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他不吸毒，把自己搞廢，中國的航空事業或能領先世界百年！

他是美國名校畢業的博士，是美國飛機制造業的奠基人之一。抗戰爆發后，他毅然拋棄榮華富貴，告別嬌妻愛子。獨自回到祖國參加抗戰。但是，在他回到久別的祖國后，殘酷的現實，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失望了，絕望了。他雖然在死亡線上拼命地掙扎過，但還是倒在了黑暗、冷漠的寒風中……如果說他要不廢，中國的航空事業或能領先世界百年！

那是蔣介石統治時期的中國！

那是一片可怕的沙漠！科學家在這里得不到尊重、寄托、重用！他們每天面對的是手令和訓詞、人事和世故，不少專家便在這風沙的大漠上，現實生活的八陣圖中，人為的詐毒的羅網里摸索、掙扎、哀鳴，直到倒下！

絕望的兵工專家郝貴林吊死在重慶的公共廁所里，悲憤的楊時仙把生命交給了酒和剪刀！

這是多么可怕的沙漠啊！

今天，筆者將以無比悲憤的心情，介紹另一位與郝楊二人同命運的受難者——航空專家周行功先生！

周先生是山東人，家境富裕，16歲時跟隨父母遷居北京，并考入清華大學。

他天賦異稟，不僅有著天才般的創造力，還很努力，1917年清華大學在選送庚子賠款留美學生時，他是名單中的第一位。

當時，周先生的一切都太幸運、太順利了，正所謂少年得志。他在親友的禮贊中，興奮地前往美國求學。

到了美國后，他考進了舉世聞名的麻省理工學院專攻航空工程，后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并進入了研究院，獲得了博士學位。

大家可以想到，20出頭的周先生當時是多么的意氣風發啊！

他學成后本打算回國的，可當時國內的局面非常混亂、黑暗，軍閥互相殘殺。這一切讓他卻步了。他想要一個安全穩定的科學環境。最終他選擇留在了美國。這一留，就是20年！

他先留在學校做教授，在考下“注冊工程師”資格證后，進入一家飛機制造廠擔任工程師，負責重要的工程。可以這樣說，他是當之無愧的美國航空事業的奠基人之一。當時，一個中國人能夠在美國擔任這種職務，做出這種成就，得多么厲害啊！

他娶了一個美國女孩，先后生了三個孩子，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生活習慣全部“美國化”了，再加上科研工作本就是一場孤獨的艱難跋涉，他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基本上不與中國人來往了，甚至連家書也懶得寫了。

雖是如此，周先生并不曾忘記他那多災多難的祖國。比如說，在抗戰前，中國向美國一次次購買飛機，采購人員不懂飛機機械，于是就請周先生義務代為檢查，他每次都盡心盡責地去完成這麻煩差事。因為，他深愛著自己的祖國，也夢想著能回到自己久別的祖國的懷抱。

抗戰爆發后，這位科學家想著自己的民族正在遭受日本侵略者的凌辱，再也克制不了內心的憤怒、沖動，他想立馬回到祖國，為了抗日救亡而獻身……可是，因為家庭的牽絆，遲遲未能成行！畢竟他的妻子是美國人，中國怎樣與她又有何關系呢？她只想著應該如何留住自己的丈夫！

正在這時，一位國民黨高官到美國尋求援助時，在公開講話時發出了號召：祖國需要科學家！海外的中國青年皆應回到祖國參加抗戰神圣大業！祖國需要你你們！

這番堂堂皇皇、慷慨激昂的講話，頓時粉碎了周先生心中的一切迷茫、矛盾和牽絆，決意回國了！

妻子開始跟他鬧，并要求他加入美國籍，但他堅定的意志絲毫不受撼動。妻子的柔情牽不住他的歸思，孩子的眼淚澆不滅他報國的烈火，毅然決然拋棄了他許多年來幸福和安詳的生活。

這個決定。就是周先生生命的分水嶺！

臨別前，周先生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對祖國的冀望，向妻子和孩子莊嚴地宣誓：

“中國是有希望的，比你們美國還有希望，將來和平了，我再來接你們，到美麗而可愛的中國去……”

“我偉大的祖國將以神圣的工作來歡迎我，我將努力于飛機的制造工作……”

“勇敢的中國空軍將駕駛我親手制造的飛機趕跑日本侵略者……”

于是，我們年輕的科學家，辛勤的飛機制造工程專家周行功先生，便抱著滿心的興奮和希望，回到了他的祖國，可愛又可哀的祖國！

可是，回國后，一切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樣，他被任命為航空委員會的顧問，天天就是坐辦公室，到月底領取一筆數目不小的薪水就完事了。

這工作和待遇在旁人看來，是一份難得的幸運，是在享清福，但對于一心想干實事的周先生來說，卻是一份侮辱，他失望極了，也痛苦極了。

不過，周先生是個忠厚的人，他把這一切怪象歸罪于戰時的失常。他相信以后總會好一些的！然而，理想是豐滿的，但現實是骨感的。隨著他在航空委員會待的時間越長，越上上下下官員接觸得越多，他才發現，這里根本不是報效國家的地方，而是一個黑暗的、撈錢的腐敗衙門。

他后悔了，憤怒了，直接要求調換崗位，但他是這些官員向蔣介石要錢的活招牌，即便多次提出申請，但都沒有獲準。

他終于被激怒了，時常在辦公室里拍桌怒罵，即便是他的長官也不留情。可長官們也不是好惹的，說他不懂人情世故，不久后，他這位顧問就被免職了！

這就是當時蔣介石統治下的國情，這不是周行功所能理解、接受的！假如他也能裝糊涂，同流合污，以他的海外經歷和背景，肯定能成為新貴，享受榮華富貴。

可周先生不是這樣的人！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與自己的祖國如此生疏，為什么這里的一切都變得如此格格不入！

免職后的周先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業的威脅，前半生他沒有體驗過的彷徨和失意的感覺，如地獄業火般地摧殘著他！他想到了美國的家；回去嗎？不能！他無法在妻兒面前證明他和他的祖國如此無用！他想回家鄉，而山東的老家，早就隔斷在層層的烽火里了！

正當周先生在矛盾的漩渦中痛苦地泅渡時，武漢大學航空工程系給他發來聘書。但時間很短暫，因為戰火的逼近，國民黨政府又要西遷了，周先生并沒有跟著走，原因是他想回老家去看看！

其實，在周先生回國之初，山東的家人就來信，要他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一趟。周先生也覺得離家二十多年了，也該回去祭拜一下列祖列宗了。但事實上又覺得自己還沒有為祖國建立工業，有點不好意思回去。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武漢保衛戰打響了，他只好狼狽地移居四川。

其實，周先生是可以重新入武大教書的，然而他不，一方面他是個干實事的工程師，他的工作場所應該在工廠而不是學校。一方面因為他寫漢字和講中國話已經很生硬，講課有很多困難。再說，他又哪里有本事去為自己疏通關系呢！

他只能賦閑在家！

到了這個時候，周先生才真的慌了！

也許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緣故吧！

1939年秋天，周行功登上了成都縣立中學高三畢業的講臺，教授物理課。此時的他，臉龐已經比以前消瘦了很多，沒有了往日的光澤；稀疏的白發，是他這兩年來屈辱生活的標志。他以前生硬的腔調，連綴著他所能搜集到的國語詞匯。許多專有科學名詞只有借助于英語來表達。因此，作為中學生，聽他的課根本就聽不懂，最終，他還是被成都縣中給辭退了！

在破爛的出租房里，周先生哭了，他想念自己的妻兒，于是就給寫了一封“一切都好，不用掛慮”的短信寄往大洋彼岸。可誰又能想到，這封信的郵資，居然花了周先生當時財產的三分之一！

這種窘態并沒有持續多久，不幸中的大幸，他又接到了四川省立高級工業專科學校的聘書。對此，他深感欣慰，并立刻搬入東門外多寶寺校址，重操教書匠生涯。

但是一個學期后，他又離開了高級工業專科學校。很顯然，他又被辭退了。

1941年的秋天，周行功徹底地絕望了！他因受刺激太深，神志已經有點失態，麻木而且憔悴，眼睛呆滯無光，頭發和衣服也懶于整理，房間凌亂不堪……

偌大的中國，竟然找不到一位工程師的安身之所，這多么可悲啊！

他艱難地與饑餓做了幾個月的搏斗，失敗了！他的矜持已經動搖，理想也已經煙消云散。倔強的他不得不向他的妻子繳械投降，決意再度赴美。可正當他準備向萬里外的妻子發出救援的絕叫時，太平洋戰爭爆發了！

1942年初，周行功就像一個躲不開猛獸追撲的善良生靈，他實在無力跨越這黑暗現實為他預設的陷阱了！他舉目無親。無力反抗。只有逃避；最終，他竟然吸上了鴉片煙！

他用這種強度的刺激來麻木自己的創傷，在煙霧繚繞中尋求片刻的恬靜！這害人的毒物，被周行功看成一個柔善的撫慰者！

從此，周先生的生活完全脫離了正常人的軌道。整日邋里邋遢、瘋瘋癲癲，就連隨身的衣物都被換成了鴉片煙，成了一個流竄在大街小巷、衣不蔽體的流浪漢！

因為周先生突然失去了聯系，他的妻子經過各方打聽，終于得知了全部真相，在安頓好孩子后，來到中國尋夫。

經過許多周折和奔波，她在成都華西壩找了周先生。看著經過數年的折磨已經人不人鬼不鬼的丈夫，她那倨傲的美國人的優越感，瞬間就從她潛意識里迸發出來了，當場憎惡地責罵起來，并提出了離婚！這是多么庸俗的精致利己主義啊，這是多么無情的功利心啊！這很美國人！

當正需要妻子撫慰和愛憐的周先生，聽著妻子徹骨的冷嘲熱諷和無情無義的奚落時！當他從昔日愛人的口中聽到離婚的字眼時，他的心碎了。心中的希望之火徹底熄滅了！他周身戰栗，久久不能說話，好半天才訥訥地說出兩個字：“好吧……”

自比，周行功在人生的戰場上，真正成了一個孤立無援的弱者了！

從那時起，誰也無法知道他的行蹤！他曾經在清華大學的同學也努力地去打聽過，卻也沒有結果。可憐的周行功，他的名字已經在人的字典中被抹消，而過著非人的生活！

1946年深秋的一個晚上，路燈暗淡、人影稀疏的成都街道，顯得格外肅殺和悲涼。一個四川大學的學生因外出買書晚歸，路過學校旁邊的小巷子時，發現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他覺得老人有些面熟。他從那如銀的白發和亂須中，從那高聳的顴骨和瘦削的臉龐間，從往昔的生活中追尋，頓時，這位學生如遭雷擊，驚叫起來。

“周先生！”

“你是誰！？”

學生介紹自己姓向，曾在成都縣中讀書，上過周先生的物理課，現在已經是四川大學數學系大四的學生了！

“啊！”這一聲喟嘆，傾訴了老人多少的辛酸，“年輕人就是眼力好，我呢。不中用了！”

“怎么了，老師，你怎么……會成這個樣子？”學生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夢，一場夢啊！沒什么好說的，也都不必說了！我先走了，同學再見了！”說罷起身就要走！

“不，不。周先生！”向同學一把挽住老人的手，“老師，一別多年，我們再次重逢。不應該談談嗎？”

周先生還來不及回答，就被向同學拉進了附近一家茶館！

周行功懷著難以抑制的悲哀，用悲涼的聲調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他自離婚以來遭遇的殘酷無情的經歷！

“……我抽煙，抽煙，只有抽煙。我前妻走時給我的錢。只讓我吃了一年的飽飯就沒了……忽然有一天。警察把我抓進了勒戒所，我以為我這下子死定了，我想死了一了百了，就閉著眼睛等，可是沒有想到，他們又把我放了！出來了沒有飯吃，只好去乞討。他們不準。說我在大街上影響市容，警察打我，把我送進了游民收容所。那里的生活還不如在外面乞討。可又不能逃！后來霍亂鬧得厲害，一天要死很多人，天氣又悶熱，米又貴，他們又把我放出來了。不久。抗戰勝利了，我歡喜得幾天幾夜沒有睡，心想這下我可以回山東老家了。可是……”

老人家傷心了！痛哭到失聲！

夜更深了！街道變得非常冷清，茶客也散完了，向同學擦干眼淚，站起來。

“老師，你現在住在哪里？我明天好來找你！”

“啊，不，不——也好，明天來這里等你。”

分別時，向同學把身上僅有的3000元（舊幣）掏出來，怯怯地交給周先生。周行功沒有感謝，也沒有推辭這善心的饋贈！

可是第二天，向同學約來了曾經成都縣中的大批同學，在茶館里等了又等，始終沒能再見到周行功的身影！

周行功，這個重重苦難的馱負者，又把自己隱藏在人們的視線外，人們再也無從打探他的消息了！

后來，據說在成都鹽市口劉湘銅像下，發現了一具連鞋子也沒有的，衣不蔽體的尸體，伏在寒冬的冷氣里，看過的人都說像周行功。可是，我們不難相信周先生已經離開了那不容他生存的人世，而成為在凍餒的迫害下倒下的許多無名路惡殍中的一個！

哎，一個航空工程天才都逃不過命運，我們又能算什么呢？只能活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