影,他都說愿意,簫泓和奶奶都是成年人,她們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但孩子是未成年人,網絡上的各種說法會對他有什么影響,我們真有點吃不準。所以最后還是決定等他成年再上映。
我第一次見到奶奶和皓宇是在村里,當時皓宇才上六年級,爸爸媽媽之間的事他是知道的。跟小朋友們一起玩的時候,你不會覺得他有什么不同,玩得同樣很開心,但是只要跟大人在一起,不管是誰,他就會變得特別沉默寡言。當大人跟他說什么,他只會用最少的言詞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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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非常善良,有一次我問他,“我說你對媽媽是一種什么樣的看法?”皓宇沒有直接說,他說“我希望我身邊人都好”。他現在在上職高,很一般的學校,很多男生會逃學、抽煙、打架,但這孩子不做這些事。
所以我說皓宇的狀態,其他孩子演不了,沒有經歷過他的人生,也很難體會他的心境。
這次影片拍攝的過程,也為母子、婆媳之間創造了一些溝通的機會,讓他們能夠深度接觸,傾聽對方的內心世界,改變了幾位主演彼此之間的關系。涉及當年慘劇的話題,如果不是在電影中,他們不可能坐下來溝通,那么那個死結就永遠沒辦法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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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戲基本上是在家鄉完成的,就在她的家里拍攝。簫泓和孩子的戲,主要是在城市完成的,我們要拍母親和孩子一起生活的種種可能狀態。
悲劇發生前,奶奶和簫泓跟中國其他的那種婆媳關系差不多,奶奶還幫他們照看過孩子。
根據我的觀察,她們兩個在生活中、在攝像機之外也會對話,但局限于具體的事情,柴米油鹽的話題。像電影中會觸碰到的一些“禁區”,她們是不會聊的。
在這段婆媳關系里,貌似最不可能互相幫助的兩個人,其實也在互相支撐。簫泓入獄后,是奶奶在照顧皓宇,把他養大。奶奶也明白,如果希望孫子過得好,就不能對他的媽媽太壞。因為奶奶百年之后,這個孩子也需要人照顧。我覺得是種種復雜的現實和人性中的善良,促成了婆媳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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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來說,最核心的人物關系,真實性極為重要。奶奶真的失去了兒子,而且真的是這個兒媳婦干的。她們真實的狀態其實給了我們很多創作方面的啟示。你可以從觀察中獲得靈感。她是什么樣的,事實就是什么樣的,因為她就是人物最本真的原型。
拍電影對奶奶來說是挺陌生的事兒,很多時候我們會根據她的狀態、語言來設計情節,我們不會安排她完成不了的戲劇任務,那可能適得其反。她的表現很真實,也很有感染力。我們做試映,很多年輕女性都表示被奶奶深深打動。簫泓獲得圣塞最佳主演獎之后,回家鄉去看望奶奶,說起很多人夸贊奶奶演得好。奶奶說,那肯定了,咱們是真的嘛。
拍攝的時候,我們的要求一點都不低,一條不行,就再拍二條,今天不行沒關系,明天再拍,直到滿意為止。我們的團隊和其他大規模制作的故事片劇組相比,人數算少的,最多的時候也就三四十人。好處在于,我們把拍攝時間拉長了。我知道很多狀態,他們不是一次就能夠完成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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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和母親的關系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一直這樣覺得。雖然拍攝的時候,皓宇還是住在奶奶家,簫泓每次只是去探望。
孩子長大了能夠慢慢理解,這是成年人之間的恩怨,不管爸爸好與不好,媽媽怎么樣,但他們愛你的心是真實的。父母之間的悲劇也極大地傷害了兒子,但那絕不是他們的本意。簫泓后來跟我們講,在獄中見不到自己的孩子,這是比服刑更殘忍的懲罰。她入獄的時候,皓宇才剛剛斷奶,還不會叫媽媽。
我們在監獄里有一場戲,是奶奶給獄中的簫泓寄了一張皓宇的照片,真實情況是,這是我拍的照片,奶奶并沒有寄。更錐心的情況是,那是簫泓十年來第一次親眼見到自己的兒子。在這樣的“歷史性瞬間”,真實自有萬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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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片里,我們表現了“暴力的后遺癥”,也滲透著對暴力本身的反思。家暴的男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這根本不是他所付出的頂格代價。
他的母親、兒子因為這個慘案會長久地生活在慘痛甚至地獄般的內心狀態里,也就是說,暴力的后果是遙遙無期的。包括簫泓也承受著暴力反抗的代價,服刑十年,出獄后很長時間也無法走出內心的牢籠。
很多電影會放大和直接展示暴力,但有的電影不愿這樣做。比如今年上映的一部意大利電影《還有明天》,也是關于家庭暴力和女性政治命運的片子。它表現家庭暴力的時候,極具陌生化效果。開篇兩個主角剛起床,特別美好的清晨,什么都沒發生。女人說了一句很平常的話,男人上去就是一個耳光,這提示你暴力可以沒有任何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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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使要表現暴力,也有非暴力的方法,也要傳遞出對于暴力的態度,而不是一味地去滿足一些人對暴力場景的快感。我們在影片里并沒有還原慘案發生那天的情景,雖然這么做并不難,也就是一兩場戲的事。除了對暴力本身的否定態度,我們也考慮到,奶奶和孩子都是本人出鏡,我們必須小心翼翼,不要對他們構成再次傷害。
更重要的是,我覺得我們不能僅僅呈現苦難,更要超越苦難,在廢墟之上重建自我和生活。簫泓也的確就是這么一種人生,她經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從人生的最低谷艱難生長,取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大成功。但她也要修復親情,重新融入社會。
許多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品致力于深刻地摹寫現實,我在努力實現這一點的基礎上,也希望影片具有象征意味——簫泓的個人經歷本身就是關于女性自我成長的一個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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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山花爛漫時》中學生寫道“我本是高山”
影片署名的編劇有三個,我和蘇競元、唐曉白。但簫泓也是不掛名的編劇。她提供了很多想法,很多內心真實的感受,這也是我們(創作)的錨點和坐標。我們不可能背離人物,非得深入其內心,才有可能創作出得其心魂的好作品。
我不會空中樓閣式地編造一個劇本,我選擇從現實出發,尋找“人物”,我甚至覺得“立人物”比“講故事”更重要。我最關注的是一件作品是不是好作品,而不是它究竟屬于標準的故事片抑或標準的紀錄片。它可以是個“四不像”,無法歸類,我的創作觀一言以蔽之,“有情有義,無法無天”,“無法無天”是說不要自我設限畫地為牢,不要成為某種觀念的囚徒。
在影片中,簫泓在監獄待了十年后出來,終于和孩子一起生活,這個情節是虛構的,當時他們還沒能真正生活在一起,簫泓只是時不時去奶奶家探望孩子。在拍攝過程中,他們的矛盾、隔閡與困境依然存在,電影中我們也展示了母子之間并未完全釋懷的狀態,這是真實的,心理狀態是接近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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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在監獄部分她們的臺詞,包括鏡頭的調度設計,主要按照劇情片方式來拍,但也會用紀錄片的方式來作為補充。比如簫泓的獄中生活,我們會真實記錄。在拍攝監獄部分的時候,我不會把我沒有親眼看見的場景內容虛構進劇本中。她們一個月去監獄超市購物一次是真實的,監獄里的其他場景,如監區宿舍、文藝隊練功房、禮堂、晾衣棚、食堂等,都是實景拍攝,我只是設計了臺詞和情節。甚至臺詞部分,我也會使用她們的語言,比如她們會管出獄者叫“社會人”。
影片在圣塞電影節媒體場放映后,有當地媒體評論說,這部影片徹底消除了電影與現實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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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圣塞電影節之前,我們完全不知道能不能獲獎。簫泓一開始覺得能出去看一看、玩一玩,也挺好的。出發前,我們給她準備了三身禮服,《監獄來的媽媽》全球首映禮那天,她選擇了最美的一身禮服在1800人的首映禮上穿,我們也都覺得這樣最好,不然可能就沒有“用武之地”了。那身衣服真的很美,衣服上綴滿晶瑩剔透的小珠子,像一顆顆眼淚,也像一顆顆珍珠。
那場全球首映禮我終生難忘。大家安安靜靜觀影到最后,影片結束,開始出字幕的時候,追光打到最后一排,我們就坐在那里。然后場內觀眾陸續起立,先是靠近我們的人開始鼓掌,然后慢慢地,開始有山呼海嘯的掌聲。有人用中文說“你好”“謝謝”,有人喊“紅”(注:簫泓飾演的角色名為廖紅)、“Bravo”,持續了很長時間。工作人員引導我們往外走,觀眾們也陸續往外走,我們以為大家就這樣離場了,結果很多人在外頭等著,一直在鼓掌。
當時的場面真的特別感人。圣塞電影節是1953年創辦的,在現場能看到很多老人,白發蒼蒼的,眼里閃著淚花用他們有限的中文來表示感謝。圣塞的工作人員說,他來圣塞十多年,沒見過這種場景。觀眾表達好惡很直接,真心喜歡才會鼓掌這么久。拋開影片本身,我覺得這跟簫泓來到現場也有一定關系,其他電影女主角,除非是極大牌明星,有眾多粉絲的,會有比較熱烈的情況,但我們這部電影太特殊了,簫泓作為主角太特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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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來的媽媽》在圣賽電影節現場
一個明星得這個獎,是題中應有之義,簫泓能拿獎,意義非凡。首先對簫泓來說,根本不是(只經歷)我們這個片子七年的歷程,她還有十年的服刑生活,還有悲劇發生后,那么慘痛的、深淵一樣的心路歷程。一個女性幾乎用小半生去做了一件事,她得到了應有的肯定和評價,其意義也遠遠超越了電影藝術的范疇。大家能看到她的處境,她的命運,她的掙扎與成長,能夠從影片中得到一些慰藉和力量。
表演一方面需要自己有天分,要有感受力、悟性和表現力,操控、釋放自己的表情和身體語言,以至于達到準確動人的狀態。另一方面,也需要“綠葉”來襯,你的對手的表演也很重要。影片中最核心的關系是簫泓與孩子、奶奶,他們給簫泓的加持是夠分量的。
到頒獎禮前一天,我們都不知道是否會獲獎,但媒體場放映的好評,讓我們覺得有希望。不過我們也在為簫泓的禮服發愁:最美的一身衣服已經穿過了。第二天就是頒獎典禮,我們趕緊聯系國內服裝贊助方,大象點映的伙伴們又發動朋友,聯系航空公司。有位朋友認識國航的一個空少,對方愿意幫著帶來兩身衣服,于是禮服就這樣從國內飛到巴塞羅那。我們又發帖子,一個姑娘,愿意幫我們把衣服從巴塞羅那帶到圣塞機場。
我們拿到衣服是4點多,一個小時后就要化妝,去頒獎禮現場了。后來我想,這也是我們做這部片子的真實寫照,我們做了太多別人覺得不可能的事,沒辦法,有時候創作就是一場冒險、一次極限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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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簫泓在電影節分享孩子的視頻
在圣塞接受采訪時,我說,我們這部電影渴望從“中國故事”成為“人類故事”,但它首先應該奉獻給自己母國的觀眾,它不是一個僅僅給西方人觀看的東方景觀,增添一點異域情調。它首先應該對自己母國的觀眾產生意義,我希望大家能夠喜歡這部作品。
簫泓在獲獎后的party上就跟皓宇視頻了,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回來的時候還給他帶了電影節的一些周邊。平時她一個人生活,皓宇住校,周六日會過來跟她一起住,寒暑假回去看望奶奶。影片拍攝完的這幾年,他們的關系在一點點地變好。這是非常令人欣慰的一件事。
從反抗家暴誤殺丈夫入獄十年,到決意拍電影,再到出獄后重新融入社會,修復親情,站在國際A類電影節的舞臺上,捧起影后的獎杯——我覺得簫泓是真的在現實中改寫了自己的人生劇本。她也很希望自己的經歷,能給困境中的其他女性提供一些支撐、一些力量。
作者|鹿十茵
編輯|謝如穎
圖片|部分由《監獄來的媽媽》劇組提供,部分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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