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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軌、上吊、跳河,我媽的三次“自殺” | 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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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貧困、責任、毀容在她的臉上交匯,扎下根,栽進她的命運里。

      配圖 | 《紡織姑娘》劇照


      2024年底,我勸在隔壁縣做幫工的母親回老家。她獨自在外,又瘸著腿,我不放心。我擔心她被人下套,也害怕她遭遇欺辱沉默不語。

      “我咋子就讓你擔心了,非要我死了才過得!那樣就放心了。”她秒回我,是一條38秒的語音。

      “曉得了。”片刻,她又補了一句。


      1967年冬,瓊出生在川南偏遠山村,是外婆外公的第一個孩子。川南的丘陵高高低低,外婆的土墻房子齜牙裂縫地鑲在半山腰,房子右側(cè)半個山坡都是蔥蘢的竹林。鳥兒在竹林中飛來撲去只聽得叫喚,簌簌地騰起來倦在兩山拉起的電線上,倒看得真切了。

      那會兒,川南管把雞蛋立在掌心算命的叫“仙娘婆”,她能從雞蛋的搖擺晃動中預(yù)測吉兇,常給患病遭禍、家中不順的人指點迷津。瓊出生后,“仙娘婆”拿著她的生辰八字對著雞蛋比比畫畫后斷言:“這個娃兒一歲前有災(zāi),不遭燒到都要被燙到,不破相就活不久。”

      有了半仙的預(yù)言,外婆煮飯、燒火都不讓瓊靠近,但瓊還是在一歲前遭了災(zāi),破了相。

      那天,外婆外公冒雨上坡挖紅薯,把瓊放在家里由外公十歲的妹妹看著。瓊在堂屋里爬來爬去,把“火提”給打翻了,滾燙的炭從薄灰中鉆出來,吻了她的右臉。

      “火提”是外公編的竹烘籠,在籠中置了一個樘后,用火鉗從灶里夾來火紅的炭,放上一層薄薄的灶灰,提著、夾著、抱著都能暖手暖腳。一般剛加了炭,手放在上面取暖都要隔得遠遠的。外公那時學了篾匠手藝,家里院壩的曬席、床上的涼席、裝紅薯的撮箕、兜玉米的籮筐、上坡用的背篼……全出自他手。

      外公把瓊抱去了診所,涂上火燒油膏,又去山里找草藥,還把野鴨毛燒成灰敷上。

      瓊的命保住了,但右臉永遠留下了巴掌大的“僵疤”,疤痕微微扯著眼角,深淺不一地嵌在臉上。瓊遺傳了外婆白皙水潤的皮膚,唯獨這塊疤僵硬又死板,她右邊的眉毛好似野火掠過的草地,一茬茬東倒西歪,所以瓊笑起來總帶著一絲奇怪的扭曲:左臉在笑,右臉被拽住了。

      外婆在瓊之后陸續(xù)又生了四個子女,瓊耳聰目明,作為家里的大姐,栽秧打谷、挑水干活、放牛喂豬,都是一把好手。她的青春花季,習慣了整日整日當牛做馬地勞作,習慣了穿大人縫縫補補的破爛衣服。比她小兩歲的二妹,即使是舊衣服,也要送到有縫紉機的地方改成碎花裙。

      在那個饑荒年代,貧瘠和饑餓算不上特別的苦難,都是家家戶戶稀松平常的事兒。兒女多,父母顧不過來,瓊身為“大阿姐”像當媽似的拉扯弟弟和妹妹。

      貧困、責任、毀容在她的臉上交匯,扎下根,栽進她的命運里。


      20歲時,經(jīng)人撮合,瓊嫁給了馮老三,也就是我爸。

      “你老漢兒小時候扛起扁擔,挑兩個撮箕撿狗屎,等到撿滿兩撮箕才能回去,我說他是被扁擔壓來長不高的。”外婆說她同意這門親事是看中馮老三老實本分。

      馮家在外婆家對面的山,兩家隔田相望。馮老三身高一米六,生得白凈,一家七姊妹擠在一個屋檐下,日子同樣困苦。馮老三父親一直在鄉(xiāng)上獸醫(yī)所幫忙,誰家的豬病了走不動了,他就背上獸藥包,蹬個舊自行車走鄉(xiāng)串戶。

      外婆說,瓊和馮老三半斤八兩也算般配,一個不嫌矮,一個不嫌有疤。

      婚后,瓊夫妻二人和公婆、妯娌、兄弟姐妹十來口人住一個屋檐,分得的兩間土屋是自立門戶的全部家當。

      瓊在婚后半年懷了孕。懷孕八個月時,她還得去山腳的水井挑水,取水時需整個人跪地俯身趴到井口,把水桶灌滿再硬提出來,一左一右挑著,晃蕩地挪到坡上的老屋。

      我出生后,瓊更抬不起頭。在重男輕女的貧苦農(nóng)村生了個丫頭片子,成了她的罪過,她整天悶聲干活,從不頂撞公婆,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

      馮老三跟我爺學了些獸醫(yī)手藝,平時也照葫蘆畫瓢似的背個軍綠色的帆布獸藥包東奔西跑。因而,家里的地和孩子都由瓊攬了。

      瓊把全部希望寄托于這個三口之家,她干起活來像一頭沒有倦意的牛,躬著身子在我們家分到的邊邊角角田地,翻啊、挖啊、栽啊,盛夏把自己插進水田,用彎刀把勾腰駝背的稻谷割下,腳踩打谷機,手拎起一把把稻穗翻來覆去地脫粒,完了還把稻穗在機器上重重鏟兩下。秋天,她把紅薯、瓜果蔬菜一背篼一背篼地馱回。

      我的奶奶是從不幫襯瓊的。她身體硬朗時,是一只好斗的公雞,四個兒媳婦的娘家都是她的“死對頭”,直到她幺兒娶了個潑辣媳婦,才收斂些。

      她尤其見不慣瓊從娘家得丁點好處。有次瓊回娘家勻了半袋油菜籽榨油,當晚奶奶站在院壩邊,對著山陰陽怪氣:“又不是吃不起飯了,哪個稀罕你的油!”“討口都不得討到你那匹坡”“娘家有人帶娃了不起,生的女也姓馮”。

      一個屋檐下住夠了。我三歲多時,瓊把賣苞谷、花生和馮老三替人看病豬的錢攢下來買磚,又在外婆的山坡上砍了些杉樹、青岡樹,請來磚瓦匠,在離老屋一公里的馬路邊蓋了三間屋的白磚瓦房。

      這是她和丈夫靠雙手掙來的一磚一瓦。她以為熬過了最苦的日子,殊不知,這世上的苦楚和委屈是無窮盡的,有自找的,也有他人塞過來的,總之你咽得下一口,就有十口等著。


      單家獨戶后,瓊照舊攬了家里的活,馮老三比往常更見不著人。兩口子心生摩擦,不再藏著掖著了。

      農(nóng)忙時節(jié),馮老三不是在給病豬打豬針,就是趕著家里那頭公豬上門給其他村民的母豬“配種”,公豬膘肥體壯,走起路來后臀左搖右擺,晃得厲害。有一次,我哭著鬧著非要跟著馮老三出門,他到了后把公豬趕進母豬圈,就急忙捂住我眼睛,說“小娃兒看不得”。

      農(nóng)閑時馮老三就更神出鬼沒了,他學著我外公農(nóng)閑打牌的做派,動不動就坐進街邊茶館里。

      瓊反感他打牌,但粗重的農(nóng)活像一把鎖,把人牢牢困在了田間地頭。她沒時間管丈夫,她甚至沒被丈夫正兒八經(jīng)地介紹給熟人認識。

      我五歲那年,馮老三上街打牌徹夜未歸,第二天一早趕著種豬走進院子,瓊透過灶房的鋼筋窗戶瞅見,抄起鍋鏟就對準馮老三扔出去。“哐當”一聲,鍋鏟尖砸到馮老三的額頭,他捂住頭,鮮血順著指縫、手肘直流。

      第一次見父母打架,是天大的事。我哭著跑到附近的四叔家,結(jié)結(jié)巴巴報信。那是修房造屋第二年,馮老三把家里僅有的生活費輸?shù)靡环植皇#B上街包扎都是找四叔借的。

      隨后,他們又因打牌賭錢吵得不可開交,馮老三的身材和瓊差不多,但瓊的力氣要高一截,兩人對峙時,他下意識地縮著脖子護著頭,活脫脫一只受驚的鳥。沒多久,我爬樹意外摔傷,左手骨折和骨錯位,等摩托車送到骨科醫(yī)院的間隙,瓊橫抱著我癱坐在屋檐下,她背靠著白磚墻壁,淚水“嗚嗚”地從她臉上的疤痕淌過,一滴一滴砸到我仰起的臉上。我至今仍記得那個傍晚,那只帶著僵疤的眼睛,流出的一個農(nóng)村女人深不見底的絕望。

      孩子摔傷,成了大人背井離鄉(xiāng)的最后一根稻草。手術(shù)后,他們把我放外婆家休養(yǎng),賣掉了家里的種豬,匆匆收拾了田地,背上牛仔包順著務(wù)工潮去了江浙一帶編織袋廠。

      我在外婆家如脫韁的野馬,成天瘋跑在丘陵間錯落的田埂與小溪,和小伙伴用淤泥把小溪最逼仄最淺的地方壘斷,兩端截流,把圍堵的水域用小桶一桶桶抽干,最后用撮箕把無處可逃的魚啊、蝦啊、泥鰍黃鱔通通裝進簍里。

      瓊和馮老三的消息一開始我所知不多,外婆隔一兩個月上街趕場時,會用商店的公用電話和他們聯(lián)系,主要是互報平安。

      直到同村一起外出的工友回來時,我才知道,編織袋廠的活多不容易,瓊很能干,而馮老三照例是個拈輕怕重的主。

      “編織袋廠的機器很大很響,一臺機器就有幾千根線要穿,只有每一根線都穿好了,織出的塑料彩條布才合格。”

      “你媽很能干,每月產(chǎn)量很高。”

      “24小時倒班,辛苦得很。”

      “你爸躲懶,經(jīng)常蜷在廢絲里打瞌睡,休班時呢,三朋四友扎一堆打牌最攢勁……”


      從1994年到2007年的13年,瓊和馮老三都在外打工,有些年份,他們并未回老家過年,我只得自己孤零零地跑去對面山的馮家老屋吃“團圓飯”,叔伯們最愛拿我開玩笑“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他們永遠不回來了!”直到把我逗弄哭才消停。

      1997年,我讀完小學二年級,走讀的村小合并到鄉(xiāng)上的小學,我結(jié)束帶飯到學校蒸午飯的村小生活。升入三年級,瓊和馮老三與在鄉(xiāng)上做生意的大伯商量好,我住大伯家,和比我大兩歲堂姐擠同一張小床,大伯家離新學校很近,走路只要五分鐘,他們付生活費給大伯。

      那時村上外出掙了票子回來的年輕人都愛賭,村里的紅泥巴路蜿蜒到每家每戶的瓦房,堂屋的白熾燈下,光線昏暗但人頭攢動,有時坐好幾桌,停電了點蠟燭也能通宵。根據(jù)大家喜好程度分類,三人一桌的有長牌“二七十”,四人一桌的有“三打一”“甩2”“湊14”撲克牌,遇到人多不好分配干脆就男女老少圍一大桌“抓雞”。瓊過年回來時,喜歡加入“抓雞”,如若她以小搏大僥幸“偷雞”贏了,洗牌時她就闊綽地甩一張錢進牌桌中央,給剛剛輸?shù)舻膶κ帧颁亗€底”。和她在同一個廠里打工的姑姑,就不沾牌,勤儉得帶點吝嗇,她的抄手餡兒舍不得加雞蛋,常以豆粉代替。


      2000年,姑姑因家中有事回了趟老家,我從她嘴里聽說了瓊懷二胎。她說瓊肚子越來越大,馮老三和工友休班時也賭得越來越多,休班睡一覺后打七八個小時牌是家常便飯,上工時又哈欠連天。

      工友們圍一桌,夾著煙洗牌、發(fā)牌,吞云吐霧,瓊大著肚子坐在馮老三旁,脖子伸老長和他一起盯牌,怨馮老三打得不好時就上手,從馮老三握著的牌中抽出來打出去。

      馮老三厭煩女人杵在旁邊,連決定出哪張牌都要女人指指點點,他寧愿瓊另起一桌,也不愿分出紙牌的絕對操控權(quán)。有一次因出“Q”還是“K”,兩人爭得面紅耳赤。輸多贏少,免不了大吵大鬧。

      “給你說再打一圈就行了,非要打個通宵,敗光了就對了。”

      瓊懷孕八個月時,他倆又干了一架,賭多了、鬧夠了,馮老三若無其事地躺在廠房宿舍里呼呼大睡。瓊抱著大肚子,一個人悶悶地走出廠區(qū),她沒有哭,像小時候涂燒傷藥膏時不吭聲一樣,沒有人看出她的異樣,她獨自踉蹌了好久,看到火車轟鳴疾馳而過,直勾勾地走向冰冷的鐵軌,把笨重的身體挪到粗糙的砂礫上。她閉眼躺下,肚子在鐵軌上隆起,躺成一座墳的模樣。沒等來轟鳴聲,路人看到了,三個人把她連拖帶抬挪到一旁。

      “那幾個好心人好說歹說,讓她想通點。”姑姑說,瓊一開始麻木地不開腔不出氣兒,她不想活了,連同她沒見天的孩子。隔了半晌,才睜眼有氣無力地回答路人關(guān)于“家住哪”“家里有什么人”的問題。

      “人家跑到廠里找到你老漢兒時,他睡得像個豬樣,噗鼾吼。”被搖醒后,馮老三還對工友帶過來的陌生人充滿警惕,只是瓊確實不見了,所以他才跟著趕到鐵軌旁把人接回了廠。

      人們總是勸別人好好活著。世上真的有太多無法感同身受的痛苦,就像有人傳授“要做自己,活得精致美麗”經(jīng)驗,而有人在溫飽線掙扎身不由己一般。

      不知道當時的路人是怎樣苦口婆心地把一個執(zhí)意要死的人勸離鐵軌的,他們必定不是覬覦什么——一個臉上帶疤的孕婦,既無美貌也兩手空空,更何況他們素不相識,必定無法設(shè)身處地給瓊規(guī)劃怎樣活著。或許,只是對生命最原始的敬畏與尊重,讓路過的陌生人,愿意停下腳步,向一個絕望的靈魂施以援手。

      饑寒交迫的人,吃飽穿暖,才有活的力氣。可世間的饑餓,又不僅僅只存在肉體,那些生不如死、行尸走肉的人,往往是精神上的極度耗盡。當一個鮮活的人和那看似“屁大點事”較上勁兒,真的會魯莽到連命都不要了,在她那一瞬間的認知、感受里:那件事,就是比命還重要。

      瓊臥軌的這一年,我11歲出頭,弟弟差點永遠留在娘胎里。我在老家拼命學習,考雙百分,拿“三好學生”,也沒在瓊的世界里照進一絲光亮。


      第二年初,爺爺過世時,瓊和馮老三抱著半歲的弟弟回來了,閉口不提鐵軌的事兒,我默契假裝不知。

      那之后,我和他們“一家三口”近三年沒見面,大伯家安裝了座機電話后,我偶爾會接到馮老三的電話,大多是問“期末考了多少分?”“要好好聽大伯和伯娘的話”。

      那時,我已從小學升入初中,因成績拔尖中途從鄉(xiāng)上初中轉(zhuǎn)到了鎮(zhèn)上初中,重復(fù)著周末回大伯家,寒暑假去外婆家或親戚家的日子。伯娘賢惠,我和堂姐小學時的衣服都是她靠在洗衣臺手搓的,好些時候她都像媽媽,瓊也像伯娘,好像總歸還是別人的媽。

      在鎮(zhèn)上初中,我住進了30人一間的集體宿舍,壓在枕頭下的二十塊被偷、身體開始羞于啟齒的變化、經(jīng)歷月經(jīng)初潮,無數(shù)個黑夜,我控制不住幻想母親在身邊“會好一些”,很多艱難的事情能迎刃而解。

      再一次見到瓊,已是2004年春節(jié),她和馮老三牽著三歲半的弟弟扛著大包小包風塵仆仆地回來時,生疏得像個來串門的親戚。我僵在外婆的院壩里,嘴唇難為情地顫了顫,偏偏叫不出那一聲日思夜想的“媽”。

      瓊比原來老了一截,臉上的皮膚糙了不少,可能編織袋廠24小時倒班的緣故、又或者是帶弟弟沒少磨心磨肺,總之她臉上疤痕的顏色沉淀得更深了。

      對于打牌的人來說,趕著收完春節(jié)的飯桌就是牌桌。瓊把猴一樣的弟弟抱坐在腿上,弟弟哪會乖乖聽話,把瓊面前疊著的錢一張張拿起來東晃西扔,又伸手去把桌上的撲克攪得亂七八糟。瓊干脆架著弟弟的兩個胳肢窩,把他利落地往后背一甩,拿出罩裙裹上,背帶在胸口交叉勒成一個大“×”,這下就把弟弟牢牢綁在后背了,她又繼續(xù)站著晃著摸牌。

      “今年我不出去了,留在家?guī)銈儭!钡搅苏鲁醢耍傉f她能留守在家,我受寵若驚。

      十年了,我如同離群的候鳥留守和遷徙,如今瓊回來了,可太好了!

      瓊確實留下來了,她在鎮(zhèn)上初中附近租了兩間土瓦房,臨街的房間有一個木頭豎條窗戶、一個蜂窩煤爐子、一張小方桌,里屋的臥室放了一張小床和一張豹紋樣式的沙發(fā),沙發(fā)平放下來是床。晚自習后,揭開煤爐上的銻鍋,回鍋肉、青椒肉絲、黃豆燒雞熱氣騰騰。久別的疏離感讓母女倆不那么親近,但偶爾我們還是會在黢黑的夜里找點話題臥談,大多是聽她講外面打工的事。

      那時,鎮(zhèn)上建了第一批商品房,愛好的二姨湊了五萬塊買了一套120平米的。我們?nèi)タ此那逅繒r,瓊站在那個凸出的弧形陽臺上,扶著欄桿出神,眼睛在疤痕中定住。

      “我們可以買一套,以后你們就不種地了,擺攤做個小生意。”我滿懷期待。

      “要買的話,我們也有錢買,你爸說不花這個錢,老家的房子不能丟。”瓊的回答讓人心一沉。后來大伯娘的幺妹在鄉(xiāng)上修了小產(chǎn)權(quán)房,想優(yōu)惠賣給我們,3萬元一套共80平米,馮老三說自己沒資本坐街,“買來咋子,街上沒得生意沒得收入”。

      瓊在老家待了半個月,馮老三的電話來了。我晚自習回來時,弟弟還沒睡,他把頭埋進胸口腳一蹬在床上翻筋斗呢。

      “廠里還需要看機臺的。”瓊沒看我,冷不丁地說她得外出打工看機器。

      “掙錢才是出路,一人找錢三人花是行不通的。”她和父親有商有量,計劃滿滿。

      夜里我扯被子蒙過頭,罩住整個身子,壓抑的嗚咽濕了被子。先前的期望和那晚的眼淚一樣,浩浩蕩蕩地流走了。我多希望她留下,畢竟那一年我要中考,況且我和她還沒親近起來,她就又要帶弟弟外出了。她的選擇和去留,向來是不由我做主。

      6月的中考,我竟超常發(fā)揮,后來被市上一所重點高中錄取,大伯坐汽車送我去報名。之后,在城里住校一個月后,因成績跟不上、寢室格格不入,我又回了鎮(zhèn)上的高中就讀。


      瓊再回到老家,是弟弟該上小學,我離家上大學的2007年。

      周遭的親戚鄰居陸續(xù)修房建屋、置辦家業(yè)或買房搬到鎮(zhèn)上和城里,日子早已不似從前。他們揣著5萬塊存款回來,白磚房年久失修頻頻漏雨,請工人翻新了房梁和瓦片。馮老三和瓊依然重復(fù)著十多年前的分工,男方重操舊業(yè)跑鄉(xiāng)看病豬,后來流行對母豬人工授精后,也攬了打精液的活兒。

      “馮老師,好久有空,我的豬兒又不吃東西了,不曉得咋回事。”馮老三的手機鈴聲大得響徹瓦房。家有病豬的喚他“馮老師”,邀他打牌的狐朋狗友稱他“馮老板兒”,他都愛聽。

      仗著獸醫(yī)手藝,馮老三和瓊商量著在家辦豬場,他們在房屋右側(cè)加建了兩百平米的石棉瓦豬棚,加上原來磚房一左一右的豬圈,最多的時候養(yǎng)了兩百來頭豬。

      四十歲出頭的瓊比從前更辛苦了。她還是那股舍死忘生的架勢,干起活來比男人還野蠻。

      她常年穿著暗紅格子全包圍的罩衣,把豬飼料扛進豬圈、一把扯開,舀三瓢飼料進桶里加水快速攪拌倒進豬槽里,這個圈的豬還沒吃完,那個圈的已經(jīng)拉了還踩來踩去,又拿起推把對準豬屎豬尿推進茅坑,再用張牙舞爪的竹掃把清掃,她干活時順滑劉海永遠耷拉著,稀疏的發(fā)尾髻在后頸,像是拔禿了毛的短尾巴。豬圈也關(guān)住她了,在巴掌大的地兒打轉(zhuǎn),一天天一年年地重復(fù)著,每天渾身散發(fā)著臭烘烘的豬屎味。

      馮老三也有顧家的時候,比如哪家收了新花生送他嘗鮮、蜂糖李熟了、桂圓甜了……他都會帶回來。

      好些時候,養(yǎng)豬場讓瓊氣不打一處來。冬天母豬產(chǎn)崽,瓊把稻谷草鋪進籮筐,筐上拉來電線裝上保溫燈,得熬通宵守著母豬生產(chǎn)、開關(guān)保溫燈、定時把小豬仔倒出籮筐吃奶;滿月豬從圈里鉆出欄“出逃”,在門口的玉米地撒歡亂竄,瓊捏著竹竿躲貓貓似的在玉米桿間圍追堵截;還有一次瓊趕場回屋,發(fā)現(xiàn)200多斤的肥豬少了四頭,打電話才知道馮老三找人來家里賣了豬,至于錢呢,他扯東扯西扯不出個所以然來。

      “另一個獸醫(yī)沒看好的豬,我才配了一道藥,就能站起來吃東西了。”治好了病豬后,馮老三對這門手藝頗有心得,特別是酒桌牌桌上吹起來一發(fā)不可收拾。只有瓊知道,“你老漢兒對自家的豬都不上心,拉稀拉了幾天了,還沒時間管呢”。

      瓊種了大片大片的紅薯、一年收三百斤黃南瓜、半坡的玉米,這些連同榨菜籽油剩的殘渣、小麥麩皮都進了豬槽。可那時,街上麻將風靡起來,她成天的勞作為養(yǎng)豬服務(wù)之余,也見縫插針地騎摩托車上街搓麻將。正當他們幻想賺得盆滿缽滿時,非洲豬瘟來了。

      豬瘟像一團猛火,快速席卷了全村的豬圈,家里的豬死的死、病的病。那時農(nóng)戶家病死豬一般就地掩埋,不像現(xiàn)在集中殺菌處理。白磚房門口那幾百平的莊稼地,死一頭豬,瓊揮起鋤頭挖松紅土刨個坑埋了,昨兒五頭、今兒七頭,越到后來,紅土地被刨得千瘡百孔,密密麻麻的像是土地潰爛的瘡疤。這疤,在瓊的臉上,在她的地里,也必定擊潰到了她內(nèi)心。

      門口的地,都不夠埋了。


      瓊回老家后,生活不算順遂,丈夫白天不著家,地里、豬圈里事兒不少,但牌桌瓊也沒缺席過,常常比馮老三坐茶館的輸贏更大,也更快。

      養(yǎng)豬成了無底洞,養(yǎng)得多時行情不好、有瘟疫,養(yǎng)得少時賣豬的價錢抵不過飼料錢。家里唯一的現(xiàn)金流就是馮老三每天背在身上的獸藥包,他喜歡別一個腰包,拉鏈保管著的現(xiàn)金就是身家了。幾輪豬瘟后,農(nóng)戶養(yǎng)豬養(yǎng)怕了,家家戶戶的豬越養(yǎng)越少,頂多養(yǎng)一兩頭肥豬過年,馮老三的獸藥生意也隨之下滑。

      瓊原本堅定地認為養(yǎng)豬能賺大錢,豬頻頻“賤賣”后,又相信馮老三說的種桉樹是一門靠天掙錢的好生意,馮老三買了些桉樹苗,瓊和他一起把我們家的自留山開荒、打窩、栽苗、施肥、除草。

      干不完的活,見不著的錢。

      桉樹哪能只靠天就活下來呢?滋養(yǎng)樹木除了陽光雨露,更多的是瓊。

      我發(fā)現(xiàn)我和瓊還是不親,她聽不進我提出的“外出打工”“鎮(zhèn)上上班”建議。

      2011年,我本科畢業(yè),在離家130公里外的隔壁城市進了一個企事業(yè)單位,第二年我確診甲狀腺乳頭狀癌,在工作地醫(yī)院做甲狀腺全切和淋巴結(jié)清掃手術(shù)加碘131治療,他們擠了6000塊作醫(yī)療費。瓊要照顧家里的豬,沒法來照顧我,馮老三雖人來了,可反而是我的男友和朋友們要勻出精力照顧他,叫醒在病床上補瞌睡的他、帶他吃飯、送他到旅館。

      2013年,“馮老板”借錢在鄉(xiāng)上租門市開了一個獸藥小鋪面,主營獸藥、豬飼料,除了逢場那天上午馮老三開門坐在門市的藤椅上,其余時間都陷在茶館里。家里養(yǎng)的一二十頭豬,一天吃兩次,瓊早晚管豬吃喝拉撒,空閑時又開始獨來獨往上街打小牌。

      同年秋,馮老三和瓊又合計了一件大事,在鄉(xiāng)上買一塊100多平方米的地皮修房。鄉(xiāng)上距離鎮(zhèn)上十多公里,由兩條街組成,平時逢場趕集才有人氣,這里的房子全是自住的小產(chǎn)權(quán)房。那時他們回老家的幾萬塊積蓄早就花光,因養(yǎng)豬、打牌總共負債好幾萬,買地皮的十幾萬是找親戚借的,想著房子修好后其余可以賣出去,折騰一番至少能實現(xiàn)“留一套自住,底層門市是自己的”,他們就風風火火、馬不停蹄地找承包人、打地圈梁開工。

      那幾年里,瓊始終忙忙碌碌的,停不下來。


      2013年10月29日一大早,很少聯(lián)系的幺舅打來電話,讓我趕緊回去,瓊上吊了。

      白磚房外的青岡樹有六七米高,瓊趁著麻黑,搭樓梯往上掛了一根拇指粗的繩子,她把繩子挽在半腰的樹杈,再把垂下來的繩子打個死結(jié),系成一個可以絞殺的橢圓。誰也不知道,她啥時候把脖子放進了那個圓里。

      “我做了個噩夢嚇醒了,起來看到堂屋門大開著,喊了幾聲媽沒人應(yīng)。”天蒙蒙亮,上初中的弟弟從房間轉(zhuǎn)過院壩進堂屋沒找到人后,準備回房間繼續(xù)躺之際,突然被院壩角落邊上青岡樹窸窸窣窣的晃動怔住了。

      穿著昨天的黑白條紋衫和牛仔褲的瓊,吊在青岡的繩子上。弟弟愣了幾秒,趕緊跑過去,看清繩子已深深勒住母親的脖子,趕緊把青岡樹旁的那根木條凳移到瓊垂落的腳下。微微托住后,他雙手攬住母親的身體,回頭對著屋內(nèi)大喊,“爸!老漢兒,快出來!”“老漢兒!還有氣!”

      他大聲叫喊馮老三的全名,終于把屋里的人嚷醒。馮老三踏雙拖鞋,慢條斯理地走出來,還沒來得及責罵幾句,也慌忙跟過來。他用一只腳踩住條凳,膝蓋抵住瓊的小腿,扶住瓊的腰,弟弟托住她的脖子下方,這才把人從套中取出來。

      “取下來的時候,脖子勒紫了,臉鐵青的,再晚一會兒就沒氣了。”弟弟是等瓊醒來的時候才哭嚎出來的,這個才13歲就長到一米七的男孩子像潰堤的洪水,渾身發(fā)抖地嚎了半天。


      “昨天,我上街打牌輸了,隔壁村那個黃六兒喊我換個地方打,我們就上了輛面包車。”瓊說,她暈車,一直昏昏沉沉,喝了黃六給她的一瓶礦泉水。面包車在鄰鎮(zhèn)停了下來,他們進了一個茶樓包間,整個牌桌就她、黃六和開面包車的小伙子。

      “前面贏了我沒走,后面越輸越多,我沒錢了,他們就說記賬打,欠著有錢了拿就行。”瓊說,他們都沒帶紙,臨時用的包間內(nèi)茶樓記賬單。

      那場牌兩個小時,茶樓記賬單上瓊輸?shù)舻臄?shù)字越壘越高,等記到六萬塊的時候,那小伙子說“今天有事不打了”,表示可以晚點還錢,但“手續(xù)要到位”。根據(jù)輸贏結(jié)算金額,瓊用茶樓記賬單寫了一張六萬元的借條。

      她恍恍惚惚回到家,壓根不敢吱聲半個字,擔驚受怕了一整夜。沒有六萬塊錢,就只有打命的主意。趁天還沒亮,她把頭塞進繩圈里,那繩子,是家里用來拴豬、捆豬、賣豬時用的。

      瓊以為從此長眠,就可以把她的秘密帶進土里了。可實際上,她只躺了一天,就在外公外婆的唉聲嘆氣、馮老三的追問下,不得不把這個“秘密”抖出。

      瓊的眼淚又怯怯地滑落,她虛弱地恢復(fù)了,這也意味著,活著就得面對那張欠條。不久,開面包車的小伙子催賬無果后,一紙起訴到了法院,要求瓊悉數(shù)還清。

      我查了很多關(guān)于“僅有借條”的案例和法律法規(guī),如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二百一十條規(guī)定:“自然人之間的借款合同,自貸款人提供借款時生效”,要求借貸雙方當事人不僅要意思表示一致,還要有出借人交付借款的行為,民間借貸合同才能生效,雖然小伙子持有借條的形式真實存在,但借條僅是合同成立的依據(jù),合同生效與否仍需原告繼續(xù)舉證。

      真正開庭走的是庭前調(diào)解程序,由于對方拒不承認賭債、有借條、雙方均拿不出其他任何證據(jù),我們提出“小伙子無業(yè)無正當收入不具備出借能力”“雙方既無親戚又非鄰里朋友且事前素不相識,現(xiàn)金出借6萬給瓊有悖常理”“瓊沒收到6萬元借款”等多個存疑點,請求法庭認定“原告是否真實履行借款這個實質(zhì)性、關(guān)系到本案是否真實存在這一關(guān)鍵事實”,對借款事實不認定。

      對方拿著白紙黑字的借條,一口咬定是瓊說家里修房“急需用錢”才現(xiàn)金出借6萬金額,一來二去,法庭調(diào)解協(xié)商結(jié)果變成了:6萬金額認定3萬元,須兩年內(nèi)還清。

      “法院都出結(jié)論了,就當個教訓(xùn)。以后千萬不能碰大牌。”我和弟弟寬慰瓊大不了重新開始,別做傻事。我湊了一萬塊給瓊,她也由此開始空閑時在鎮(zhèn)上打零工,幾百一千地攢,在后來的兩年里陸續(xù)還完了余下兩萬塊。

      “我是不得管你的!”“自己造的孽自己還。”此后,馮老三整天罵罵咧咧的,這兩句話成了他掛嘴邊的口頭禪。他總像鼻子里哼著氣,依舊一天天不著家,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忙個啥。

      三個月后,馮老三拉著瓊?cè)ルx了婚。法律上離了,就不會引火燒身。考慮到弟弟,他們依舊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雙方各管各的窮。弟弟和瓊親,可能瓊說話更笨拙,也可能因為她臉上有疤,弟弟學校的家長會,每次都叫馮老三去。


      2014年,我嫁給了當年照顧我做甲狀腺手術(shù)的男友,辦婚禮時,包了一輛依維柯汽車把能參加的至親都接到我工作的城市。婚禮前一晚彩排時,馮老三和瓊都缺席了,他們在酒店里招呼老家來的親戚打牌到凌晨。

      那之后,我們的聯(lián)系依舊不多,我懷孕快生時,馮老三打電話讓我?guī)退鑾兹f塊修房。

      鄉(xiāng)上的房子磕磕絆絆,早就讓人騎虎難下了,修到一半,他連當天請小工的錢都拿不出來,河沙水泥、鋼筋都需要補充才能動工。彈盡糧絕之際,馮老三找到瓊商量著,先去辦了復(fù)婚,又一起去銀行簽了貸款合同。耗時近兩年完工后,雖然留了一套幾乎不能在市場上流通的自住房和2個小門市,可為此至少付出了三十五萬塊以上的代價。

      2015年7月,產(chǎn)假完了,我求瓊,“媽,你來幫我?guī)薨伞!?/p>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走不脫。把娃送回老家,給你帶。”

      等我別無他法真的把娃送回老家后,她又因打零工、春種秋收、打牌忙前忙后,帶娃任務(wù)由我的外婆兜底。

      后來,我離婚了要了女兒撫養(yǎng)權(quán),挨到娃三歲,我接回工作地上學,過上加班忙碌、女兒托管、起早貪黑的日子。瓊目睹這般,嘆息我的勞累,沒再向我伸手。


      2016年,鄉(xiāng)上的新房裝修好,他們搬了進去,獸藥門市也搬到樓下了。從那一年開始,我們家的田已經(jīng)不種稻谷了,白磚房豬圈也漸漸不養(yǎng)豬了,地里不再種成片的紅薯,就栽一些油菜和豇豆、四季豆、茄子、絲瓜、苦瓜這些時令蔬菜。

      12月23日深夜,我夢里只身走到黑黢黢的懸崖,一腳踩空猛地重重墜落,嚇得整個人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驚恐地跳動。與此同時,電話響了。

      “姐,三娘跳河了。”堂弟的電話讓人瞬間清醒。

      那段時間,馮老三的手機常常收到“我想你了”“趕場過來找我”諸如此類的曖昧消息,瓊懷疑馮老三在外有人了。

      她跟蹤了馮老三,發(fā)現(xiàn)他真的去會了另一個女人,天寒地凍的冬夜里,瓊一氣之下騎摩托車沖到了鎮(zhèn)上的河邊,悶聲扎進河里。

      “幸好三娘穿的厚羽絨服,跳下去被水草網(wǎng)住了。”羽絨服把她的身體在寒冷的水面托起。路過的兩輛摩托車停下來,一個中年男人取下頭盔跳了下去,拎著她在水面浮著往邊上靠,幾個人合力才把她從水面拽到岸上。救護車把她拉到鎮(zhèn)醫(yī)院,救回了一命。

      馮老三并不承認和那個女人有什么關(guān)系。年過五十歲的他靠在堂屋椅背,常年熬更守夜、睡眠不足導(dǎo)致他眼袋鼓起、眼睛下方溝壑縱橫,他把成捆的葉子煙抽出,掐成食指長的樣子放在大腿鋪平,再從后往前裹成一支黑不溜秋的帶脈絡(luò)紋路的卷煙。伴著煙霧騰起,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后來,我背著馮老三用他的手機約了那個女人。

      見面那天,她穿了一身緋紅的V領(lǐng)連衣裙,裙子是歐根紗加繡花材質(zhì),女人有點微胖,眉毛上挑。比起人老珠黃的瓊,再不濟都是香的。

      “你認識馮老三不?你們什么關(guān)系?”

      “認識啊。”“一天背著個腰包,不知道的還以為多有錢呢。”她既不解釋,也不澄清,還譏諷不稀罕跟著馮老三。

      “你也曉得他沒錢啊!曉得就好,請你別糾纏這個老頭了!”我氣憤又惱怒。


      “外面的女人咋可能死心塌地和你過日子?”回家后,我把面對面見那個女人的場景告訴了馮老三。

      “你不要以為你在鄉(xiāng)上修了房,就真的變成馮老板兒了,修房的債你還沒還清心里沒數(shù)啊?”

      “你把錢給人家花,摩托車加油沒錢了問我媽要50元,算啥子?”我質(zhì)問馮老三,他把跑鄉(xiāng)醫(yī)豬的手藝錢拱手讓人,卻對瓊“雞腳桿上刮油”。

      “你們倆要在一起過,就一起過,要不然就再離一道婚,也別住一個屋檐下,互相不干涉。”

      “你不是說你能管好自己嗎?保重好自己最要緊啊!”我望向瓊,她的臉在傍晚更加黯淡無光了。

      “這個日子我是真過不下去了。”悶不吭聲的瓊總算擠出一句話,說她和馮老三商量好,這套房子和門市全都留給弟弟,他倆都“凈身出戶”。我安慰她,過不下去就別和他過了,“不要聽老漢兒安排你干活,你自己找活做自己有收入硬氣。”

      往后,我們一家四口保持著四分五裂:我一直在外地工作婚姻生活一地雞毛,馮老三堅持在老家泡茶館,弟弟高中畢業(yè)后到另一個城市讀書,瓊獨自到隔壁縣當幫工,沒有誰想回家。

      給瓊打電話時,她總是在接起來后,因摸牌說著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我索性一丁點也不想和他們聯(lián)系,年假我總也不愿回去。

      馮老三和瓊后來沒離婚,還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一個鍋里吃飯。偶爾我和弟弟回去時,如果瓊在家的話,第一天我們回去她會買點新鮮肉,燉一鍋豬蹄粉腸湯吃兩三頓,她不愿意花更多的心思在柴米油鹽里,總是三下五除二把飯做來吃了好出門。鄉(xiāng)上的茶館熱鬧,組局方便快捷。時間久了,誰回去也別想耽誤瓊打小麻將。


      當我以為馮老三和瓊的關(guān)系隨著年齡增大變緩和時,瓊的腿又受傷了。

      2018年,瓊就曾因在老家砍香樟樹榨樟油賣錢,砍樹用力過頭斧頭誤傷了膝蓋骨,緊急送到骨科醫(yī)院手術(shù)、上鋼板,2021年,她又因干活傷到了同一條腿的小腿脛骨,同樣開刀手術(shù)、上鋼板,兩次手術(shù)住院,我分別請了一周假去照顧,其余在醫(yī)院的照料只有托舅媽和親戚,連我70多歲的外婆也去陪護了十來天,馮老三因家里丟不開只來醫(yī)院看了一圈。可是,家里已經(jīng)不養(yǎng)豬、不種地了,有什么丟不開的呢?

      第二次出院后,瓊受傷的腿就足足要短上幾厘米了。她回家后一開始還只能坐輪椅在家里滑動,我外婆有空就來做飯,馮老三偶爾在外面下館子也會想著給她打包回來,她自己也可以滑到廚房,單腿站立煮個雞蛋、煮碗面條應(yīng)付。半年后,瓊連腋下拐杖也可以取了,只是兩條腿長的長、短的短,走起路來一顛一跛的。

      2023年開始,馮老三的獸藥門市生意慘淡得一兩天可能只有一單生意,瓊可以零零碎碎干點活,打麻將更是精神。馮老三開始找人四處承包荒山,瓊也逐漸跟著上山開荒、栽樹、施肥。曾經(jīng),他們在我們家自留山栽下的桉樹苗已拔地而起,有樹干碗口那么大,馮老三連同邊角地里長大的桉樹成噸地賣掉。一車車的樹拉走,但買地皮的債、修房的賬、裝修的錢新賬舊賬疊一起,賣再多的樹也無濟于事。當馮老三再次想買桉樹苗借錢時,親戚朋友們找各種理由關(guān)門拒絕,擔心他們把錢葬送在牌桌。

      我勸他們雙雙外出務(wù)工,我不奢望他們“高產(chǎn)量、高收入”,能實現(xiàn)“打牌夫妻”強制離開牌桌和“入可敷出”就好。


      2023年的年夜飯上,我照例勸他們出去務(wù)工。

      “我的事不要你管!”馮老三依舊逞能,信心滿滿覺得自己能擺平一切。

      “不要我管就別把我生下來啊!我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不想投胎在這個屋頭!”我氣得眼淚奪眶而出,和他撕破了臉。

      瓊站在我們之間,她拉住我坐下,我把這當作是她給我的擁抱。她埋著頭說她沒做好,沒能給我們好生活。

      “啥子是好生活?我沒求父母讓我穿金戴銀,你們不要一天天地在屋頭找事行不行?你們回老家后,養(yǎng)豬、買地、修房哪一樣我沒反對?喊了你好好愛惜自己,一根腳桿全是縫的針!天天牌桌子上就養(yǎng)得好了?”我反問她。

      瓊沒有回答,我看著她,發(fā)現(xiàn)她的衰老早已加速了,她臉上的褶子越來越多,皮膚黃黑黃黑的加上松弛,疤反而沒那么明顯。

      那天,我在他們面前撕心裂肺地大哭了一場,算是對這些年的宣泄。

      那些為數(shù)不多,與瓊、馮老三的同框時光,反而把家的溫暖撕扯得支離破碎,奪走了我對家的所有幻想和期待,讓人窒息,迫切想要逃離。

      不久后,馮老三檢查出糖尿病,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這一輩子確實不是財大氣粗的主,干不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他服老了,也對瓊沒那般涼薄了。

      2024年9月,弟弟工作后,攢工資給瓊買了一條黃金四葉草項鏈,瓊很欣慰,為此還跟著短視頻學基礎(chǔ)涂脂抹粉和描眉。

      2025年2月,瓊和馮老三終究迫于經(jīng)濟壓力雙雙外出務(wù)工了,還是進的編織袋廠流水線,兩人每月工資總共能拿一萬多。馮老三偶爾會給我打視頻,瓊上夜班時,他會做好飯送到機臺上去。


      回想起有記憶的這31年,我在老家因摔斷手休養(yǎng)和小學、初中、高中的13年,他們遠走沿海務(wù)工,每每想起,心疼又想念;我外出上學和工作后,他們折返故土養(yǎng)豬、栽樹、開門市、修房子、坐茶館,前前后后折騰近18年。

      2010年,我剛?cè)笊鐚嵙晻r,跟著帶我的資深記者四處采訪。我寫的詩歌、影評可以單獨刊發(fā),但新聞稿得和記者老師一起署名刊發(fā)。每次的新聞稿總是我先寫,記者老師再改,我常搬個板凳坐在他背后看他一字一字地改我的初稿。

      那天,我們?nèi)チ伺飸魠^(qū)采訪,回來我把稿子整理出來后,記者老師對電腦看了半天不說話,我問他:“稿子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問題,稿子太自卑了。”記者老師這樣說了一句后,旁邊的同事?lián)溥晷Τ鰜砹耍λ骸澳愕降资钦f人還是說稿子?稿子哪看得出自卑。”

      這個對話場景一直在我記憶里,我常以為遮遮掩掩的自卑只有自己心如明鏡,沒想到如此輕易被人擊穿。

      我是怨瓊和馮老三的,他們給了我分崩離析的家庭環(huán)境。

      當我還是孩童時,我刻板地認為,一窮二白的家庭,父母外出打工后,孩子理所當然地應(yīng)該留守在家,直到弟弟半歲過年回來父母走哪都帶著,我才知道,原來我的父母也會舍不得骨肉分離、他們也會放心不下。

      工作后,我有了自己的落腳之地和收入,但那種求而不得的自卑始終烙印在我的身上,在我需要媽媽的時候她永遠不在。我還記得,住在大伯家時,我和堂姐爭洋娃娃沒爭贏,眼淚窸窣而出,淌的枕頭都是別人家的,我多想有媽媽的懷抱讓我放肆哭上一回。

      后來,我更多的是恐懼,拋開大規(guī)模養(yǎng)豬、開獸藥門市、種樹這些是付出勞動力求收成的不談,我怕馮老三一晚上賭通宵輸幾千,或天天流連茶館對茶館老板、親戚朋友“只借不還”積少成多,還怕他在老家去沾惹哪個不知名的女人奪走家里剛修的房屋和門市,更怕瓊伙著牌友,悄無聲息跟著面包車去荒山野嶺的簡易牌桌輸?shù)魩兹f塊,然后又“不哭不鬧只上吊”以死來瞞天過海。

      川南的農(nóng)村丘陵起伏、綠樹掩映,吞噬一個想死的人太容易了。我們老家有旱糞池,棚里還常年放有農(nóng)藥,房子周圍很多樹、竹林、水泥路、水塘和荒坡,我怕它們會一不小心殺死我唯一的母親。

      我至今仍無法坦然面對我的家庭,血濃于水,一刀兩斷是不可能的,而我現(xiàn)在的能力也不足以讓年近六旬的父母停止跋涉,我只能敬而遠之。

      需要人撐腰的時候背后空無一人,怎么可能不自卑呢?還懦弱得不成樣子。

      想不通的時候,我會把自己的不幸、選擇全都歸咎于原生家庭特別是至關(guān)重要的母親,但她已一瘸一拐,我又怎敢再怪罪和遷怒于任何生我養(yǎng)我的人,只能在這里恩將仇報以文字討伐。

      “他們至少把你養(yǎng)大了,供你吃供你穿,還供完你上大學。”朋友安慰我說,拮據(jù)的父母沒有讓子女辦助學貸款已是仁至義盡。這個時候,我又覺得自己心存怨恨是大逆不道的。所以,鉆牛角尖時始終無法心平氣和,時好時壞。

      不鉆牛角尖時,我會想,瓊是有局限性的,她沒有文化,她在重男輕女的大環(huán)境中顛簸長大,她力所能及給我一切了,就像我,也是不完美的媽媽。我會想,如果能和瓊生在同一時期那就好了,那樣我們就可以長年累月地在滿眼的紅壤勞作,莊稼地是紅的、沒有草的荒坡是紅的,連外婆家當時的土院壩也是紅的。我的生命、記憶均由瓊開始。我并非想回到她出生的艱難歲月,只是我從她的身上掉下,卻掉落在了另一番光景,我無法與她情感相通,也從未真正了解她,從未。

      臥軌、上吊、跳河,十多年里瓊自殺了三次,她像一頭年輕又絕望的倔驢,昂著頭,想方設(shè)法去死。

      我總會想起《沙漠之花》的句子,“只有死才是完全免費的。”對瓊來說,是否好好活著,本身就是奇跡呢?畢竟筋疲力盡的人,兩眼一閉反倒輕松。一命嗚呼說得輕巧,死確實用不了多大力氣,可活著才是勇敢至極,要用盡全力。

      母女一場,盼著瓊,以后能好好活。

      編輯丨Terra 實習丨永嘉


      馮冬青

      平平無奇的日子里也要有夢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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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3 18:3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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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4 16:5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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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風新聞
      2025-12-24 20:5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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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3 18:3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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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懂球帝
      2025-12-24 23: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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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格志
      2025-12-23 00: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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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4 11:40:26
      2025-12-25 01: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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