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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友一前一后走進地鐵站,地鐵到站后,我跳進車廂。
門關上,他還杵在月臺,這是他表達生氣的方式。
我在車廂做深呼吸,給他發去消息:要不我們還是分居吧。
講道理,這個提議來得偏晚了,畢竟我們剛租了新的兩室一廳。
新家是從一位搬離廣州的朋友那兒繼承來的,她搬得匆忙,留下了很多雜物。這晚,我正好臨時起意,想獨自下班后去新家開荒打掃。
一天的腦力工作后,我只想放空自己,笨拙地干一些體力活。想象著自己是《千與千尋》里的千尋,拿著抹布一寸寸清理蒙灰的地面,再順手播放起自己喜歡的音樂,這是我對那個夜晚的期待。
但男友還是跟來了,幻想隨即破滅,甚至用不著提出來,只要他站在房間,我便意識到,我的想象多么經不起可行性和效率的審視。
比如,我們一開始就為要不要帶垃圾袋到新家,還是直接就地取材找袋子裝垃圾而發生爭執。
受限的感受,最后演變成一場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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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爭執也許不用發生。
要是我能提前向他清晰說明,我不全是為了打掃,也是為了獨處,是為了獨自咂摸對新生活的期待,也是為了能用音響大聲播放我喜歡的歌,而不用擔心你不愛聽——他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嘛。
但是,要想清楚所有的臨時起意,再向戀人獻上論據詳實的解釋說明,本身就是一種讓人心累的同居勞動。
某個晚上,突然想看一部電影。獨居的人點開資源,而同居的人先做幾道題。
首先,確認伴侶有沒有同等的觀影興趣(一般沒有),評估對方是否有其他安排,隨后判斷這部電影屬于可以接受分心和被打斷的類型,還是需要全神貫注。
前者就戴 airpods,精致小巧,視覺隔斷效果不明顯,突出隨時可以加入外部對話的意愿,后者,要先向伴侶強調不想被打擾,再戴上碩大的頭戴式耳機。
偶爾,他的聲音還是會從耳側傳來。
我希望我摘下頭戴式耳機的動作夠大,敲擊空格暫停鍵的聲音夠響,來表達一種軟性不滿。
只是這種不滿,從一開始就底氣不足。同處一室,伴侶也有被回應的需求,我獨自鉆進動輒兩個半小時起步的電影里,因他破了規矩而大動干戈,是否過于自私。
提前申請還好說,但大部分心情,都是臨時起意的,于是要么自己忍耐著被打擾,要么伴侶被迫配合。
電影什么的,書什么的,文藝生活什么的,還是算了吧。
同居生活像一把菜刀,我努力維持時間的完整性,但在一些自私得不夠坦然的時候,也只能任由時間被切得碎碎的。
一些臨時起意的念頭,還沒來得及放上砧板,就被扔進了垃圾桶。
好想把我愈發嚴重的 ADHD 怪罪在同居上,但這么說,也太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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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發現樓上有人不開心
我猜,男友一定也默默在心里念叨「算了」很多次。不然吵架時,也不會翻起舊賬流暢得像有提詞器。
其中一大舊賬是:「你還不是隨便就亂丟我的東西。」
一包黃色的外賣手套、市集活動上關注小紅書領取的集點卡,零零散散,擱在桌上一段時間就會被我當做垃圾處理。
我道歉,然后想,這是一種掌控感的延續。
同居前三年,男友經歷了從大學到職場的轉變。在他有能力分擔房租之前,我們的狀態,與其說同居,不如說我作為東道主,邀請他來以身借宿。
支付房租的我天然擁有對所處空間的處置權,想更換房間的布局,不用征得同意,也不詢問看法,只在搬動沙發時喊他搭把手。
擁有話語權的人,不做解釋工作。
盡管我做過一些努力,不希望他產生寄人籬下的感受,但在很多個類似于隨意丟掉他所珍視的物品的下意識舉動里,一定也讓他冒出了小心翼翼的心情。
我的衣服占據著大半邊衣柜,放不下的衣服,他疊進自己的行李箱里。對我的衛生習慣不滿時,他吞下埋怨,獨自收拾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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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也開始分擔房租,而我仍想通過為同居生活花更多的錢,來奪回一部分對空間的掌控感,在他提出新家不需要再多一塊地毯時,固執地強調說:「我自己買。」
但這部分的揮霍,恰好是他的生活方式所不兼容的。
同居是沒有生活方式可言的。之前錄一期關于生活方式的播客時,我說過這樣的暴言。
互相體諒的戀愛固然健康,但連續 4 年的高粘度同居后,我們意識到彼此身上都有無法妥協的一部分,和屢教不改的一部分。
我們頻繁爭吵又和好,因為某種程度上,我們都能理解對方想要堅持和捍衛的那部分是什么,只是空間終歸有限,讓我們注定了磕碰。
那,要分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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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顏歡笑
「如果要分開住,我就不搬去那邊了,這邊離盒馬近。」
那天晚上,他來到我的臥室,這是求和的信號。
「確實。」我仍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冷淡,不要太早示好也是斗爭的一部分。
心里卻覺得好笑,盒馬要是知道它是我們這段同居關系的寶貴橋梁,真該給我投廣告。
很多個夜晚,當我們之間的一人問出「去盒馬嗎?」,意味著發出了散步邀請。
趿拉著拖鞋出門,在晚風中聊今天的工作,逗路邊的狗,觀察沿路新倒閉的店面,最后到盒馬提一瓶 1 塊錢的礦泉水晃悠回家。
散步是我們為數不多的生活交集之一,也是我在這段關系中,才生長出來的新的生活習慣。
簽下新房合同的下午,我們打開地圖,到附近走了一圈,提前勘察散步路線。路過一條全是外賣店的巷子,他拉著我走進去,說:「好好記住這些店,到時候可不能點外賣。」
走到有人釣魚的江邊,我想象著以后夜幕降臨后,我們會到這里吹風發呆。我猜他有同樣的想法。
我并不想失去這些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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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覺得,《花束般的戀愛》里志同道合的兩人是幸運的,他們的生活方式有諸多重疊之處,于是「我想和你永遠保持現狀」的承諾,才有回音般的厚重。
哪怕后面他們為不同頻而失落,但這不過是我們兩個生活習性、審美趣味上共同點不多的人的初始設定罷了。
我對同居的態度依舊悲觀得要命,但總有可能性讓我愿意再多嘗試一下。比如,住同一棟樓,做對門鄰居。提出來,至少多了一種選擇,而非只能纏困在一個空間里互相磨損。
東西都搬到新家后,我躺在沙發上,看他認真地把所有我視為垃圾留下來的東西又一一收好,一面感到絕望,怎么到了新家也擺脫不了這些無用東西,另一邊向他強調,「只能放在你的臥室哦!」
自嘲地想,至少我們都喜歡撿二手,只不過我撿別人的,他撿我的。我們的生活方式也不是那么迥異。
新家的兩個臥室是并列的,床頭都靠近門邊,晚上我們躺在各自的床上,就這么隔著墻壁大聲聊天,有一種紙杯傳聲筒的感覺。
他依舊不喜歡我用音響外放歌,于是我把音響放在枕邊,調試音量,到能清晰聽到音樂聲的程度,隨后下床,到他的臥室門口站了一會。
「你一動不動在這兒干嘛,怪嚇人的。」
「我在測試你這邊能不能聽到音樂聲。嗯,不能。」
扭身回到臥室。1.5m 的床,就算他偶爾想一起睡也寬敞。
但此時此刻,只有我,我和我的音樂,我的夜晚,我短暫冒出來的,同居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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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西瓜季節
編輯 / 米花
音樂 / Harry Styles - From the Dining 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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