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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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Olek Mlynski
譯者:Issac
校對:易二三
來源:Asian Movie Pulse
(2023年2月4日)
洪常秀的電影有一個主要的共同點, 那就是精致的結構。
它們是同一個故事的不同版本,最終講述了相同的主題。 他電影中的人物屈服于他們的性沖動; 回首過往,試著與之和平相處; 有人消失又出現,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我們看著戲中戲,閃回,或者同一事件的變化: 跟著洪導,你永遠不知道他在和你玩什么游戲。
丹尼斯·林的書《劇場前》(以洪常秀導演的電影命名)試圖模仿導演的趣味。 全書共有十二章,六章用羅馬數字計算,六章用阿拉伯數字計算。 我們讀完第II章,翻到下一頁,讓我們驚訝的是,竟是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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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前》
有人會說: 典型的洪氏結構。 每個部分都有自己的主題,但它們也圍繞著洪常秀的電影創作的相同方面。 書中有一章是關于變焦的,這是洪常秀的招牌(林寫道: 「變焦是一種控制指標」)。 還有一篇文章討論了「小作品」的概念(一個在洪常秀導演的電影中經常使用的描述詞)。 當然,還有一個關于酗酒和人物大量喝燒酒的故事。
林的《劇場前》雖然結構不同尋常,卻是一本相當直白的書。其行文,即使有學術研究的支持和處理復雜的思想,也是無比清晰的,有時甚至是警句。你會看到很多段落都非常精確和簡潔,比如下面這段,可能是我個人最喜歡的:
洪常秀的偉大主題之一是我們腦海中的畫面和我們面前的物質之間的分歧,性是人類活動的一個領域,在這個領域里,幻想和現實幾乎肯定會在某個時候分道揚鑣。
這本書最初的設想是通過只寫一部電影來討論洪常秀的所有電影。這樣做會徒勞無功?畢竟,作者自己寫道:「他總是能拍出你所期待的電影版本;令人驚訝的是存在如此之多的版本。」林接受了這一挑戰,并著筆「一部隱秘的假日電影」,這也是「洪常秀導演對他最喜歡的主題之一的最協調一致的探索:對現實的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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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斯·林
記者:在你的書中,你開始了一項令人印象深刻的任務:通過寫《劇場前》,你試圖概括洪常秀的職業生涯。前提是通過只談論一部電影來描述他的全部作品。考慮到他如此多產,這當然無比困難。而且,在我看來,作為導演,洪常秀經常博得滿堂喝彩。研究他的電影,并把它們作為獨立的作品來評論,真的很有挑戰性。怎樣做才不會顯得太膚淺呢?
作者:研究洪常秀是一個很難的主題,但我認為這是這個項目的一部分,也是我努力解決的核心問題。要達到我覺得準備好寫《劇場前》的地步是非常困難的。這需要幾個月的時間來重新觀看、做筆記,并交叉引用他的其他作品。
我開始寫這本書時,他已經拍了26部電影,在我寫這本書的過程中,他又拍了三部。這很好地說明了你所描述的問題。在書中,我談到了看清楚洪常秀的作品的困難:「我如何看穿這種重復的迷霧?我怎樣才能看透如此海量呢?」這些「看」洪常秀的困難也是他有趣的地方,也反映了今天的電影。
你提到了膚淺,我想這也是我在評論他的電影時注意到的。因為你要如何擁抱如此龐大且不斷增長的作品序列?我們也在談論那些充滿了各種奇怪的視角和記憶技巧的電影,你不確定你記住的是一部電影里的東西還是之前的電影里的東西……
記者:我也認為因為所有這些相似之處,他的電影給影評人帶來了一個獨特的問題。你甚至在你的書中寫道:「隨著電影目錄中的每一個新條目,評論都越來越多,甚至比電影還重復。」那么,如何用同樣新鮮的眼光和同樣的審視,再次觀看另一部看似完全相同的電影呢?
作者:只看一部洪常秀導演的電影是很難的,因為其作品序列有太多的重復。我認為你需要在這種邏輯完全發揮作用之前,讓自己多接觸一些這樣的東西。在早期的電影里,我覺得更有可能把每一部都孤立起來,然后覺得「哦,這真是一部非常犀利的電影」,然后你就會對它的形式和內容做出反應……
一開始,洪常秀被描述為一個觀察派兼行動派的電影人,他感興趣的是男人和女人對彼此的反應,以及……男人真的有多糟糕。很多早期的洪常秀電影都是這樣被討論的。 這使得它們更容易被視為獨立的作品。
后來的作品呢? 我覺得它們更難分開。 他們似乎是一部大電影,一個大項目的一部分。 現在,我把洪常秀的每一部電影都看作是一部續集,而不是一部獨立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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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前》
記者:他作品中的重復很少被用來作為反對他的理由。這很有趣,因為你會看到像澤維爾·多蘭這樣的人被指責一遍又一遍地拍同一部電影——在多蘭的語境中,這是一種批評。那么,洪常秀是如何在拍攝「同一部電影」時獲得自由的呢?
作者:因為他表現得太明顯了!我認為作者風格的想法是我們如何看待電影的核心。有一種觀點認為,任何藝術家都在反復創作一個作品,只是他們找到了不同的方法來完成它。
洪常秀對此更明確。我確實認為有些人不喜歡他是因為他們認為所有的電影都是一樣的。但如果你仔細觀察,很明顯他對變化和重復都很感興趣。你只能通過再做一件事來實現這一點,但前提要稍微改變一下。這幾乎就像一個科學實驗。
對于洪常秀來說,重復提供了一個清晰的結構,在他的任何一部電影中都不能錯過。就像在《劇場前》中一樣,一個故事開始了,接著又是另一個。因此,他的作品也變成了關于那些被迫重復自己的人。他沒有試圖掩飾這一點。這就是這部電影的主題。
以你所舉的其他的電影人為例,他們似乎缺乏想象力或緊迫感。這就是人們的毛病所在。但洪常秀卻不是這樣。他在做什么很明顯。如果你在那個波長,你就會對電影有反應。我知道很多人并不真正重視這些。然而,我認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逐漸發生了變化,越來越多的觀眾加入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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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前》
記者:多年來,他的作品成為了人們崇拜的對象,現在人們很難撇開這種印象來看待他的作品。但我想知道,你對他的第一部電影的個人回憶是什么?在他被視為藝術電影的全球人物之前,你與他的第一次接觸是什么?
作者: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拍第四部電影了。他在樸贊郁和后來的奉俊昊等電影人嶄露頭角的時候確立了自己的地位。但是洪常秀當然是不同的。縱觀他職業生涯的發展,有這樣一個明確的動向。電影變得越來越簡單。它們變得更經濟了。他在前進時也會加速。
所以,諷刺的是,他最精心制作的電影、最復雜的劇本、最復雜的取景地、最復雜的布景和預算,都是他的第一部!自從出道以來,洪常秀就走上了一種不同的電影制作模式。它總是在化繁為簡。《劇場前》是他的實踐經歷演變的轉折點。
記者:你能說清楚這個項目,或者像你在書中所說的「洪常秀多元宇宙」,在他的職業生涯中是從哪里開始的嗎?
作者:我認為有一些時刻。《劇場前》可能是第一步,這就是為什么我認為一本關于它的書可能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這是他第一部通過自己的制作公司制作的電影,所以這已經是某種獨立的轉變。他的工作方式很不尋常。在《劇場前》中,他沒有劇本就進入了制作階段,他放棄了劇本,只用大綱。
在他的第11部電影《玉熙的電影》中,事情變得更加簡單,他放棄了大綱,在沒有大綱的情況下投入制作。電影規模變得越來越小。現在,當他拍一部電影時,他只需要兩個取景地和三個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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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熙的電影》
但多年來,他不僅創作方式發生了變化,主題也發生了轉變。你可以追溯洪常秀與他筆下人物關系的變化。它們一直都是關于男人和女人的電影,但我認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習慣把女人放在中心位置。我們嘗試著去接觸她們的觀點,并且在接近女性角色時更加自信。
記者:我們談論了很多關于洪常秀電影創作中更理性的一面。結構,重復等等。但這些電影也經常涉及激烈的情感,不完美的關系,在很多方面都是令人產生共鳴的主題,不管你喜歡與否。在洪常秀的所有作品中,有沒有一個時刻讓你印象深刻,是你個人最認同的,或者是最能引起你共鳴的?
作者:我認為洪常秀作品中最動人的時刻可能是《小說家的電影》的結尾——這位小說家第一次執導電影,是戲中戲。這說的是洪常秀與金敏喜的關系,簡單而直接,帶有真正的情感力量。
我也想到了他們在《這時對,那時錯》中的第一次合作——有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強大時刻,金敏喜飾演的角色了解到她剛剛遇到的男人的一些事情,鏡頭聚焦在她身上,當她默默地接受這些信息時,鏡頭又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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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對,那時錯》
記者:你用了一個章節來描述他電影中的鏡頭。能夠識別一個導演特有的特定鏡頭語言是非常不尋常的。不過,可以肯定地說,很少有其他導演像洪常秀一樣,如此強烈。它是如何成為他的招牌風格的?變焦給他帶來了什么?
作者:洪常秀以非常實用的方式使用變焦。對他來說,這只是一種接近演員的方式,可以改變畫面,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打斷和改變一個場景的節奏,有時還可以獲得笑聲——所有這些都不需要中斷動作或重新開始場景。
在《小說家的電影》之前的他的所有作品中,《劇場前》是他第一次使用變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最近的兩部長片都沒有使用變焦,看到他把這個標志性手法放在一邊,至少目前是這樣,這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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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前》
記者:你認為他目前的「游擊式」的電影制作模式是其他導演可以效仿的嗎?
作者: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像他那樣工作。雖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但更多人應該拍洪常秀這類的電影。我真的不認為這是必要的……但他的職業生涯質疑了電影制作的整個機制,因為他由此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電影人。如此多產,真的很罕見。他成功地排除了電影計劃中所有的障礙和麻煩。
洪常秀的作品向我們展示了在這種情況下會發生什么,這真的很有啟發性。就在幾個月前,我們在紐約林肯中心為他的作品做了一個完整的回顧展,很多觀眾都是年輕的電影人。我記得我和一些人交談過,他們說:「哦,我要試試這種工作方式。我為什么需要劇本?」我可能不建議你走這條路。我們應該談談劇本創作的必要性。我認為這很重要。有些電影確實需要劇本,有些人也確實需要劇本。
但如果你看看洪常秀現在的運作方式,他真的一無所有。他顛倒了整個過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拍攝:「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沒有。我要在一個月內拍一部電影。」這是第一步。然后,他利用可用的資源:「在我留出的那個星期里,我可以去哪些地方?哪些演員是可用的?然后,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才會說:「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值得我去探索?這次我想用什么樣的敘事形式?」我不會說人們需要復制他的模式,但這可以激發我們的思考。
我認為,這種工作方式帶來的一個問題是,這種自由流動的方法可能會產生許多場景,孤立地看,并不完全符合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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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家的電影》
記者:所以它變成了一個自我實現的預言。「是的,他拍那些電影可以花很少的預算。因此它們可能是不完美的。」所以我認為這又回到了他的作品并不好評價。這樣就能消除別人反對他的理由。你覺得這矛盾嗎?
作者:不,我覺得這很有道理。書中有一章討論了「什么是小制作電影?」我認為,與此相關,你還可以補充一句:什么是不完美的電影?我們使用的這些衡量方法是什么?當然,我認為你是對的,洪常秀的電影中的一個場景,單獨來看,可能會顯得尷尬或僵硬。
我認為,這樣的場景之所以有效,是因為它不僅僅是關于那個場景。它不一定是關于任何孤立的場景。而是它們所創造的結構,那時整部影片才真正開始生效。
他還說他對傳統意義上的美不感興趣,盡管我認為他的一些電影,尤其是早期的電影,有非常漂亮的段落,而且構圖很美。我認為他有興趣挑戰這種浪漫的作者導演的電影制作的概念。在某些方面,我認為洪常秀是一個非常自信的電影人。我覺得他真的相信自己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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