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政府重啟在即，經濟民生壓力提升，民主黨如何挑戰特朗普？

文/么思齊

編輯/漆菲

美國政府停擺持續40天后，終于迎來破局。

當地時間11月9日，美國國會參議院在新一輪投票中推進了一項兩黨妥協的資助法案，為政府重啟鋪平道路。7名民主黨參議員和1名無黨籍參議員改變先前立場，轉向支持一項臨時撥款法案，促成投票跨過60票的門檻。

按程序，該法案需先在參議院獲表決通過，接著在眾議院通過并送交總統簽署，政府才可重開。任何程序延宕、議員阻撓或眾院延遲召回，都將影響最終重啟時間。據美國媒體推算，美國政府最快將于本周末前后重啟。

美國國會參議院于11月9日推進一項兩黨資助法案，為政府重啟鋪平道路。

而在11月初，民主黨接連獲得多場選舉勝利。無論是弗吉尼亞州與新澤西州的州長選舉、紐約市市長選舉，還是加州選區重劃的投票，民主黨均鎖定勝局。它為民主黨在參議院的談判帶來底氣和信心。

最近的選舉讓外界看到，美國民眾對解決民生和經濟議題的訴求強烈，政府繼續停擺無異于雪上加霜，快速恢復政府運轉因而被放回優先級。亞洲協會中國中心研究員王浩嵐向《鳳凰周刊》評價說，“這一結局在某種程度上是可預見的。回顧歷史，歷次政府關門多以類似方式收場：發起博弈的一方，往往難以獲得實質性的政策讓步。盡管協議中包含了共和黨的部分讓步，但這些內容遠非民主黨追求的核心目標。”

美國國會大廈前，民眾對政府持續停擺表示抗議。

民主黨人妥協招來黨內不滿

此次美國政府停擺超過40天，根本原因是國會兩黨在財政預算上的分歧：共和黨傾向于縮減開支，反對繼續提供醫療補貼，并堅持削減對外援助資金；民主黨則堅決反對削減醫療補貼，特別是與《平價醫療法案》（ACA，俗稱“奧巴馬醫改”）相關的補貼，因為數百萬名低收入美國人仰賴這些補貼支付私人健康保險的保費。

民主黨把擴大或延長現行醫療補貼視為必須在下一輪撥款中寫入的保障條款，共和黨與部分保守派則反對“將大規模社保支出綁定在撥款案里”，并要求就資格、欺詐與支付結構進行修改。這種對峙導致雙方無法就2026財年撥款法案達成一致，繼而觸發了從10月1日開始的政府停擺。

此舉不僅造成約150萬聯邦雇員被迫休假或停薪，還影響了眾多公共服務和機構的日常運作，如嬰兒和兒童營養補充計劃等面臨部分或全部暫停；交通運輸受到沖擊，超過6萬名空管和運輸安全官員無薪工作，導致航班大幅延誤和取消，出行成為巨大問題。

史上最長政府停擺導致美國交通運輸受到沖擊，公共服務難以運行。

兩黨互相指責是對方制造了僵局，共和黨將關門責任歸咎于民主黨堅持醫療補貼的立場，民主黨則反駁說共和黨缺乏談判誠意，且對醫療保障措施殘酷無情。這場僵局也成為近年來國會兩極分化和斗爭激化的一個寫照。

在11月9日的投票中，民主黨獲得部分“條件性讓步”：政府撥款將延長至2026 年1月30日，這將給下一階段的預算談判留出時間；將重新雇用停擺期間被解雇的政府雇員，這些人的薪資將得到補發；將恢復包括“補充營養援助計劃”（SNAP）在內的補貼；參議院將就延長《平價醫療法案》補貼立法進行投票。

這場投票為后續就臨時撥款法案與若干長期預算法案談判打開一扇門，讓僵局進入一個更具操作性的階段。

“民主黨之所以選擇妥協，深層原因在于黨內溫和派議員對政府持續關門造成的政治風險與民生沖擊不堪重負。”王浩嵐解釋道，這部分議員從一開始就對以政府關門作為談判策略持保留態度，只是在黨內強烈要求對抗特朗普的壓力下被迫跟進。“然而，面對社會運行逐漸失序，以及共和黨在醫改議題上始終拒絕妥協的現實，溫和派認為必須及時止損，優先解決眼前的關門危機，將奧巴馬醫改之爭留待日后。”

在王浩嵐看來，這一決策折射出美國政治“不對稱極化”格局下兩黨的行為差異。“民主黨雖然下臺，仍難以擺脫執政黨的心態，即維護大局/擁護政府，傾向于維護政府運轉與社會福利體系的基本穩定——即便在當前的政治地理中，更多依賴這些福利的是低收入的紅州選民。”

民主黨人的部分妥協，立刻招來黨內不滿。“在我看來，這是一次非常糟糕的投票。它將使超過2000萬美國人的醫療保險費翻倍，在某些情況下甚至翻三或四倍。”佛蒙特州獨立參議員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指責稱，“我們已經支付著世界上最高的醫療費用，人們根本負擔不起。”

11月9日，特朗普在旗下社交平臺上抨擊民主黨的醫療補貼措施。

桑德斯還將此次投票與更廣泛的政治趨勢聯系起來，并表示民主黨人忽略了選民在最近幾次選舉中發出的信息。“（11月4日的）選舉結果表明，美國人民希望我們挺身而出，反對特朗普主義——反對他對工人階級的戰爭，這才是美國人民的意愿。但今晚，事情卻并非如此。”

康涅狄格州民主黨參議員克里斯·墨菲（Chris Murphy）亦警告說，這次投票可能會讓特朗普更加膽大妄為。他呼吁民主黨人必須繼續堅定立場，盡管要付出政治代價。

王浩嵐指出，民主黨內圍繞政府關門策略存在顯著分歧。“絕大多數議員主張，應憑借最近地方選舉大勝帶來的士氣優勢，將關門狀態持續至共和黨及特朗普做出實質性讓步。”

正因如此，當數名民主黨參議員倒戈支持政府重啟時，無論左翼進步派還是中間溫和派的同僚，均予以強烈譴責，黨內基本盤更是將此舉視作“投降”，導致多位角逐搖擺選區的潛在候選人紛紛表態反對。

地方選舉反映選民核心關切

11月4日至5日，民主黨在弗吉尼亞州、新澤西州的州長選舉，紐約市市長選舉以及加州重劃選區公投上取得關鍵勝利。這些選舉凸顯了公眾對經濟與民生問題的迫切關切。

兩場州長選舉中，民主黨候選人的勝利均優于2024年大選中該黨在當地的優勢。在弗吉尼亞州眾議院、賓夕法尼亞州最高法院、佐治亞州公共服務委員會等較少關注的選舉中，民主黨同樣表現強勁。

這些勝利不僅能在短期內左右聯邦政府撥款等議題的走向，也將重塑明年中期選舉的格局，更長遠而言，甚至可能影響2028年大選的政治生態。

多項出口民調顯示，在選民最關注的經濟與生活成本問題上，特朗普政府未能滿足選民的期待。

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11月2日發布的民調顯示，僅有30%的選民認為特朗普在應對通脹和生活成本問題上達到預期，這是他在所有議題中得分最低的一項。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發布的另一項民調顯示，僅有27%的選民認為特朗普的政策改善了國家的經濟狀況。有選民甚至表示，“特朗普曾承諾上任第一天就會降低生活成本，這是共和黨最大的失信承諾之一。”

NBC的最新民調顯示，僅有30%的美國選民認為特朗普在應對通貨膨脹和生活成本問題上達到預期。

紐約市市長選舉中，34歲的佐赫蘭·馬姆達尼脫穎而出，以50.3%的得票率擊敗紐約州前州長、獨立候選人安德魯·科莫。馬姆達尼由此成為紐約一個多世紀以來最年輕的市長，也是首位穆斯林及印度裔市長。

新當選的紐約市長馬姆達尼吸引外界關注。

馬姆達尼提出的主張包括免除城市公交車的票價、凍結租金、提供全民兒童保育、到2030年提高最低工資，以及通過提高大公司和紐約最富有1%人口的稅收來降低生活成本。他還通過高效的社交媒體策略，闡述關于建設一個更經濟實惠城市的愿景，這引起年輕選民和首次投票者的共鳴。

王浩嵐分析說，“馬姆達尼的勝選關鍵在于精準把握了當前紐約市民乃至美國選民最關切的生活成本議題，憑借新穎政策，成功動員了大量此前不關心政治的年輕選民出來投票。”

在弗吉尼亞州，阿比蓋爾·斯潘伯格的勝利同樣具有歷史意義，她由此成為該州首位女性州長。斯潘伯格以“生活成本可負擔性”為核心議題，旨在回應該州民眾對不斷上漲的住房、水電費、藥品價格的擔憂，她批評聯邦政府停擺與特朗普關稅政策對當地經濟造成的沖擊，成功塑造出務實中間派的形象，回應了選民的普遍焦慮。

11月4日，斯潘伯格在弗吉尼亞州里士滿舉行的選舉守夜派對上發表講話。

在新澤西州州長選舉中，民主黨人米基·謝里爾同樣獲得顯著勝利。她提出的政綱聚焦降低生活成本，包括為新建住房項目提供稅收優惠等政策。新澤西州雖在總統選舉和參議院選舉中是民主黨的傳統票倉，可在州長選舉中，該州是明顯的搖擺州。謝里爾的勝選標志著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該州選民連續三屆選出同一政黨的州長。

民主黨人謝里爾當選新澤西州州長。

“民主黨在弗吉尼亞州和新澤西州的州長選舉中獲勝，證實了政治周期仍在生效。特朗普上臺后，政治風向正朝著民主黨偏移——即便民主黨自身支持率仍顯低迷，對執政黨不滿的選民大多只能將選票投給在野黨。”王浩嵐分析說。

此外，這兩州的選舉走向亦對明年的中期選舉具有較強預測性。王浩嵐認為，若延續此勢，民主黨或將在中期選舉中取得良好成績。“兩位新當選的民主黨州長均屬溫和派，且都是具備國家安全背景的女性。她們的成功或許標志著一種以溫和派路線取勝的新范式正在民主黨內部形成。”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美國研究中心副主任刁大明分析稱，從整個氛圍看，最近幾場選舉結果反映出民眾對共和黨執政的不滿，主要集中在經濟領域，包括物價上漲、生活成本上升，以及對未來經濟前景的迷茫，都讓民意倒向民主黨。

但刁大明指出，這些選舉結果并未偏離預期，主要戰場多在民主黨優勢區（紐約市、新澤西州是傳統藍州、弗吉尼亞州經歷由紅轉藍），本就對民主黨更有利。“從競選策略看，民主黨精準出擊，把選舉塑造成‘對特朗普的公投’，利用其負面形象成功刺激支持者投票。”

州長選舉期間，選民在弗吉尼亞州一處投票站投票。

民主黨如何挑戰特朗普？

雖然獲得階段性勝利，但民主黨想把這些轉化為對特朗普及共和黨的“實質性威脅”，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11月5日，加利福尼亞州高票通過選區重劃公投（第50號提案），這將助力民主黨在明年的眾議院選舉中贏得五個新席位，以抵消共和黨此前在得克薩斯州重劃選區、試圖在眾議院新增五個席位的影響。

而兩黨在選區上的較量仍在繼續——密蘇里州和北卡羅來納州新的選區劃分方案均已獲得州議會批準并生效，這將為共和黨在眾議院選舉中分別凈增1席。?

在慶祝公投獲得通過時，加州州長紐森強調民主黨“正處于上升期”，并直接批評特朗普為“史上最不受歡迎的總統”，誓言將在領導層層面制衡其政策。

11月8日，紐森在慶祝集會期間向人群致意。

紐森在州長任內知名度不斷提升，被外界視為民主黨未來潛在的總統候選人。此前被被問及競選計劃時，他做出“會認真考慮”“將在未來做出決定”等表態。

王浩嵐分析說，“加州選區重劃成功，證明民主黨選民回擊共和黨的意愿無比強烈——他們甚至愿意主動讓渡權力，交由議會代為挑選國會議員，以此為本黨增加五個席位，從而對沖得州的重劃影響。”

這場政治博弈中，紐森也證明了自身實力。“他不僅展現出與特朗普及共和黨正面抗衡的意愿，更展現出在短期內高效組織、宣傳并籌辦公投的政治執行力。憑借此番表現，紐森已超越哈里斯等黨內同儕，成為2028年民主黨初選的有力競爭者之一。”王浩嵐說。

民主黨內另一位后起之秀是剛剛當選紐約市長的馬姆達尼。盡管面臨經驗不足與“反猶主義”質疑，馬姆達尼堅稱，他將對抗特朗普。

特朗普此前多次公開批評馬姆達尼，威脅說如果他當選，將大幅削減紐約市的聯邦撥款。不過，總統無權扣留國會已批準的資金，此前特朗普政府因移民政策試圖扣留部分城市的聯邦資金，遭起訴后屢屢敗訴。

特朗普稱馬姆達尼為極端分子，還說自己比34歲的馬姆達尼“好看多了”。但據《紐約時報》報道，私下里，特朗普稱馬姆達尼是一位有才華的政治家，認為他機敏善辯。

特朗普的盟友承認，馬姆達尼與紐約市很可能成為總統下一輪的攻擊目標。也有部分人提醒，由于特朗普在紐約擁有多處房地產，紐約的經濟繁榮與他的既得利益息息相關。

對此，馬姆達尼似乎做好應戰準備。他在演講中公開挑釁特朗普，誓言會反擊聯邦政府對紐約內部事務的干涉。“唐納德·特朗普，我知道你在看，我有句話要對你說，請把音量開大點……想動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得先過我們所有人這一關。”

目前，這位候任市長承諾將為市政法律部門增聘200名律師，部分原因是要抵御“總統權力濫用”。

盡管外界多將馬姆達尼的勝利譽為一場政治變革，但王浩嵐對此保持審慎態度。“這種建立在反建制與民粹情緒之上的政治成功，其可持續性與普適性尚待觀察，畢竟紐約市與全美的政治社會環境存在顯著差異。”他解釋說，“此外，馬姆達尼作為非第一代美國人，其身份限制了他在未來參選總統的資格，這給其政治生涯設定了明確的天花板。”

一年前，特朗普以振興經濟的競選承諾入主白宮，但共和黨當下的失利表明，當選民對經濟和民生不滿時，執政黨要付出高昂的政治代價。CNN發起的一項民調顯示，超半數美國選民表示，打算通過投票向特朗普傳遞某種信息。

“生活成本和物價是去年特朗普獲得勝選的關鍵，也是他執政一年來始終無法解決的頑疾。正如拜登政府是因為通脹問題下臺，特朗普也面臨著同樣的經濟困境，而他的關稅政策讓物價問題變得更難解決。”王浩嵐坦言，“倘若明年物價問題還如現在一樣嚴峻，共和黨在中期選舉中本就不利的局面只會變得更糟，甚至有可能輸掉參眾兩院。屆時，特朗普政府將進入真正的‘跛腳鴨’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