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倘若秋天有故鄉,那一定在濟南。在老舍先生的筆下,濟南的秋天從不是遠方的風景,而是一場觸手可及的、詩意的夢。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美的剛剛好——像一幅中古的淡彩水墨,在靜謐中舒展開來。
老舍先生的文字,洗盡鉛華,帶著質樸的溫暖與情感真實的厚度。他不說山色斑斕,卻說那是“自然”用細風調和、輕輕抹上的淡美色道兒;他寫綠藻,不說其綠,而寫它在水中做“綠色的香夢”,有著自己香甜的煩惱。這便是老舍的魅力,他將對一方水土的深愛,化作踏踏實實的描摹,字里行間滿溢著煙火里的愛。在他眼中,濟南是“自然”的情人,秋神在此常住,連上帝都做了個整人情,將最美的秋與冬一并饋贈。
于是,整篇文章讀來,仿佛能嗅到空氣中那點桂花的香,能觸到秋水與藍天共有的那抹清涼。這不再是游記,而是一封寫給濟南的、最溫柔浪漫的情書,讓我們得以跨越時空,共同沉醉于那個中古老城,在秋光山影與水色中,感受那份永恒的詩意與溫柔。
漫游家,心隨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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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的秋天是詩境的。
設若你的幻想中有個中古的老城,有睡著了的大紅樓,有狹窄的古石路,有寬厚的石城墻,環城流著一道清溪,倒映著山影,岸上蹲著紅袍綠褲的小妞兒。你的幻想中要是這么個境界,那便是濟南。
設若你幻想不出,許多人是不會幻想的,請到濟南來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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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在秋天來。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終年給你預備著的。可是,加上濟南的秋色,濟南便由古樸的畫境轉入靜美的詩境中了。
這個詩意秋光秋色是濟南獨有的。上帝把夏天的藝術賜給瑞士,把春天的賜給西湖、秋和冬的全賜給了濟南。秋和冬是不好分開的。秋睡熟了一點便是冬,上帝不愿意把它忽然喚醒,所以做了個整人情,連帶冬全部給了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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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境界中心須有山有水。
請看濟南吧。那顏色不同,方向不同,高矮不同的山在秋色中便越發的不同色了。
以顏色說吧,山腰中的松樹是青黑的,加上秋陽的斜射,那青黑便多出些比灰色深,比黑色淺的顏色,把旁邊的黃草蓋成一層灰中透黃的陰影。山影是鑲著各色絳子的,一層層的,有的黃,有的灰,有的綠,有的似乎是藕荷色兒。山頂的色兒也隨著太陽的轉移而不同。
山顏色是永遠在那兒變化,特別是在秋天,那陽光能夠忽然清涼一會兒。忽然又溫暖一會兒,這個變化并不激烈,可是山上的顏色也覺得出這個變化,而立刻隨著變換。忽然像有股細風替“自然”調和著彩色,輕輕的抹上層各色俱全而全是淡美的色道兒。
有這樣的山,再配上那藍色,晴暖的陽光;藍得像要由藍變綠了,可又沒完全了,晴暖得像要發燥了,可是有點涼風,正像詩一樣的溫柔;這便是濟南的秋,況且因為顏色的不向。那山的高低也更顯然了,更瘦硬了。看山頂上那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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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水。以量說,以質說,哪兒的水能比濟南?有泉——到處是泉。
有河,有湖是由形式上分。不管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哎呀,濟南是“自然”的情人吧?大明湖夏日的蓮花,城河的綠柳,自然是好美的了。可是看水,是要看秋水的。
濟南有秋山,又有秋水,這個秋才算個秋,因為秋神是在濟南住家的。
先不說別的,只說水中的綠藻吧,那份兒綠色,除了上帝心中的綠色,恐怕沒有別的東西能比擬的,這種鮮綠全憑著水的清澄顯露出來,好像美人借著鏡子鑒賞自己的美。是的,這些綠藻是自己享受那水的甜美呢。不是為誰看的,它們知道它們那點綠的心事,它們終年在那浮著水波,做綠色的香夢。淘氣的鴨子,用黃金的腳掌碰它們一兩下,浣女的影兒,吻它們的綠葉一兩下。只有這個,是它們香甜的煩惱,羨慕死詩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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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天。水和藍天一樣的清涼。天上微微有些白云,水上微微有些波皺。天水之間,全是清明,溫暖的空氣,帶著一點桂花的香味。山影兒也更真了。
秋山秋水虛幻的吻著。
山兒不動,水兒微響。那中古的老城,帶著這片秋色秋聲,是濟南,是詩。
寫于1930年
文 / 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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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學者、 文學家
人若看透了自己,
便不會再小看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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