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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攝圖網
本文為《方圓》雜志原創稿件
未經授權,禁止轉載
小葉第一次向男友羅成鋼提出分手時
就遭遇了“持刀威脅”事件
當小葉再度提出分手后
遭遇了羅成鋼更嚴重的“分手暴力”
羅成鋼闖進小葉的出租屋
用刀在她脖子上比劃
在人來人往的餐廳
用口袋里的碎瓷片威脅她
在他自己的家里
不顧小葉的哭喊和拒絕
多次侵犯了她
直到被警察抓獲
羅成鋼已將小葉拘禁了10小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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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前男友的死亡威脅
小葉第一次見到羅成鋼,是在朋友開的臺球廳里。羅成鋼三十來歲,在當地開一家燒烤攤,和小葉是貴州老鄉,小葉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普通的、正常的男人”。
被羅成鋼表白后,小葉沒有拒絕。然而,相處不到一周,小葉就發現羅成鋼生活懶散、不思進取。燒烤攤的生意不好,羅成鋼卻整日酗酒。更可怕的是,羅成鋼開始毫無節制地侵犯她的私人生活:不打招呼就跑到她上班的美甲店鬧,喝完白酒醉醺醺地跑到她家,平日里還會跟蹤她、干涉她跟其他人的正常交往。
2024年12月初,小葉覺得兩人不合適,當面提了分手,可羅成鋼接下來的反應卻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他從褲兜里抄起一把刀,抵在小葉的脖子上,并告訴她:“如果你再跟我提分手,我就殺了你。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
小葉嚇壞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羅成鋼的刀一寸寸往她的喉嚨處試探,就快要刺進去的時候,他把刀一收,接著陰笑一聲:“我還是喜歡你活著的樣子。”
小葉至今還記得那把刀在她臉上劃過的觸感,像條時不時會吐出芯子的蛇。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小葉想到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朋友和同事——羅成鋼知道她的工作和租房地址,萬一這件事沒處理好,這個男人把刀口對向了他們怎么辦?
于是,小葉采取了緩兵之計。她想暫時忍一忍,把手上的工作都做完,然后提出辭職,換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于是,小葉盡量平復自己的心情,告訴羅成鋼“我們不分手了”,然后趁機將刀踢到了衛生間的地板上,之后借口要上廁所,快速把刀撿起并丟出了窗外。
小葉本以為自己一時的隱忍和退讓會緩和羅成鋼的態度,可暴力卻升級了。
持刀事件發生后,羅成鋼經常把“愛”與“死”掛在嘴邊,酗酒、辱罵,然后就是死亡威脅。最嚴重的一次,羅成鋼跟她說:“我沒告訴過你吧,我之前離過兩次婚,還有個小孩。但事不過三,要是有第三次,你就只能去死,誰要你這么倒霉。”這讓小葉覺得很驚悚。
有時,羅成鋼還會跑到小葉上班的美甲店,什么也不干,就直勾勾地盯著她。做美甲本是個精細活,可那段時間里,小葉只要拿起工具,手就控制不住地抖,腦海里全是羅成鋼拿刀逼她的樣子。
過了兩周,小葉實在受不了,再次提了分手。羅成鋼不肯,這次,她選擇了報警。在民警的調解下,羅成鋼同意了分手,并承諾再也不會騷擾小葉。小葉也刪除了羅成鋼的微信聯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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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拘禁的10小時
在派出所里“和平分手”后,羅成鋼心有不甘,他沒想到那個膽小的女孩竟然敢報警,讓他“丟了面子”。
2025年1月6日,羅成鋼開始轟炸式地給小葉發短信、打電話,小葉沒有理他,這進一步激怒了羅成鋼。在喝了一大杯白酒后,羅成鋼給母親發了一條“我要殺了她再自殺”的短信,便打了輛網約車到小葉家樓下,暴力破壞了小葉租房的門鎖,再一腳踹開了大門。
闖進小葉家的羅成鋼像野獸般宣泄著自己的戾氣:扯小葉的頭發、狠狠扇她耳光、用刀在她的脖子上比畫……小葉拿起手機想報警,羅成鋼一把奪過了手機,狠狠跺了兩腳,然后說要帶她出去吃飯,邊吃夜宵邊談復合的事情。
被羅成鋼劫持后,小葉的心被兩種不同的聲音撕扯著。一種是恐懼,面對一個體型、力氣都遠勝于她的男人時,她的大腦已經完全僵住了,只能聽從羅成鋼的指令。而另一種是求生本能,它告訴小葉必須時刻保持沉著冷靜,安撫羅成鋼的情緒,只有這樣才能找到逃跑的機會。
吃夜宵的時候,羅成鋼屢次提出要帶小葉回家“睡覺”,但在小葉的堅持下,兩人還是待到了凌晨4點。小葉知道,她在公共場合多待一分鐘,她得救的希望就會多一分。
在此期間,小葉屢次給進餐廳包間送菜的服務員使眼色,側身把手背和脖子上的傷口展露出來,可因為羅成鋼一直在她身旁,小葉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很克制。小葉也曾試圖借著上廁所的由頭找店員求救,可羅成鋼卻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羅成鋼的口袋里放著3片摔碎的瓷碗片和一把被折斷的筷子,仿佛在暗示小葉“我隨時都可以對你動手”。
小葉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
在此期間,羅成鋼的行為也曾引起餐廳老板和其他客人的注意,但都以為他們只是情侶間的普通爭吵,所以沒有對羅成鋼的行為做出任何勸阻。
當日凌晨4點,羅成鋼帶著小葉離開了餐館,上了一輛網約車,目的地是羅成鋼的家里。在這之后,羅成鋼不顧小葉的哭喊和拒絕,多次侵犯了她。
發生完性關系后,羅成鋼累得睡著了,并威脅小葉“不準趁機逃跑”。小葉不敢睡,也不敢離開。為了留存證據,她沒有洗澡,只是穿好衣服,靜靜蜷縮在床的一側,在心里暗暗祈禱,等天一亮,美甲店的老板發現她沒去上班,會替她報警。
果然,上班時間一到,美甲店的老板發現一向守時的小葉沒有準時到店里,打電話也無人接聽,再加上小葉曾跟她說過羅成鋼的情況,便立刻報了警。民警迅速出動,不久便將羅成鋼抓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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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不是“你情我愿”?
2025年1月7日,因涉嫌強奸罪,羅成鋼被浙江省安吉縣公安局刑事拘留。1月20日,羅成鋼被安吉縣檢察院批準逮捕。
對安吉縣檢察院的辦案檢察官田徑來說,這個案子最棘手的地方在于,犯罪嫌疑人羅成鋼始終認為他對小葉的行為只是為了“求復合”,和她發生性關系也是基于她的自愿。在他看來,小葉在夜宵店沒有逃走、跟他回到出租屋時也沒有激烈反抗,這些都是“你情我愿”的證明。
面對嫌疑人的“零口供”和他們情侶關系的背景,檢察官田徑需拆穿其“自愿”謊言,并揭示其“違背婦女意志”的實質。
經過深入調查,檢察機關發現,二人的短信和微信記錄顯示,小葉早已拒接羅成鋼的電話、回避與其見面甚至報警求助。結合羅成鋼“你不給我好過,大家就都別過了”等極端言論,以及他給母親的“死亡倒計時”和此前的持刀威脅,檢察官發現這10小時劫持并非激情事件,而是暴力升級后的沖突總爆發。但羅成鋼辯稱:“小葉是自愿和我發生關系的,你可以看監控,吃完夜宵回來她還摟我的腰……”
真相究竟如何?由于包間內無監控,租房周邊也無直接錄像。田徑只能通過排查海量外圍監控,一幀幀尋找蛛絲馬跡,最終找到了突破口。
在羅成鋼租房附近的路面監控里,田徑發現小葉并不是主動將手環抱到羅成鋼的腰間,而是羅成鋼硬拉著小葉的手讓她做出環抱的動作,而小葉并沒有反抗;在調取餐廳走廊的監控時,田徑發現小葉在去往廁所的路上,羅成鋼是寸步不離的,手上還做著一些小動作,似乎是拿著東西在威脅小葉;二人的聊天記錄里,有多處羅成鋼對小葉的死亡威脅和極端言論,再加上餐廳老板和服務員“包間吵鬧聲大,男人一直摔餐具”的證言,共同證明了羅成鋼長期極端的行為造成小葉巨大心理恐懼,使她不敢反抗,而他正是利用此狀態強迫小葉與其發生性關系,涉嫌強奸。
在審查羅成鋼過往卷宗時,田徑還發現,羅成鋼竟是個累犯:2012年至2019年,他曾因盜竊罪、強奸罪、強制猥褻罪等多次被判刑。2020年12月17日,刑滿釋放的他再次因尋釁滋事被安吉縣公安局行政拘留十五日。對于羅成鋼這樣的“監獄老油條”,辦案檢察官田徑覺得,長期的監禁經歷并未使其悔改,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對社會構成嚴重威脅。此人再度犯下暴力性侵犯罪,說明其人身危險性極高,必須依法予以嚴懲。
公安機關將此案移送至安吉縣檢察院審查起訴。強奸罪毋庸置疑可以認定,可田徑卻進一步思考,小葉被羅成鋼控制人身自由、遭毆打恐嚇的10個小時里,雖未被捆住手腳,卻因恐懼對羅成鋼唯命是從,還時時受利器威脅,不得已與他同吃同住同行,加之手機被毀,無法與外界聯系,這讓田徑聯想到涉黑惡勢力犯罪中的非法拘禁罪:黑惡勢力團伙在上門催債時,即便不會用繩索捆綁住被害人,但常常會安排手下進行寸步不離的貼身看管,因而會被認定為非法拘禁。這種情況在強奸案里是否也適用?
經查閱大量案例和司法解釋,田徑認為:羅成鋼利用小葉的恐懼心理,使其在10個小時內處于拘禁中,構成非法拘禁罪。同時,羅成鋼為求復合強行破門闖入小葉住宅,這一獨立的行為,又構成了非法侵入住宅罪。
2025年4月14日,安吉縣檢察院以涉嫌強奸罪、非法拘禁罪、非法侵入住宅罪三項罪名對羅成鋼提起公訴,并建議法院從重量刑。
7月3日,安吉縣法院采納安吉縣檢察院的指控,數罪并罰,依法以強奸罪、非法拘禁罪、非法侵入住宅罪判處羅成鋼有期徒刑四年十個月。這場勝訴的意義遠超個案本身,它是對分手暴力中加害人“自愿”謊言的最好駁斥。
小葉在極度恐懼下沒有激烈反抗,反而“順從”地度過了被拘禁的10小時。她那么害怕,為什么不反抗、不逃跑?這或許是許多人知曉小葉經歷后最直接的疑問。這種看似矛盾的行為,恰恰是此類案件中最容易被誤解也最需被深刻理解的核心。
在案件審查起訴報告中,檢察官寫道:小葉長期被威脅、恐嚇,處于一種驚恐、不敢反抗的狀態。而正是這種因長期受虐而形成的“習得性無助”,以及“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的心理威懾,構成了一個無形的牢籠,對被害人來說其堅固程度遠勝于有形的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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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創傷共存
案發后,小葉堅持要自己承受一切,自己去醫院做鑒定、自己收拾屋子并搬家,她沒有通知任何人,不想麻煩任何人。辦案過程中,民警通知了小葉在外地打工的哥哥和嫂子。事后,小葉反復叮囑他們“千萬不要讓爸媽知道”。
小葉在和《方圓》記者交談的過程中,鮮少提到“愛”這個詞。她常放在嘴邊的詞是“麻煩”:和羅成鋼提分手后,因為怕給朋友的店帶來“麻煩”所以被迫同意復合;受到侵害后怕“麻煩”家人所以選擇自己消化一切……
小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的家庭很普通,父母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好。前幾年,小葉的二哥出意外去世,父母至今沒能走出來。小葉早早地從家里出來投奔親戚,學了美甲的手藝后,便靠著當美甲師養活自己,時不時還會給家里人寄點錢。
羅成鋼被抓后,小葉經常陷入自我懷疑中:“為什么遇到這件事的人是我?我到底在哪一步做錯了?”最后,她得出的結論是:“我錯就錯在不該出去玩,不該交朋友,如果第一步沒有邁出去,我根本不可能結識羅成鋼。”
案發后,小葉患上了抑郁癥,但她不愿意接受心理咨詢,也不想吃藥。離開安吉后,小葉切斷了與這個地方的所有聯系。現在的小葉,在南方一家工廠當計件女工,因為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機器每時每刻都在發出轟鳴聲,不會讓我感到孤單”。
強奸案發生后的次年春節,小葉沒有回家,因為她怕父母看出她的異樣,所以謊稱“工作忙,老板離不開我”。這年冬天依然很冷,小葉一個人待在出租屋里整夜整夜地哭,哭累了就睡覺,可又時常被噩夢驚醒。最痛苦的時候,她嘗試過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大哥和大嫂的一句話勸住了她:“你要再出事,爸媽該怎么辦,我們該怎么辦?”
于是,小葉決定“要為家人活下去”。
這個從小被教育要當“乖孩子”、不給別人添麻煩的女孩說,在她最痛苦迷茫的時候,是辦案檢察官田徑給了她力量:“他們替我找到了我不是‘自愿’的證據,將羅成鋼繩之以法,還覺得我很勇敢,關鍵時刻懂得自保、留存證據。”
如今的小葉,在機器轟鳴的工廠里,手腳麻利地清點手中的零件。那些規律的聲響,像是為她破碎的世界重新建立秩序。她不再追問“為什么是我”,而是學會了與創傷共存——有些黑暗,本就不需要受害者的理解,只需法律的雷霆。那10小時的拘禁,終將在每一個她勇敢醒來的清晨里,漸漸失去對她的控制。
(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本文有刪減,更多內容請關注《方圓》11月下期)
本文雜志原標題:《被前男友拘禁的10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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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丨黃莎 肖玲燕設計丨劉巖
記者丨涂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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