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川,生在陜南一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莊。打我記事起,爹的身子就不太好,常年吃藥。十歲那年,他終于沒能熬過那個冬天,撒手走了,留下我和娘相依為命。
我娘是個要強的女人,爹走了,她沒哭天搶地,只是默默地扛起了這個家。她起早貪黑,地里家里一把抓,硬是靠著一雙勤勞的手,讓我們娘倆的日子勉強過得去,沒讓我凍著餓著,臉上也總是收拾得干干凈凈。我長得隨我娘,個子高大,眉眼也周正,算是村里精神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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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我十九了。那年夏天,堂嫂熱心腸,說她娘家村里有個姑娘,叫黃秀蘭,人挺本分勤快,要介紹給我。相親那天,娘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得锃亮,雖然家具陳舊,但窗明幾凈。我穿著娘給我做的衣服,心里有些忐忑。黃秀蘭來了,個子不高,但模樣清秀,看見我,臉上飛起兩朵紅云,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我看得出來,她對我印象不錯。
兩家大人一合計,都覺得挺合適。我家雖然不寬裕,但娘還是咬牙湊了五十塊錢,作為訂婚的彩禮,又請了兩邊的至親來家里吃了頓便飯,這親事,就算定下了。娘看著我和秀蘭,眼里滿是欣慰,她覺得,總算快要完成一樁大事了。
可天有不測風云。還沒等到秀蘭過門,那年秋收,娘在田里割稻子,突然就倒了下去,再也沒能醒來。她走得太急,急得我連最后一句告別的話都沒能說上。感覺家里的天,一下子全塌了。
處理娘的后事,我整個人都是懵的,像丟了魂。悲傷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也讓我忽略了一些事情。直到娘下葬那天,我才恍惚覺得少了點什么——秀蘭家里,一個人都沒來。當時我只以為是他們路遠,或者有什么急事,沉浸在悲痛中的我,也沒顧上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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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后的第二天,堂嫂急匆匆地來找我,臉上帶著憂色:“川子,昨天嬸子下葬,秀蘭家沒來人,這事兒不對勁。走,你今天跟我去她家一趟,看看咋回事。”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我跟著堂嫂,走了十幾里山路,到了她娘家的村子。敲開秀蘭家的門,卻只有她弟弟在家,支支吾吾地說爹娘和姐姐一早就出門了,不知道去了哪兒。
堂嫂的母親,拉著我們進屋,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你們別等了,我看……他們就是故意躲著你們的。”
“躲我們?為啥?” 我心里一沉。
大娘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川子,大娘跟你說實話,你可別往心里去。秀蘭家……他們看你現(xiàn)在爹娘都沒了,成了孤兒,家里也沒個幫襯,怕秀蘭嫁過來吃苦……他們……他們想退婚!”
退婚?這兩個字像冰錐一樣扎進我心里。我愣在原地,半天沒動彈。
“真是沒良心!” 大娘憤憤不平,“當初看你們家娘能干,你人也精神,這才訂的親。現(xiàn)在人一走茶就涼!川子,那樣的姑娘,不成也好,沒得以后嚯嚯你!你別難過,趕明兒大娘再給你說個更好的!”
我們在她家等到天黑,秀蘭一家人終究沒有露面。第二天,大娘來了我家,把用紅紙包著的五十塊錢塞到我手里,臉上滿是愧疚和無奈:“川子,錢拿回來了……他們……唉,沒臉見你……”
我默默地接過那五十塊錢,感覺它比烙鐵還燙手。我沒有哭,也沒有鬧,心里是一種說不出的冰涼。我不怨秀蘭,真的。這世道,誰不想過好日子呢?我一個沒了爹娘的孤兒,家徒四壁,憑什么要求人家姑娘跟著我吃苦受窮?只是,這種被現(xiàn)實赤裸裸拋棄的感覺,讓我心里某個地方,徹底空了。
那之后的日子,我過得渾渾噩噩。每天下工回來,面對空蕩蕩冷冰冰的家,連口熱飯都沒有,覺得活著都沒啥意思。堂哥看我這樣下去不行,有一天來找我,說:“川子,今年征兵開始了,你愿不愿意去?出去闖闖,總比在家里憋壞了強。”
我眼睛動了動。是啊,娘不在了,這個家也沒什么可留戀的了。出去,或許是一條路。
我找了村長,報了名。體檢、政審都很順利,我離開了這個承載了我太多悲傷和失落的小山村,坐上了通往遠方的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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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部隊,這個大熔爐讓我找到了新的方向。我沒什么牽掛,訓(xùn)練、干活都特別拼命,仿佛想把所有的力氣和精力都耗盡。臟活累活搶著干,危險任務(wù)也沖在前面。有一次駐地附近發(fā)生山火,我跟著戰(zhàn)友們沖進火場搶救物資,差點被濃煙嗆暈,最后硬是扛著兩箱重要文件沖了出來,為此立了個三等功。
也許就是因為這股不要命的勁兒,加上那次立功表現(xiàn),領(lǐng)導(dǎo)看重我,后來我提了干。在部隊里,我遇到了在衛(wèi)生隊當護士的我現(xiàn)在的妻子。她性格溫和,心地善良,從不嫌棄我的出身。我們組建了家庭,日子過得平淡卻溫馨。
1996年,我轉(zhuǎn)業(yè)到了地方,在一個單位里擔任了個不大不小的職務(wù),生活算是穩(wěn)定了下來。曾經(jīng)的苦難和屈辱,似乎都已經(jīng)被歲月?lián)崞剑裨诹擞洃浬钐帯?/p>
然而,命運有時就是這么讓人意想不到。一個平常的工作日下午,我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我說了聲“請進”,門推開,一個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站在門口,局促不安地看著我。
是黃秀蘭。
十幾年不見,她老了很多,臉上有了細密的皺紋,眼神里沒有了當年的清亮,只剩下生活磨礪后的疲憊和一絲討好。
“秦……秦川……”她聲音很小,帶著怯意。
我愣了一下,隨即恢復(fù)了平靜,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吧。好久不見了。”
她拘謹?shù)刈拢p手緊張地搓著衣角,半天說不出話來。辦公室里安靜得有些尷尬。
最后還是她先開了口,聲音帶著哽咽:“秦川……對……對不起……當年是我們家不對……”
我擺了擺手,打斷了她:“過去的事了,不提了。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我心里大概猜到了幾分。
果然,她眼淚掉了下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起了她的境況。當年跟我退婚后,她家里很快給她另找了一門親事,嫁到了鄰村。那男人一開始看著還行,后來卻染上了賭博的惡習(xí),把家里輸?shù)镁猓皫滋爝€因為跟人打架,把人打傷了,被抓了進去,可能要判刑。她聽人說我現(xiàn)在在城里當了“官”,實在走投無路了,才厚著臉皮找上門,想求我?guī)蛶兔Γ茨懿荒苁柰ㄒ幌玛P(guān)系,讓她男人少判幾年。
看著她哭泣的樣子,我心里沒有報復(fù)的快感,也沒有多少同情,只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當年那個在我最艱難時轉(zhuǎn)身離去的姑娘,如今也被生活逼到了這般境地。
我給她倒了杯水,語氣平和地說:“秀蘭,這個忙,我?guī)筒涣恕7擅媲埃巳似降取K噶朔ǎ驮摻邮軕土P。我要是幫你走了關(guān)系,那是對法律的不尊重,也是害了你。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帶著孩子,踏踏實實過日子比什么都強。”
她看著我,眼神從期盼到失望,最后變成了認命。她默默地站起身,向我鞠了一躬:“……謝謝你,秦川。我……我知道了。”
我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佝僂而孤單,心里五味雜陳。
這件事過去很久了,但我時常會想起來。它讓我更深刻地理解了生活和人性的復(fù)雜。我不恨秀蘭當年的選擇,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我也慶幸,慶幸自己當年沒有因為一次背棄而沉淪,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靠著自己的努力和部隊的培養(yǎng),走了出來。
人生啊,就像山路,有上坡也有下坡,有平坦也有溝坎。別人在你跌入谷底時離開,未必是壞事,它可能逼著你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來。而真正珍貴的,是那些在你艱難時愿意拉你一把的人,比如我的堂哥,比如部隊的領(lǐng)導(dǎo)戰(zhàn)友,比如我現(xiàn)在的妻子。守住本心,努力前行,時間終會給出最好的答案,也會讓所有的苦難,都變成生命里堅韌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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