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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悲歡離合
我親愛的家人和關(guān)心我的朋友們:
展信佳。
自從阿曼從我們房間離開,這則爆炸性的消息立即傳遍了整個1區(qū)。
大家都知道這個被大家稱為“西班牙人”的獄友是大哥,是百寶箱,什么都有,慷慨大方、樂于助人,而且他在1區(qū)生活了兩年多的時間,比這里大部分的人資歷都老,是整個1區(qū)“德高望重”的存在。
大家在祝福和歡送他離開的同時,也立即開始展露“野心”,馬上就有人開始打聽我們獄室的情況,看能不能換到我們獄室——
阿曼一定留下了不少好東西,而老羅也是在這里待了1年多的“老面孔”,人人皆知他賬上有錢。
至于新來的中國人,一定是占盡了便宜,最好能想辦法趕走,所以應(yīng)該趕緊換人進屋。
所以,當(dāng)?shù)弥覀円呀?jīng)邀請美國人文森特搬來我們獄室時,馬上就有人開始不爽。
或許他們覺得中國人搶占了先機,要把自己的朋友拉入“寶藏房間”,又或許他們知道文森特也是賬上有錢,煙不離手,這樣的一個金主從之前的房間離開了,對于原先的“室友”是極大的損失:再也沒人免費請他們抽煙,買肉買菜給他們吃了。
這不,文森特原先的“室友”的“好朋友”第一個為他出頭,敲開我們原本關(guān)閉的房門,問:“中國人呢?”
我從衛(wèi)生間探出頭來:“怎么了?”
他便嘰里咕嚕說了一通,然后氣憤地摔門而走。
我一臉疑惑,老羅解釋給我聽:“他說如果要換獄室,應(yīng)該要先征得同住的獄友的同意,而不是直接要求換房。”
獄中不是過家家,從來沒有這樣的規(guī)定。更正確的做法,反而是在換房前不要告訴任何人——這里不是和平的文明世界,充滿了猜忌和懷疑。
一旦一個人要離開,帶走東西就像是分家,尤其是金主的離開。
無論如何,我尚且與老羅呆在一個房間,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而文森特便沒有那么幸運了。
先前對我大吼之人進了文森特的房間針對他,并在房間里隔空對我繼續(xù)吼叫。
第二天,文森特跟我講,他們雖然語言不通,但差點起了肢體沖突,他已經(jīng)做好了其中一人要進樓下醫(yī)務(wù)室的準(zhǔn)備,好在最后事態(tài)并沒有升級,但他也度過了難熬的一晚。
另一方面,還有幾個人想要來我們獄室,但都被我們以有朋友要來的理由拒絕了。
但這份堅持并沒能讓我們清凈多久,清晨5點,當(dāng)我和老羅都還在睡夢中時,警衛(wèi)不由分說帶了一個人進來,即便我如何解釋我們已經(jīng)投了請求信,并且有朋友要來我們房間,都無濟于事。
于是我們只好讓他安頓下來,等第二天再想辦法。
至于美國人文森特,他是獄中新進的“伙伴”。我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剛?cè)氇z時的影子。
他的人生經(jīng)歷過極大的坎,我以為他經(jīng)歷了那樣的事件之后,再看眼前的這些困難,會看淡很多吧?
不是的,他入獄兩周都沒有上出廁所。
雖然每天都看似開心地與所有人打招呼問好,但頭發(fā)卻一把一把地掉。
這幾天,只有我叫他一起去戶外放風(fēng)時,他才會從床上下來,因為壓力太大,總是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出神——這情形,簡直和當(dāng)年的我一模一樣。
他房間里淋浴龍頭壞了,但一直沒人修,他就用水桶洗澡,而不選擇區(qū)域中的公共淋浴間。
這也像極了當(dāng)時的我,老想著什么事都忍一忍,總覺得很快就能出去,可偏偏又被現(xiàn)實一次接一次地打臉。
他去Matricola(監(jiān)獄辦公室)收到了一封通知,只能被迫簽了字,拿著通知回來問懂意大利語的人,磕磕巴巴地給他翻譯,有時甚至得從意大利語,轉(zhuǎn)成西班牙語,再轉(zhuǎn)成英語來翻譯。
像極了驚弓之鳥,每封通知都像是獵人撥動的弓弦,不知道哪一箭就會正中心臟,射落枝頭。
對于一切的變化和通知中的內(nèi)容,都想問為什么,但時間久了之后才知道:沒有那么多為什么,這個世界就是個草臺班子,大家都在某個大的框架下生活工作而已。
根本沒有人關(guān)注細(xì)節(jié),更沒有人關(guān)注囚犯的感受——即使“囚犯”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而已。
所以,一方面是因為擔(dān)心他,所以與他走走、聊聊天,并在阿曼離開后,邀請他來我們房間同住,另一方面也是安慰自己,大家都一樣。
每個平靜、驚恐、憤怒的外表之下,都是內(nèi)心深深的不安,來源于對自己的未來、案件、家庭等不確定性的恐慌。
以前尚未察覺,穩(wěn)定的工作和學(xué)習(xí)的意義,不僅在于能夠為人提供收入或知識,而且在于能夠幫助個體構(gòu)建出規(guī)律的穩(wěn)定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指向的是一條通往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的道路,讓人心安,而不用擔(dān)心頭頂?shù)目死锼惯_(dá)摩之劍的隨時落下。
在安慰文森特:“你現(xiàn)在的感受我也同樣經(jīng)歷過”的同時,似乎也是在安慰我自己,好像也在給我自己注入些許力量。
我們交流自己最先學(xué)會的3個意大利語是什么,總結(jié)出來是domanda(請求),domani(明天)和dopo(以后,等一下)。
因為來自于囚犯的一切請求都會換來等待,或許明天,或許下周,或許下個月,總之沒有人能立即給出答復(fù),有的只是冗長的流程:你是“囚犯”,“有罪的劣跡斑斑之人”,又怎能放心地滿足你提出的要求呢?
有時不由得感嘆,為何我會在這里,為何我會遇見這樣的事,但或許是生活為了讓我歷練,讓我知道“真實世界”的模樣。
或許是真的沒有在真實世界摸爬滾打過吧,什么事都要從頭學(xué)起。
2025年10月24日
徐澤偉寫于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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