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二十一年秋天的一個夜晚,前門外六必居店內,燈火搖曳,暖意融融。在一處雅座上,坐著一位老爺。從面容看,這位老爺六十開外,雖身著便服,讓人難以辨認他的官銜,但舉手投足間,那份渾然天成的派頭,無不彰顯著他絕非普通之人。這位老爺近些日子時常獨自光顧六必居,每次來都例行點上拌海蜇、炸蝦米、豆腐干、熏黃魚這四樣酒菜。一壺酒下肚后,總會再要上一小碗刀削面。酒足飯飽后,他扔下銀子便走,話語極少,周身透著一種神秘的氣息 。
六必居的大掌柜趙存仁,每次都親自斟酒端菜,精心伺候這位老爺。這天,趙存仁瞧出老爺興致頗高,竟一連要了兩壺燒酒,于是趕忙吩咐灶上精心炒制了一盤蔥爆羊肉,趁熱送到老爺跟前,笑著說道:“這位爺,您嘗嘗這道菜。要是不合您口味,小的馬上再給您換別的。您想吃什么,盡管吩咐。這道菜就當是小的孝敬您的。”
這位老爺酒量驚人,兩壺酒下肚,依舊身姿端正,氣定神閑。他輕輕伸出筷子,夾了一點羊肉放入口中,咀嚼過后評價道:“嗯,味道還行。不錯,你這小店的老酒著實不錯,菜的滋味也挺好。”趙存仁謙遜地笑道:“您過獎了,全托您的照應。”老爺又端起一盅酒,緩緩飲下,接著問道:“看樣子你是這店的掌柜。我問你,你們這兒的酒喝著倒是爽口,可有什么獨到的講究?”
趙存仁微微湊近老爺,仿佛生怕被旁人聽見,輕聲說道:“老爺,小的絕無虛言。我這酒能算是拿得出手,關鍵就三個字:不廝假。不怕您笑話,我不妨班門弄斧說一句,我這酒可是嚴格依照《禮記·月令》篇中‘秫稻必齊,曲糵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這六個‘必’字精心釀制而成。正因如此,小店才取名為‘六必居’,絕不敢干那兌水,添加鴿子糞、紅礬之類的勾當。” 老爺聞言,揚起臉看向趙存仁,說道:“如此看來,你對釀酒這一行當還頗有見解啊!”
趙存仁笑道:“不瞞老爺,小的是山西汾陽人,離產汾酒的杏花村不遠。要是您端午節去我們那兒,嘿,那場面可熱鬧了!各地游客紛至沓來,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杏花村,一邊暢飲美酒,一邊欣賞杏花,那景色美不勝收啊!我自幼在那兒學徒,別的不敢說,對于這‘酒’字,總歸還是略知一二的……”老爺笑著贊嘆:“好個六必居!好個略知一二!” 笑語落下,他突然提高音調,大聲吩咐:“來人呀! 筆墨紙硯伺候!”
趙存仁著實吃了一驚,眨巴著眼睛,還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便見門外走進兩位侍從模樣的男子。一位雙手恭敬地捧著宣紙,另一位端著筆墨硯臺,整齊地跪在老爺面前,朗聲說道:“老爺,小的在此伺候!”趙存仁愣愣地望著這一幕,一時間,店內其他喝酒的客人也都紛紛圍攏過來,都想瞧瞧這位老爺的非凡身手。
只見這位老爺不緊不慢,悠然地又飲過一盅酒,隨后緩緩站起身來。他右手執起毛筆,左手輕輕捋著胡須,神情專注地凝思片刻,而后突然運筆如飛。轉瞬之間,“六必居”三個大字躍然紙上。字跡氣勢磅礴,猶如龍飛鳳舞,引得眾人一片喝彩。 趙存仁見狀,連忙倒頭便拜,說道:“感謝老爺的墨寶,還懇請老爺成全小人,留下尊姓大名。”
那位老爺淡然一笑,只說了句“不題為好”,便扔下毛筆,轉身向外走去。趙存仁趕忙將老爺送到店門外,只見那里早已備好一頂四人抬的轎子,老爺頭也不回地登上轎子,徑直向北離去 。
六必居大掌柜趙存仁送走題字的老爺后,趕忙把二掌柜趙存義喚來。趙存義圍著那幅字仔細端詳,轉了好幾圈后,贊不絕口:“那些寫字的人,遇上筆畫多的字,往往能寫得龍飛鳳舞,像畫畫一樣,憑此就能唬住一般俗人。但筆畫少的字,可就得見真功夫了。這位老爺把‘六必居’這幾個筆畫極為簡潔的字,寫得疏密有致、蒼勁雄渾,實在是大家風范。大哥,您瞧,這‘六必居’三個字中的六個點,個個形態各異;再看這個‘居’字,那一橫特意寫得略長,顯露出寫字之人不甘平淡、不甘人后的品性。就從這幾個字看,寫字之人絕非平凡之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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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存仁聽了二弟的這番分析,心中大喜,急忙對趙存義說:“你明日趕緊把這幅字制成金匾,要又快又好,別心疼花費。另外,托宮里的熟人打聽一下,這位題字的老爺究竟是誰。咱們心里也能踏實點兒 。”趙存義連連點頭,應了下來。
三日之后,一塊刻有“六必居”三個金色大字的木匾制作完成。趙存仁掌柜對著這塊金匾反復欣賞,愛不釋手。這時,二弟趙存義匆忙趕來,笑著對大哥說:“您猜猜題字的老爺到底是誰?”
趙存仁趕忙為趙存義倒酒,趙存義一連喝了兩碗酒,這才說道:“那位老爺姓嚴名嵩,以前是武英殿大學士,如今已然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了!剛剛取代了內閣首輔夏言夏大人的位置。”“二弟,你這話可千真萬確?”“大哥,我怎敢騙您吶!”“天助我也! 真是神靈庇佑啊!”趙存仁興奮地說道:“咱最好能請嚴大人把名字也題上。”趙存義卻面露難色:“您想想,人家如今身為宰相,日理萬機,哪有閑工夫顧及咱這點小事?還是過一陣再說吧。”
過了十余日,趙存義開始多方打點疏通關系,花費了不少銀子,卻始終未能求得嚴嵩的題名。兄弟倆思來想去,嚴嵩如今貴為當朝宰相,又曾明確說過 “不題為好” 這樣的話,于是便打消了讓宰相題名的念頭。
他們精心挑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將這塊傾注著諸多期望的金匾,高高地懸掛在店外。盡管沒有嚴嵩的題名,但六必居的金匾乃是當朝宰相親筆所書這一消息,卻如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這一消息猶如一陣春風,吹進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使得六必居的名號更加響亮。過往行人、達官顯貴也好,平民百姓也罷,都對六必居充滿了好奇與關注。一時間,店內顧客盈門,熱鬧非凡,買賣愈發興旺起來。
時光悠悠流轉,歲月更迭變遷。自掛上這塊意義非凡的金匾后,六必居在歷史的長河中幾起幾落。起初,它是以一間特色酒店的風姿存在于京城之中,以香醇的美酒和精致的小菜吸引著八方來客。然而,世事無常,隨著時代的發展與變化,六必居逐漸完成了華麗的轉身,從一個酒店轉型成為了一家醬菜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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