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福,在臨安城鬧市區開了家小茶館,鋪面不大,卻靠著茶水干凈、說話敞亮,成了街坊鄰里歇腳聊天的去處。城里的家長里短、新鮮事兒,大多逃不過我的眼睛,說到這幾日,有一個奇事,一個死去的女子,竟然突然復活,還到我的鄰居沈庸醫官家里當了婢女,直到他的丈夫林先生尋妻尋到這里,故事的真相這才被揭開。
那是紹興年間的春末,天剛暖起來,沈庸醫官的夫人懷了孕,操持不了家里的家務活,就托王婆尋個手腳麻利的婢女。沈庸這人我熟,醫術還行,就是眼皮子淺,貪財吝嗇,平日里給人看病,藥錢分文不肯少,街坊們背地里都叫他“沈摳門”。
這日晌午,我正給茶館添炭火,就見王婆領著個小娘往沈府去。那小娘約莫二十出頭,眉目清秀,穿一身半舊的青布衣裳,雖面帶倦色,卻難掩端莊。后來才知道,她叫蘇婉,就是沈庸花十兩銀子買下的婢女。我聽王婆在門口跟沈庸的管家念叨,說這姑娘是“無依無靠的孤女,老實本分”,當時我心里就嘀咕:這般模樣和氣度,倒不像是尋常人家的丫鬟。
蘇婉住進沈府后,奉主家的令,常來我這兒買茶水點心,偶爾也歇腳說兩句話。她手腳麻利,說話溫溫柔柔,每次來都把茶錢算得明明白白,不像其他丫鬟那般油滑。我心里越發覺得,這姑娘定有故事。
約莫半月后的一個午后,我正趴在柜臺上算賬,忽然聽見門口一陣哭鬧。抬頭一看,是個四五歲的孩童,正死死拽著蘇婉的衣袖,哭著喊“媽媽”。蘇婉當時正倚著沈府的門框晾曬衣物,被這孩子拽得一愣,頗有些不知所措。
我趕緊放下賬本走過去,想勸勸這孩子。那孩子卻梗著脖子,指著蘇婉的眼角說:“我沒認錯!她左邊眼角有顆小痣,和我媽媽一模一樣!我找了她一年了!”
我順著孩子指的方向一看,蘇婉眼角果然有顆淺淺的痣,再看蘇婉,她臉色發白,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僵持了好一會兒,沈府的管家出來了,又哄又勸,才讓跟著孩子來的仆婦把孩子領走。我見蘇婉站在原地發怔,便遞了杯熱茶給她:“蘇小娘,你沒事吧?這小哥兒許是真認錯人了。”蘇婉接過茶,指尖冰涼,搖了搖頭:“阿福哥,我也說不清,就是看著他,心里疼得厲害,好像……好像丟了什么貴重東西似的。”
后來我才知道,那孩子叫林念安,他的父親林仲遠是個教書先生,就住在城西。念安一到家就哭著說找到了媽媽,林仲遠起初是不信的。因為他的妻子蘇婉一年前染了急疫,早就下葬在西山了。可架不住孩子說得有板有眼,還描述了蘇婉的衣著和眼角的痣,林仲遠當晚就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一早便揣著忐忑去了西山墳地。
這事是林仲遠后來跟我說的。他到了墳地一看,墳冢被人撬動過,挖開棺木,里面竟是空的!他又驚又喜,斷定妻子當年定是沒死,只是不知流落何處。他想起孩子說的沈府地址,便帶著念安來我茶館附近打聽,我見他神色憔悴,便給了他一碗熱茶,把我知道的關于蘇婉的事都告訴了他。
林仲遠聽后,眼淚當場就掉了下來,握著我的手說:“阿福哥,多謝你!那一定是我妻子,她定是受了委屈!”之后幾日,林仲遠扮成賣筆墨的小販,天天在沈府門前守著。
第三日午后,蘇婉果然出來買絲線,一抬眼就看見了林仲遠。我當時正站在茶館門口,清楚地看見蘇婉渾身一震,手里的絲線掉在地上,嘴唇哆嗦著喊了聲“仲遠?”。林仲遠也紅了眼,快步上前,念安更是撲進蘇婉懷里,哭得撕心裂肺。
莫非真是死去的人復活了?我看蘇小娘也不像鬼怪啊,并且青天白日,大日頭在頭頂明晃晃的,她也是有影子的。
但人家的家務活,我不太好打聽。沒多久,他們一家三口情緒平定下來,他們拉手手,臉下帶著久別重逢的笑意,來到了我的店里坐下,蘇小娘聊起了自己“死而復生”的故事。
原來當年染疫昏迷,已經沒了氣息,就被林仲遠給辦理了喪事,草草地下葬,誰料到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小娘竟悠悠醒來,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墳墓中逃了出來,正好被一個游醫發現,給救走了,只是她醒來后什么都不記得,不知道是誰,為何會死而復生,后來流落街頭時被王婆哄騙,說幫她找去處,卻一轉手將她賣給了沈庸抵賭債。這才來到了沈家作婢女。
圍觀的街坊聽了,都紛紛替他們抱不平。罵那王婆,身為人伢子,為了賺錢簡直喪了良心。
這時沈庸聞訊趕來,一看這情形,當時就急紅了眼,指著蘇婉罵道:“你這賤人!我花十兩銀子買你回來,契約和王婆都能作證!你竟敢認野男人,敗壞我名聲!”
林仲遠護著蘇婉,哀求道:“沈醫官,蘇婉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陰差陽錯,這才賣到您家為婢,你放她一馬可好?”
沈庸伸開巴掌,笑道:“好說,您想贖回你娘子,拿五十兩白銀!”
真黑啊,我當時就想大罵,他花了十兩買了蘇小娘,人家在沈家眼里有活,手里有事,幫了沈家多少忙,他竟然敢敲竹杠,真是人如其名。
兩人爭執不休,我和幾個街坊上前勸解,可沈庸油鹽不進,非要討個“說法”。林仲遠沒法,只好拉著蘇婉去了臨安府告狀。我放心不下,也跟著去了府衙外旁聽。
府尹周大人升堂問案,蘇婉細細說了自己的身世、與林仲遠的夫妻情分,連林家老宅后院有棵老槐樹、兩人定情信物是一枚梅花玉佩這些細節都說得分毫不差,林仲遠也拿出玉佩佐證。王婆卻在一旁狡辯,說蘇婉是自愿投靠她的。
周大人沉吟片刻,拍了驚堂木:“夫妻名分天定,豈能以銀錢買賣?蘇婉本是林仲遠之妻,遭人拐賣,買賣契約不合公序良俗,當屬無效!”當下判決蘇婉歸林仲遠,林仲遠退還沈庸二十兩銀子作為補償。
可沈庸哪里肯依,覺得自己虧了本,當即哭鬧著要去御史臺上訴。我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里暗罵:這沈庸真是貪財忘義,人家夫妻團聚是天大的好事,他倒想著占便宜。
之后幾日,林仲遠一家暫住在我茶館后院的小廂房里,蘇婉也找到了當年救她的游醫,游醫答應出庭作證。我每日給他們送茶送水,聽蘇婉說起過往的生活,越發覺得這家人可憐。
沒過多久,御史臺開審,我也擠在人群里旁聽。真相終于水落石出:王婆明知蘇婉失憶無依,仍將其拐賣獲利,被判杖責三十,罰銀賠償林家;沈庸買賣人口雖不知情,但行為不當,被沒收非法銀兩充公,還被官府告誡;蘇婉正式回歸林家,與丈夫孩子團聚。
沈庸經此一事,名聲一落千丈,來他醫館看病的人越來越少。后來沈家在臨安城待不下去,突然有一天人去樓空,據說是到外地投親去了!而林仲遠一家,在我茶館住了月余,便搬回了老宅。蘇婉時常帶著念安來我這兒喝茶,念安總甜甜地喊我“阿福叔”,一家人其樂融融。
如今想來,這事已過去數年,可每次想起,我仍感慨不已。我守著這家小茶館,見過太多人情冷暖,卻始終相信:血脈親情斷不了,天理公道不會缺席。再貴重的銀兩,也買不走人心,更拗不過天意。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