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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職業生涯是一條長長的雪道,以為它會在你畢業時徐徐展開,你要真這么想,那就太天真了。
文|雷欣謠 陳怡睿
編|張蘋
文章來源|正面連接(ID:zmconnect)
我的秋招,晚了。8月8日,北京還是夏天,我第一次和朋友聊起秋招。他告訴我,已經有很多公司可以投了。緊接著是一句更可怕的話,“甚至有的大廠已經結束接收簡歷了”。
秋招確實提前了。今年,頭部互聯網公司如京東、小紅書等,開啟秋招的時間提前了10到20天左右。在東莞的一家制造廠,秋招開啟時間從去年的九月,提前到了八月。去年5月,只有20多家企業發布了提前批通知,今年這個數字變成80家。
滴滴出行的HR回憶,最先提前的是阿里,因為面試官要全力準備雙十一,只能將秋招提前。其他企業為了搶人,也紛紛將時間線前移,另一位大廠的HR說:“越來越卷,下次直接預訂娘胎。”
除了提前,秋招的每個環節都發生了變化。AI面試更普及,企業筆試題像考公的“行測”。行測題更“卷”,文科生要回答潛水設備應用的問題,理科生要理解“明清繪畫史潮流”。除此之外,意味不明的性格測試題也越來越多。比如,“傾向程度選擇:我經常能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話”,“二選一:1、我喜歡聽性內容的笑話。2、如果有人侮辱我,我就要報復”。
如果說往年秋招的“卷”,是在極端的報錄比下篩選出最優秀的人。今年的秋招,“卷”的表象之下是一種脆弱的氛圍——校招名額緊縮,用人方和學生都更謹慎地篩選,不敢出錯。雙方都沒有安全感,都在偽裝,算計。
互聯網上,應屆生和企業的對立明顯:HR挑選學生,把學生“泡池子”;學生也在“避雷”公司,發帖說拿到了“屎一樣的offer”,拿到offer的學生“拖三方”,延遲offer確認時間,占著的名額無法放給其他學生。秋招開始后,我和我的舍友(同時也是我的競爭者),默契地不問彼此的進度。只有罵企業時,我們的矛頭才“一致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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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裝
參與秋招,表面上的流程是:網申填寫信息,投遞簡歷,筆試(最常見的是行測、性格測試和職場模擬),多輪面試,確定錄用后談薪和簽訂“三方”協議。
但實際上,秋招的核心是偽裝。用人方隱藏意圖,用花樣百出的題目測試學生的真實能力;學生則要揣測用人方的好惡,打造對方需要的人設。
在線性格測試通常有超過250道題,要在30分鐘內做完。第一次做題時,我一頭霧水。一些題目看起來和求職毫無關系:“請選擇符合程度:我能感覺到有不可見的東西在周圍。”“有神秘人通過電視、手機等在暗暗地給我發信號。”“我覺得有某種力量在控制我的身體。”
沒有人知道這些題的正確答案是什么。有人說這些題來自精神量表,是企業為了篩掉可能有焦慮、雙相、精神分裂等精神疾病的同學,所以必須選“非常不符合”。有人說如果你應聘營銷崗,就要選擇符合,因為“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恰恰說明你能發現商機。
有同學發帖,“秋招真的在折磨我,這種題一定要二選一嗎?”題目是:如下的二選一問題,我傾向選擇:(1)我喜歡聽性內容的笑話。(2)如果有人侮辱我,我就要報復。
她選了(2)。評論里,有人說正確答案是(1)。因為“選黃色笑話代表能融入職場,且底線比較低;選報復則代表會對上司產生人身威脅”。
有的題目測試性別觀念:“你認為胖貓事件中譚竹是撈女嗎?”“你是女權主義者嗎?怎么看待女權?”
還有的題目暗示公司期望的行為:“即使領導不要求,我也會主動加班。”“我樂于接受領導安排的額外工作。”“看到無人負責的工作,我會主動承擔。”
編輯部的同事告訴我,11年前她畢業后找第一份記者工作時,求職是一件流程簡單的事。拿著簡歷去報社,完成被分配的選題(起底貪官落馬),“做得成就留下,做不成就滾蛋”。
很難說11年前的招聘和現在的秋招哪個更難。往年的秋招很“卷”,用人方提高篩選難度,只為選出那個“最優秀”的人。如今,秋招的篩選機制不再明確。我做題的時候,搞不清楚企業到底想要測試什么能力。
有一道追蹤小球的題:屏幕上八個球,隨機標記三到五個,幾秒后標記消失。八個球開始亂飛,速度越來越快。答題者必須在十幾秒后指出哪幾個是最初被標記的球。這樣的題會重復十幾次。
這道題在5年前就已經出現過,并不新鮮。新鮮的是學生“進化”出了應對這種題的滿分技巧:把保鮮膜覆蓋在電腦屏幕上,用口紅在保鮮膜上畫出小球的軌跡。每一道題換一張保鮮膜,既高效,又不傷電腦。
筆試完還要AI面試。AI面試官有時看起來與真人無異的虛擬人,有時是穿著職業套裝的卡通人,有時甚至只是像Siri的一顆藍色小球。我要穿戴整齊,化妝,把它當作真人面試官。有時滔滔不絕五分鐘,它用平靜的語氣說:“你好像沒有進行回答。請開始作答。”所謂“追問”,只是把問題換了一種說法,我卻得硬著頭皮再說一遍。
有人AI面試被“4面4刷”,更多人學著“用魔法打敗魔法”,在攝像頭之外,悄悄豎起另一臺電子設備,讓另一個AI來應對它。我問HR,你們真的相信AI嗎?他們說,他們不會信任AI的判斷,只把它視為一道篩人的關卡。
參加筆試只是基礎,為了最終通過企業的考核,應屆生們還需要偽裝自己。
我的MBTI(人格類型),INFP,被全網“避雷”了。互聯網上有種說法,這是用人單位必刷掉的類型。“I”代表內向,“P”代表沒有規劃,INFP被認為懶惰、不受控制。實際上,INFP被稱為“治療師”,是理想主義者四種類型之一。
小紅書上說,INFP最適合偽裝成效率高、工作能力強的“天選牛馬人”ISTJ,這個類型處于“HR認可的MBTI”金字塔的頂尖之一。我學著攻略偽裝自己,話術包括:我喜歡做日程表,把工作流程規劃得很清晰,而不是拖到最后才趕工;比起關注抽象的概念,我更在意事實,代表我在工作中能夠踏實。
“立人設”是最重要的一步,但沒有萬無一失的人設。有人打算立“樂觀social有狼性有遠見”人設,缺點是這種人設會被認為合作意識差,沒有團隊精神。大多數人想立“牛馬”人設,但也有風險。有人說,立牛馬人設會被派到更艱苦的地方,或者更忙的部門,估算的薪資和待遇也會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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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計
網申投遞的時候,一些企業出現了這樣的提問:你是否能夠提前實習?請填寫最早到崗時間。
我和許多應屆生都對這項新的規則感到疑惑。以前,在秋招拿到offer,意味著可以安心準備畢業論文,等到畢業后直接入職。而現在,“提前實習”意味著最早11月就要以實習生身份入職,并一直工作到來年6月畢業。
在小紅書,有人發帖呼吁:“不要接受秋招提前實習”,放上自己語氣堅定拒絕HR的微信截圖,并將那些接受提前實習的應屆生稱為“工賊”。
隨著秋招的推進,“工賊”越來越多。我也是其中一個。我不敢選擇“否”,因為我怕在網申簡歷關就被刷掉。最終我在網申表格里填下:“能夠提前實習。最早到崗時間服從公司安排。”至少,那些公司標明了“需要提前實習”,沒有挖坑。
更大的“坑”是:招聘介紹寫的是“正職”,面試到最后,HR掏出了實習合同,開實習生的薪資,并且不保證畢業后轉正。
王倩是我訪談的另一位應屆生。她投遞某互聯網大廠時,標明是正職崗位,面試時也三番五次確認,最后企業給她開的卻是“提前實習”合同。
等王倩拒絕后,HR才告訴她:“我們的招聘比較靈活,如果面試官覺得你足夠優秀,可以轉成秋招的崗位。”
秋招前的“暑期實習”,被視為秋招的“保底”,但暑期實習也面對著相同的境況。公司往往承諾有轉正機會。但在實際情況中,轉正名額“狼多肉少”,且不會公開指標。“實習生以為是8進4,實際上可能是8進2,甚至是8進0。因為那個名額可能本來就沒有。”王倩說。
王倩朋友所在的另一家互聯網公司,沒有轉正名額,全組人都瞞著那個暑期實習生。朋友心里過意不去,但最終選擇了沉默,“因為(她)也只是一個新人。”
究竟有沒有入職名額?沒有人能給我準確的答案。或者說,名額是“薛定諤的名額”,在打開盒子之前,我只能圍著它團團轉。
企業留給校招的崗位確實變少了。我訪談的一位HR說,從2023年開始,他所在的公司縮減了校園招聘的名額,錄用要求也變得更加嚴格。原因是公司本來就在降本增效,用人單位在校招生身上需要投入比社招生更多的培訓成本。在HR看來,校招生很不穩定,很多學生過了試用期就走了。
崗位減少,流動率變高,用人方更加“謹慎”地挑人。秋招變成了一場算計。用人方希望學生能通過“提前實習”適應工作內容,減少培養成本。一位制造廠的HR說,他打算明年加上在線測評,增加筆面試的流程,“增加(學生的)沉沒成本”——這樣拿到offer的學生會更珍視這個機會。
另一位HR告訴我,如果真的不能提前實習,對校招錄用影響也不大。但很少有學生敢冒這個風險。
作為應屆生,我們只能和其他應屆生暗暗算計。王倩在小紅書發帖寫求職進度,經常收到其他應屆生發來的私信,語氣往往很親切,開頭便是:“寶,你現在到什么流程啦?”
王倩總結出一套微妙的規律:如果對方的流程比她快,這段對話很快便會結束。如果流程比她慢一點,對方就會流露出危機感,開始追問她是哪個學校的,之前是什么實習,對兩人所處的“位置”進行判斷。
進入秋招后,我和我的同學成為競爭對手。崗位明確標注只招聘1人,我們便無法給予對方真正的支持。在宿舍,我和舍友對秋招閉口不談。唯一熱絡的聊天是一起罵用人方,只有這時,我們才會“統一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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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害
有一種說法是,秋招90%的offer集中到了10%的人身上,被稱為“一九定律”。
我的小紅書首頁常常把兩種秋招的帖子放到一起:要么是0 offer,要么是手握四五個offer待挑選。企業想選擇最好的學生,應屆生也想選擇最好的企業。
處于弱勢地位的學生沒有多少能用的“武器”,其中一個是“發帖”。互聯網上,應屆生和企業對立尖銳。企業要求提前實習,轉正名額不確定,招聘流程不透明等行為消耗著應屆生的信任。他們在社交媒體上共享信息,同時也發泄情緒。
每當有學生在網上講述自己求職的負面經歷,會迅速變成對該企業或HR的集體聲討。廣東一家制造業大廠的HR高朗,好幾次刷到自己給出的offer被列表格對比的帖子。
一些學生發帖子說自己收到“屎一樣的offer”。高朗強調,“這就是學生們的原話,封面用了屎的emoji表情”。他還看到學生在社交媒體上討論,“薪資7000以上的offer才算offer,7000以下是worker(勞工),5000以下是joker(小丑),3000以下是loser(輸者),2000以下是volunteer(義工),1000以下叫mer(牛)。”
高朗作為HR也不方便下場去和學生溝通。“挺好的,這不是言論自由嗎?黑紅也是紅。”
另一個武器是“拖三方”。“三方”是就業協議書,涉及學生、學校和用人單位三方,確保學生畢業后順利入職。一旦簽約,毀約可能會涉及違約金。
一些應屆生認為,現在學校已經無法真正地給予學生保障,“三方”反倒成為一種枷鎖。“三方”保障的是學生畢業后能順利入職,但現在“企業單方面違約”的風險上升,學校和協議本身并沒有辦法強制讓企業雇傭學生。企業毀約的成本只是一筆賠償金,有時甚至想辦法規避。
因此,“三方”更像是學生的“賣身契”,簽了三方,意味著學生要放棄之后所有的求職機會。有應屆生發帖說,遇到了更滿意的offer,愿意支付解約金,學校卻只能等到明年三月統一解約。
于是,應屆生們用各種手段“拖三方”。例如學校沒開放簽訂、延后體檢流程、郵寄故意選擇最慢的渠道等。
這讓好幾位HR都感到頭疼:offer確認速度太慢、反悔率太高了。
“80%學生都在拖三方。”有的時候,高朗聯系到學院,老師卻回答“早就開了,可以簽約”。面對這樣拖延的情況,高朗也沒有辦法。
“拖三方”也導致一些學生對另一些學生的擠壓。手握多個offer的學生占著名額不釋放,HR無法去篩選新的應屆生。“部門招10個人,發了9個offer,但是簽三方的只有4個,還有5個未確定。”高朗說,“有時候真的不是我們想把大家泡池子。”
學生確認最終意向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并且超出了HR可控制的范圍。比如,8月初確認的offer在10月才給予回絕,而那個時候,對應崗位的投遞渠道已經關閉,這樣的空缺讓HR們措手不及。
我聯系HR劉勇的時候,他正陷入被頻繁毀約的焦慮之中,“平均一天一個人毀我”。某崗位三個接受offer的同學在一周內同時毀約。
毀約的理由是:離家太遠、薪資不夠高、不符合期望。劉勇猜測很多學生是用AI寫的回復,因為互不相識的候選人發來的道歉文段中,出現了一字不差的語句——“非常抱歉。這邊綜合考量后,因為考慮到我的綜合未來規劃方面,所以我覺得公司崗位跟我不是特別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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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
我本科和碩士都讀了新聞系,分別在華中一所985和北京一所211,此前一直在文字媒體實習。
今年秋招,除了媒體,我也投遞了一些游戲文案策劃的崗位。我不停地向身邊的朋友、前輩詢問意見,想知道自己更適合哪份工作。后來我發現,這些擔憂都太早了,因為我根本拿不到入場門票。
企業對實習匹配度的要求很高。崗位需要相同,“運營”和“策劃”不能跨,不同策劃也不互通;游戲品類需要一致,寫作風格也要一致,武俠、西幻或者日系,是完全不同的三條賽道。
即使我是游戲發燒友,也有累計上百萬字的小說創作和不錯的閱讀數據,但是,經驗遷移已經不管用了。工作之間是“有壁的”。
三年前,和我一起寫作的朋友用相似的寫作經歷,無實習跨行,拿下了國內游戲大廠的文案策劃offer。
今年秋招,近一半的游戲公司在簡歷篩選環節就刷掉了我,部分公司把我泡在“池子”里。
走得最遠的一家,筆試篩人率高,而我通過了。我很受鼓舞,在和面試官聊了一個小時之后,我收到了拒信,理由是背景與崗位不符。
我立即接受了這件事。在我心里,一份相關實習都沒有的我,在簡歷關就應該被篩掉。
秋招中,院校背景是門檻,“垂直簡歷”則是硬通貨,是應屆生默認都懂的規則。簡歷被刷、面試不過、終面“橫向”對比被刷,理由大多可以歸結于“不夠垂直”。
用更網絡化的語言解釋:如果之前在肯德基炸薯條,那么就不能去麥當勞做炸雞。
一份合格的“垂直簡歷”,至少要有兩段強相關的實習,才算夠用。對實習企業的“檔次”也有要求,層級分明。如果你想進大廠,那么需要先進中廠,再往前需要先進小廠,像“合成大西瓜”游戲。
你以為職業生涯是一條長長的雪道,以為它會在你畢業時徐徐展開,你要真這么想,那就太天真了。
因為你會看到無數同學已經滾動了很遠的距離,那些才是看上去更有競爭力的簡歷。
如果是一名本科應屆生,大三的暑假就要投遞秋招。“提前批”和“暑期實習”更早,在春季開始。這意味在大三寒假的時候,簡歷上需要寫好兩段實習經歷。往前倒推,至少大二暑假就要開始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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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樣的人在秋招拿到了offer?王倩目前拿到了5個offer。她告訴我,自己本科期間做了4段內容運營實習,碩士期間做了3段產品經理實習。為了到大廠當實習生,她馬不停蹄地飛往廣州、上海,再回到北京,幾乎持續了一整年。
她回憶起校園生活,“基本都是零”。宿舍變成旅館,舍友們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規劃,太垂直以至于分野明顯。考公、讀博、求職,互相之間沒有話題可聊。
校園生活被壓縮得越來越短。王倩曾經有一位實習生同事,今年才大二,實習要求每天到崗,她翹掉了學校的課。而這已經是她的第二段實習。
那條陳舊的道理已不適用:“種一棵樹最好的時機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對于秋招而言,種一棵樹最好的時機只是以前,如果從現在才開始種樹,你只能等待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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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話
在某一場面試的開頭,面試官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在學校里學到最有用的專業知識是什么?”
我懵了,沒答上來。我很重視這場面試,做了充足的準備。我按照小紅書上的攻略,“深挖”了我的簡歷,把做過的實習和項目梳理清楚,模擬了我對公司相應業務的理解和創作,并把自我介紹背得滾瓜爛熟。我唯一忘掉的事情是,我仍是一個學生。
學生們沒有把自己當成學生,反倒大部分HR,會把學生們當成學生。我訪談的5個HR都告訴我:其實沒有人信任校招生寫在簡歷上的實習,大多都有水分。實習能學到什么真東西?要看學生在面試展現出來的能力。他們又說:其實我們也不看專業能力,因為肯定沒有吧,所以更多看的是學生們的態度。
很多時候,我們在盡力揣測、扮演企業要的“態度”。人工智能初篩時,我們在答題中扮演別的人格。闖過數字化篩選的關卡,我們獲得與真人接觸的機會,又得扮演面試官偏好的人格。
我以為大多數面試官希望應屆生成熟、穩定,可以“即插即用”。但我又看到有大廠品牌經理分享說,企業高管面試的時候,最看重“活人感”,他們希望學生有鮮明的性格,討厭“流水線”塑造出來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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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些截然不同的標準,我只能接受。因為面試官負責的是自己的那一關,而我需要滿足每一關,才能拿到offer。
但在一些時候,我也會想說真話。
10月27日,我秋招的最后一場面試,面試官讓我介紹一本最近喜歡的書。我很清楚,說出來的答案應該切合崗位需求,規避隱含的“風險”,比如游戲公司并不喜歡提到女性主義。我看向屏幕方框對面的女性面試官,她正在一張很大的白桌子上伏案寫下我的發言。她30歲左右,沒有化妝,戴眼鏡,扎低馬尾,穿著黑色外套。她低頭寫字時,只在鏡頭里面占到三分之一的畫面,顯得更加瘦小。
那時候已經是下午6點,面試持續了1個小時。她看起來很疲憊,面試的時候,一直保持著禮貌的點頭,沒有太多回話。我試探地說著答案,用余光觀察她的反應,起初,我是想判斷答案的“對錯”,后來的一個瞬間,我提到最近在寫《羅小黑戰記2》的創作,她多點了幾次頭,幅度變大一些,挪了挪身子。
我意識到,她不僅是職場面試官,更是一位在文字創作崗工作的女性。結束面試后,她或許還要再工作幾個小時,才能下班。在她自己的時間里,她或許會看和我一樣的電影、讀一樣的書。她或許也經歷過這樣的秋招,坐在面試官對面,惴惴不安,又心存被看見的僥幸。
忽然間,我想向她分享一本我真正喜歡的書。我回答:是《那不勒斯四部曲》。那一刻,我沒有把面試的結果放在最前面。
我說:書里面的女主角叫萊農,是一個寫作者。書中事無巨細地講述了她和好友莉拉從童年到老年的生活,工作、結婚、生育、衰老。在我二十出頭的這個年齡,恐懼著未來的很多事。但這些講述給我提供了女性生活的范本,它讓我看到,原來我能這樣活著,這是一種可能性,一種啟迪,給我帶來了珍貴的想象力和勇氣。
這是我整場面試回答得最流暢的問題。那些話,我不僅沒有背誦過,甚至在之前的生活中也沒有細想。我看到,那位女性面試官吸了口氣,好像恢復了一些神采,她沖我微笑。我的秋招從八月開始,經歷了人生中最混亂的一個秋天后,我沒有收到任何一個offer。我不確定這場面試能否通過,但我希望她聽到了。
正面連接”專注于非虛構和特稿,旨在呈現現實世界中人們視而不見的重要部分,在人與故事的切面后展現當代中國的時代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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