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無數冰冷的箭鏃砸在破爛囚車上,發出“噼啪”脆響。鄧艾白發凌亂,濕漉漉貼在額角;囚衣緊緊貼著骨架支棱的身體,每一陣寒風都讓他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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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冷意,卻遠不及押送士兵那種無聲的冷漠。
車隊碾過一道泥濘深轍,鄧艾身形搖晃著撞在冰冷木欄上,耳邊鐘會那冰冷決絕的聲音仿佛又在響:"押解洛陽問罪!"——誰能想到,這前一刻還指揮蜀漢故都千軍萬馬的征西將軍,竟成了別人階下囚徒?這一路,便是命運最蒼涼的笑聲。
前方驛站幾點昏黃燈火隱約可見。
押解隊伍頭領吆喝著:"兄弟幾個,停下嚼口干糧,喝口水!"聲音很快消散在濕漉漉的黑暗里。
馬蹄聲和人聲漸漸稀落。
鄧艾緊繃如弓弦的身體終于有了一絲縫隙,他用囚禁以來磨礪出的警惕,感知著這突如其來的松弛——看守走向驛舍那瞬間,守衛的注意力松弛了大約只半柱香的工夫。
夠了!對一個曾憑智勇顛覆一個大國的老將而言,千軍萬馬的縫隙都鉆過,這片刻松弛就是一線生機。
那雙已顯渾濁的眼睛此刻映著微光,里面仿佛藏著滅蜀時的決然。
鄧艾猛地扯下束發舊簪尾部。
多年戰陣風塵磨礪的意志,此刻都凝結在這簡陋的金屬工具中,對準鎖眼!
細不可聞的“咔噠”一聲輕響。木柵門開了窄窄一道縫隙。
角落里年輕押解兵只覺眼前黑影一閃,脖間已遭重壓——他甚至未能出聲驚呼,喉管破裂的悶響被嘩嘩雨聲吞噬。
鄧艾像掙脫牢籠的衰老困獸沖進無邊夜幕里。
驛站的燈光在身后越來越小,被暴雨吞入無邊黑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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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泥濘中蹣跚前行了不知多久。
體力幾近枯竭時,幾棵虬枝老樹遮蔽的淺洞給了他喘息之機。
冰冷的石壁緊貼后背,他急促呼吸著,腦中閃過滅蜀后的片段:鐘會意氣風發踏入成都宮城大門,如登基般的得意;而自己那封向司馬昭遞去的密信,卻如石沉大海……
此刻,衛瓘的追兵如同嗅到了血腥的狼群,沿著這荒野唯一可辨的路徑,蹄聲沉悶破雨而來。
鄧艾拖著傷腳滑下陡坡,碎石從腳下滾落發出刺耳聲響。
追兵的馬蹄驟然清晰幾分:“在前面!快!”風把他身后那零落枯草吹出荒涼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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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路程,是無情的地勢推搡著他向上、再向上。
腳下是千仞絕壁,亂石嶙峋仿佛天工利齒。
后方追兵的火光如同毒蛇的冰冷信子,驟然撕裂黎明前沉暗的霧靄,已然攀上山頂。
為首追兵的聲音帶著一絲莫名的遲疑,卻仍是冰冷的公事腔調:“鄧……鄧將軍!請隨我等……”
聲音在風中破碎撕裂。鄧艾已不回頭去看那執火追來的面孔。
雨水順著他布滿溝壑的臉頰急速流淌,墜入腳下混沌迷霧的深淵。
滅蜀之路何其艱險漫長,他一步步走了過去;可回頭之路短短三百里,命運卻豎起萬丈高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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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被尊崇的目光掃過這深不見底的幽谷。
他的嘴唇無聲蠕動,像是訣別也像是嘲笑,對著眼前這冰冷的天地,對著身后那不可撼動的棋局。
下一刻,那骨節嶙峋的手松開了緊握的碎石,浸透雨水的瘦削身影如同斷線的木偶,向后緩緩倒去。
濃霧翻滾瞬間吞沒了他,沒有悲呼,沒有掙扎,天地間只留下更濃的白霧、喧囂的風雨、還有崖頂那些震驚僵硬的士兵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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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贏了懸崖千仞,逃過了囚籠與追兵,卻最終輸給了時代洪流拋給他的結局——功高震主者難存于世,古來戰場宿命早被史書鐵筆寫定。
鄧艾的身影沉入了歷史漩渦的最深處,然而刀劍能殺死英雄,卻殺不死英雄的命——誰能否認,白發將軍的傳說正從這懸崖邊悄然生長?每一個聽聞者,都將在此處刻下屬于他們的一個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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