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派人送去一只空食盒,荀彧見之,沉默良久后緩緩拔出佩劍。正當(dāng)劍鋒劃過脖頸時,幼子抱著食盒,指著底部驚叫:"阿爹快看,這兒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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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定睛一看,食盒底部赫然刻著幾個小字:
“盒有夾層,內(nèi)有三策。”
建安十七年冬,許都的天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曹操親征孫權(quán)的前夕,留守都城的大本營里頭,風(fēng)比刀快。
荀彧——這位曹魏帝國事實上的CTO兼首席智囊,坐在自己的書房里,心卻像塊冰坨子,直往下沉。
他前些日子剛因為委婉勸諫曹操別急著把“魏公”的帽子往頭上按,捅了個天大的“馬蜂窩”。
勸老板別太心急上位?這事擱哪朝哪代都得掂量掂量。
消息長了翅膀飛回來,荀彧就知道,他和曹操那點風(fēng)雨同舟、推心置腹的交情,怕是要徹底翻篇兒了。
老板的猜忌,無聲卻似寒冬臘月兜頭一盆冰水,早已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就在這時候,書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帶進一股冷風(fēng)。
曹操的心腹親隨低頭垂手走了進來,步履輕得像怕驚動塵埃。
他手里捧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漆器食盒,木質(zhì)紋理清晰,打磨得油光水亮,一看就不是尋常物件。
那人把食盒往荀彧桌案上一放,眼神都不敢往上抬,含糊了一句:“丞相……命仆……以此物奉君侯……” 話音沒落,人已經(jīng)飛快地倒退著溜出了門,那背影倉惶得近乎滑稽,仿佛身后追著洪水猛獸。
偌大的書房,轉(zhuǎn)眼就剩了荀彧一人對著那盒子。
盒蓋緊閉,沒半點聲響。
他伸出手,指尖冰涼,慢慢拂過冰涼的漆面,心也沉得更深了些。
深吸一口氣,他猛地掀開了蓋子——
空的。
完完全全的,空。
盒底干凈得能映出他驟然失色的臉。
這一瞬,什么君臣分際、匡扶漢室的大志、半輩子嘔心瀝血的經(jīng)營……全被這殘忍的“空”給碾得粉碎。
曹操的意思已經(jīng)昭然若揭,直白得刺眼:君所當(dāng)食祿,如今盡矣,再無可食!該走那條道了。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荀彧的心臟。他怔怔地看著那只空盒子,臉上沒什么表情,眼底卻像熄了最后一縷火的余燼。
書房里靜得可怕,連外面庭院的鳥鳴都像隔了一堵無形的墻。
過了不知多久,他終于有了動作。極其緩慢地,右手按在了腰間佩劍的劍柄上。那柄劍很舊了,劍柄上的花紋已被無數(shù)次摩挲磨得模糊。
他沒有猶豫,那動作熟悉又果斷——嗆啷一聲清越的龍吟,雪亮的長劍驟然出鞘,在陰翳的書房劃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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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穩(wěn)得出奇,沒有一絲顫抖,劍刃帶著冰冷的決絕,毫不猶豫地橫在自己的頸側(cè)。
冰涼的鋒刃貼上肌膚的一剎那,仿佛能聽見血液在深處掙扎凝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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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萬念俱灰、千鈞一發(fā)的關(guān)口——
“阿爹!”
稚嫩的聲音帶著焦急,猛地炸響在死寂的書房里。
一個小小的身影如同一只撲火的小蝴蝶,驚慌失措地從外面直沖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
是荀彧才七歲的幼子,小家伙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睛瞪得溜圓,不管不顧地一頭撞到書案前,雙手一把抱住剛才那只“索命”的空食盒。
“阿爹!盒……盒底!有字!好小的字!”
孩子急得語無倫次,用肉乎乎的手指使勁點著食盒的內(nèi)壁底部。
“刻著的!阿爹快看啊!”
這尖細(xì)的童音像一道強光,驟然撕裂了籠罩在荀彧身上的濃重死氣。
那冰冷的劍鋒,竟神奇地沒有再向內(nèi)推進半分!他手臂猛地一滯,仿佛從一場迷夢中被強行拽醒,眼神倏地聚焦在那食盒底部。
方才因絕望而模糊的視線,此刻竟格外清明起來。
他彎腰湊近,幾乎將鼻尖貼了上去。食盒內(nèi)壁底部,漆面深暗的地方,果然有細(xì)細(xì)的刻痕!
極其微小,若不凝神細(xì)看,絕難發(fā)現(xiàn),真仿佛在死神鐮刀下悄然留下的一線生機。
那字體纖細(xì)如蟻足,卻剛勁沉穩(wěn)地刻入木中:
“盒有夾層,內(nèi)有三策。”
下面還有一行更小更密的字跡,點明了開啟的方法位置。
劍,“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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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索命的空匣,底部竟暗藏乾坤!
按著那行細(xì)如蚊足的指引,荀彧那冰涼僵硬的手指在盒壁角落一處極難察覺的凹點猛地一按——“咔噠”,一聲微不可聞的機括輕響,盒底竟應(yīng)聲向上彈起半寸,露出了夾層的真實面目!
幾片薄若蟬翼的細(xì)絹,卷得緊緊的,躺在暗格中,觸手冰涼。
荀彧小心地將那細(xì)絹取出展開,指尖竟微微有些顫抖。
借著窗外最后一線天光,那絹上墨跡清晰映入眼簾,上面赫然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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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策:假途潁川,速奔河內(nèi)。聞司馬仲達(dá)(懿)府上管事張顯,乃舊同宗。
汝子荀惲曾以蒙學(xué)禮贈其幼孫,禮厚而情真。
速修密信二封,一托其密送仲達(dá)代為轉(zhuǎn)圜示好;一備不測,直呈司馬。
其人重恩義,許可行險。
河內(nèi)其族強橫,或可庇護汝一時,以待時變。
字字如針,扎在荀彧心頭!司馬懿!那個近年來被曹操征召入仕的河內(nèi)才俊。
自己兒子荀惲確曾在蒙學(xué)開課時,對司馬府一個同樣年紀(jì)、負(fù)責(zé)采買的小管事張顯家的孫子頗為喜愛關(guān)照,小家伙生辰時荀惲還特意送過一方名貴的好硯臺...這點微不足道的“恩情”,竟在暗衛(wèi)探子如網(wǎng)的許都,被人知曉得清清楚楚,還成了此刻唯一的救命索!
寫信求援?可司馬自身也根基不穩(wěn),真能為他行險?
至于轉(zhuǎn)圜示好曹操...自己與主公已經(jīng)貌合神離到這般地步,送信示好無異于垂死掙扎...這“上策”,險惡處似懸崖走索。
他壓下心頭翻涌的疑懼,迫不及待看向第二片絹書:
中策:假死斂跡,速歸鄉(xiāng)梓。
汝族侄荀攸,現(xiàn)居潁川塢堡督糧。
其人心細(xì)如發(fā),可信無疑。
接應(yīng)路線如下...三日內(nèi)必抵潁川。令其助汝假死秘葬。
汝母早逝棺木尚存于祖塋南側(cè)。
此為唯一避人之法。
此后更名埋身,以待山崩。
假死?!歸葬?!目光掃過密語中提及的族侄荀攸之名、還有那指向母親舊棺的絕密之法、歸潁川的具體隱秘路徑...每一條都極盡奇詭隱秘之能事!看來布局之人早已籌劃多時。
假死潛遁自然能擺脫曹操耳目,從此只能以活死人的身份茍存。
可荀彧抬頭望向窗外,許都的城闕在暮色中只剩下了模糊的輪廓——自己為之奮斗半生的帝國輪廓。
就這樣躲起來當(dāng)個活死人?他仿佛看到無數(shù)先帝與重臣期盼的面容在黑暗中沉沉看著他,嘴角艱難抽搐了幾下。
當(dāng)手指展開最后一片薄絹,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卻如雷霆直擊魂靈:
下策:飲鴆自全,托子奉道。幼子機敏天成,有管仲之慧,必為國之寶器。
汝若決然赴死,可即刻飲鴆,保其子忠義不受牽連。
汝之匡扶正道遺志,待其長成之日,或可再燃!
荀彧的視線驟然模糊了,那絹上的字跡仿佛被水暈開,不斷在眼前晃動。
死!以自己的死,為孩子們洗清政治上的塵埃;以自己的死,換來家族最后的安寧;甚至用自己的死,去點燃一顆小小的火種,也許,很多年以后,這顆火種能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重新照亮那個叫“理想”的東西?
他想扭開頭,目光卻如同被釘在了那“飲鴆”二字之上。
恍惚間,又看到那稚子撲來抱住食盒的小小身影……小家伙那雙明亮的眼睛,此刻在記憶里澄澈得不沾染半點世事塵埃。
荀彧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手心,留下月牙般的血痕,痛感卻遙遠(yuǎn)而麻木。
風(fēng),帶著更深重的寒意鉆入書房,吹得燈臺上的火苗瘋狂搖曳,將他緊攥絹書、僵立如雕像的影子胡亂地投在墻壁上。
上中下三策,在眼前交織碰撞,化為命運的洪流劈頭蓋臉沖刷著他幾近破碎的心神:
投司馬——如風(fēng)中借勢,看似通途卻深淵在側(cè);潁川假死——似幽靈潛行,從此再無家國事;為子赴死——是剜心燃燈,以命搏一線遙不可及的光亮...
每一策都通往幽暗,每一策都代價深重,每一策都將他半生信仰與割舍不斷的情感撕裂、重鑄、置于火烤冰鍛之絕地。
夜深了,許都巍峨的建筑只剩下模糊的暗影。
遠(yuǎn)處傳來隱約的打更聲,空氣里彌漫著令人窒息的靜默。
第二日的陽光艱難刺透陰云,照進空曠冷寂的書房。
案上殘留酒盞傾倒,一紙遺書字跡散亂卻悲涼如裂骨。
窗欞縫隙下,幾根燒盡的紙灰在風(fēng)中盤旋飛散。
幾個時辰后,曹操留在許都的心腹鷹犬,帶來了荀彧憂病暴亡的確切消息。
再多的驚愕疑慮也未能改變這個由潁川族人放出的結(jié)論。
一代謀主,就此隕落于權(quán)術(shù)冰冷的羅網(wǎng)之中。
時間如同被車輪碾碎般飛逝。十三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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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曾經(jīng)撲向空食盒、用稚嫩的驚呼救了父親一命的幼童,早已長大成人。
歲月洗去了他臉上的稚嫩,深邃的眼眸里沉淀著復(fù)雜的光芒。
此刻,他身著官服,沉默地站在曹丕稱帝的盛大典禮之下,鐘鳴鼎沸,群臣如山呼海嘯,盡皆拜伏在高高的帝座之前,歡呼著新的王朝誕生。
人潮狂熱如沸水般涌動,唯有他像激流中一塊沉寂的礁石。
周遭山呼萬歲的聲浪排山倒海般卷來,撞擊著他耳膜。
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挺直的身軀猶如磐石般安穩(wěn),只是在這狂熱的洪流中,無人察覺他廣袖之下,手正無聲地緊握著自己腰間一枚非金非玉、被摩挲得異常光潤的古樸令牌,堅硬的棱角硌痛了他的掌心。
微光悄然浮現(xiàn),照著他瞳孔深處。
恍惚間,他仿佛再次看見當(dāng)年父親書房里那只致命的空食盒,那在絕望深淵中悄然浮現(xiàn)盒底一線生機、如毒蛇吐信般的三條密策...還有父親那夜撫著自己頭頂,那冰涼的、仿佛燃盡了所有溫度的手指和他最后的托付:
“道……在你心。擇……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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