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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漫漫
結束了在診室間的奔波的一天,返程,盡管已經盡力趕早,但這條不得不走的夜路還是延展在我的面前,這是我第四次獨自騎車走這條夜路,比起初次走條夜路的恐懼,此時的不安已經沖淡了很多很多......適應,是針對痛苦最好的麻醉劑。
這是一條漫長的村路,沒有路燈,有些路段尚有些民房的亮燈,有些路段則是完全一片漆黑,唯有車燈照亮眼前的一小片路。
道路的兩側低下一大截,要么是溪流、要么是田野,旁邊沒有圍欄隔著,白天被稱贊為如油畫般美的田野,或者治愈清脆的溪水聲,此時都變得陰鷙可怖。
這樣的路上,竟只有我一個人。
過去一直在城市生活的我并不習慣夜路,那時情緒穩定劑剛剛減半,夜晚的寒氣與剛下過雨的潮氣,氤氳成陰冷的一片,恐懼如同從地獄中被放逐出的鬼魅,占據、撕扯著我的內心。我全身的細胞都緊張的立著,頭頂黑色的樹影向我奔來,恍惚間以為是大貨車的車頂,嚇得我猛然剎車一頓。不能停下,我硬著頭皮向前。
我遇到同路伙伴,兩個人共騎一輛電動車,我騎得慢,他們超過了我,卻也不敢太快,剛下過雨的路有些濕滑,有小碎石、有陡峭不平處,我們都必須都要慢慢走。有另一輛車在,覺得沒有那么孤單,也沒那么恐懼了。他們多少為我照亮了路,我聽到他們在輕松談笑,黑暗的路似乎并沒有我心中的那么艱難。可沒多久,他們向右,這條漆黑之路,是我終究必須要獨自走完的,我繼續謹慎而緩慢的向前。
總是有出口的,漆黑村道的盡頭,是公路上熟悉而溫暖的燈光。路況雖然沒有好多少,但至少有燈了。一輛輛小車、貨車、電動車從我身邊駛過,揚長而去,我被甩在后面,就像這些年,我落伍的人生。
每次走這條夜路時,我都感慨,它像極了我的心靈困境。這樣暗無天日、迷茫無措、孤獨、彷徨、掙扎、摸著爬著探索的日子,十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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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這玩意兒看不見摸不著,卻能在身體留下一個個結節,讓腸胃、皮膚等等深受其害,我才二十幾歲,月經卻幾乎罷工,心臟產生異樣的感覺……情緒凌駕在我的身體上作威作福,一個正常人的身體是很難長期承載這樣強烈的情緒的,它使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在心靈煉獄中掙扎本已足夠苦,然而當下社會還沒法理解心理問題究竟是個什么事兒,我沒辦法像絕大多數的年輕人那樣正常的學習和工作,所以不能給父母、周圍人一個很好的交代。在過去每個當下,即使我已經盡了自己當時能力范圍內最大的力,那些努力還是不太能被看見,就像情緒常常沒辦法被看見一樣。我把父母對我的失望,社會對我異樣的目光內化成了痛苦之上又一層的羞恥感和自我厭惡。
這種處境就跟坐監獄似的,卻又沒有一個人能夠告訴我,我究竟被判了多少年。光明的日子是什么樣的?偶爾有光源通過裂縫劃破黑暗,我真想用盡一切方法留住這束光源,卻只能一次次徒勞的看著它幻滅,黑暗還是會一次次吞沒我。
像一只落伍的孤鳥,世界折壞了我飛翔的羽翼,你要知道,沒有一只鳥兒不打心底里渴望藍天,所以我修修補補,鼓著勁兒一次次嘗試。我每一次都期盼翅膀一定要修好,這樣我就可以跟上他們的隊伍了!可以做一只合群的鳥了!可迎來的總是一次次跌傷。修補、飛翔、摔落、受傷、修補、飛翔、摔落......總這樣不停的重復著,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心靈的苦旅比我走的那條村路更艱難,沒有明確的導航,只能自己摸索向前,一次次,我以為看到了黑暗之路的盡頭,我欣喜若狂的奔去,然而,路的前面還是路,一望無際的路,這條路的終點究竟在哪里?
有一個夜晚,我做了個夢,夢見我想從一個陰森森的房子里走出去,我走啊走,找啊找,終于看到了一扇門,我滿懷期待的想:推開這扇門,就能走出這個房間了,然而當我打開這扇門,門后只是另一個房間。
但是!房間里有個窗戶,我看見窗外,陽光明媚,幾片鮮綠的芭蕉葉在亮堂堂的光里悠然的搖曳著,房里的沉悶和窗外的清明之間,只隔著一扇薄薄的紗窗。
醒來后,我讓AI幫我解夢,AI說,夢或許提示我:生活的新階段已開啟,但要先完成內部的整頓,把握探索和突破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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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我又一次陷入情緒里,那天無比疲憊,睡前在黑暗中我昏昏沉沉的寫下一句話:“痛苦總一次次來,我不抗拒了,就那樣吧,反正怎么掙扎,它都會一遍遍的來,無所謂了……做該做的,其它的交給時間和命運。”
然后沉沉躺下,穩穩當當的陷進黑暗的床墊里。
第二天,我給自己“放假”,不定任何計劃和要求,也不需要努力抓取或做到什么。上午幾個小時后,能量狀態就從消沉恢復到平穩,還有點喜悅的感受,這次轉變有點太快了,我意識到現在自己調節抑郁的神經功能非常好,還有很重要的原因是:我接納了難受的情緒,沒有去壓抑它。如果身體是一個管道,而情緒是必然要流經的水,那試圖壓著管道去阻擋水流,只會延長它停留的時間,并增添堵塞的難受。那一次,我又親身學到了一些和情緒共處的經驗,哪怕痛苦怎樣討厭,里面也總有些可汲取的養分吧。
我痛恨了很多年,上天為什么要讓我承受這樣沉重的情緒之苦?這么多年,行至此處,我想放下了,放下對心理問題的恨意、放下對自身處境的不滿,我不再妄求快速終止這黑暗、殺死這些痛苦。或許,它有它命定的節奏和存在的意義。
我之前思想上一直有個誤區,認為心理疾病就像個腫瘤,要么有,要么沒有,然而這不是個非黑即白的問題,在被診斷為心理疾病到被診斷為心理健康之間,有一片非常寬廣的空間。舉一個不知道恰不恰當的例子,假設一個嚴重的心理問題是考試得了0分,而醫學診斷的心理健康是60分以上,哪怕一直考不及格,哪怕還是只考55分,但從0分到55分的進步,已經是一個生命逐漸開闊的過程,每一分的進步都很珍貴,別人可以看不到,你不能看不到。
我的生活有在緩慢的越來越好,雖然還是常常需要忍受被黑暗所困的苦楚,但我能感受到,陽光在我這里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在不能“飛翔”和可以自如“飛翔”之間,也可以有短暫的飛行,飛一飛、停一停、修修補補、總結、探索、再重來,總會一次比一次飛得更高、更遠。我堅信終有一天我能把自己帶出黑暗的牢籠。再漫長的極夜,也必然會迎來天亮。
在我人生的徹底“天亮”之前,我決定接納無法回避的黑暗。我認同前面AI對我夢境的解讀,也許是黑暗中還有需要整頓的部分,就像是我生命中的一個漫長的學段,只有修滿那個學分,才能進入下一個學段。有些必經之路,該走就得走,急不得,也沒必要著急。
在心理問題的解決之道上,有時候需要咬咬牙堅持,有時候則是需要放過自己,當我走不動了,可以在黑暗里升起篝火,安安心心喝杯茶,或者躺下睡一會。對結果抱有過強的執念,會錯失過程中的珍貴體驗,會忽視自己每一步的艱辛。走到黑暗的盡頭不是痛苦之旅唯一的意義,也許不是要等待黑暗過去,而是可以嘗試在黑暗中起舞。
一部好看的電影,一定會有劇烈的沖突,主角一定會遇到很難解決的問題,若非如此,電影就無法勾起人看下去的興趣。既然痛苦不可避免,我愿意這么想:難得來世間一趟,太簡單平淡的人生也沒意思,在某些情況下,痛苦是擺脫生命平庸的點綴。
這兩天被史鐵生的文字深深觸動著:
“沒有痛苦和磨難,你就不能強烈地感受到幸福。”
“沒有挫折,沒有坎坷,沒有望眼欲穿的企盼,沒有撕心裂肺的煎熬,沒有痛不欲生的癡癲與瘋狂,沒有萬死不悔的追求與等待,當成功到來之時你會有感慨萬端的喜悅嗎?”
這兩句話,分享給同樣走在心靈苦旅中的你們,誰說痛苦的經歷就不是好的經歷了,如若我們比痛苦更強大,它就不會打倒我們。
既然痛苦不可避免,就讓我們且行,且悲,且歡,且歌。
渡過青春節主題征稿
暫停與重啟
2025年第三屆渡過情春節以“暫停與重啟”為話題,分享關于反對污名化、正視精神疾病,以及從精神疾病中重啟生活等話題,給更多人以信心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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