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靈微嫁給賀驍南五十年了。
五十年里,她身上留下了無數刀傷、槍傷、燒傷……每一次,都源于她的丈夫,軍區最年輕有為的賀驍南團長。
他地位特殊,樹敵眾多,那些動不了他的仇家,便一次次將毒手伸向被他“捧在心尖”的她。
綁架、囚禁、折磨,幾乎成了她婚姻的常態。
而每一次,她都靠著對他的深愛與等他來救的信念,咬牙撐了過去。
這一次,她身中三刀,拼著最后一口氣掙脫,拖著被鮮血浸透的身體,朝著軍區大院的方向艱難爬行。
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見賀驍南最后一面。
意識模糊間,她終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挺拔如松的軍綠色身影,就在離家不遠的那條僻靜巷口。
她心中一喜,用盡力氣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可聲音卻卡在了喉嚨里。
因為她看見,賀驍南正將一個女人壓在墻角,虔誠的親吻。
“玉棠,唐靈微不過是你的一道擋箭牌罷了。”
“我怎么會喜歡上她?”
“有她在,那群人才不會盯上你……”
轟——!
唐靈微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在她面前轟然崩塌!
擋箭牌……
原來她這五十年的深情,五十年的付出,五十年來為他承受的無數傷痛和折磨……都只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他從未愛過她。
他娶她,寵她,對她好,都只是為了把她推到明處,替他真正的心上人——江玉棠,擋住所有明槍暗箭!
五十年啊……他騙了她整整五十年!
巨大的悲痛和絕望如同海嘯般將她吞沒,腹部的傷口仿佛也不再疼痛,因為心口的窟窿,比那要大上千百倍。
鮮血,不斷地從她身下涌出,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最后映入眼簾的,是三米開外,那對緊緊相擁、仿佛世間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而她,像一灘無人問津的污血,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帶著被徹底碾碎的愛意和信仰,血流而亡!
……
“靈微?唐靈微同志?”
一個略帶焦急的聲音將她從冰冷的死亡回憶中拉扯出來。
唐靈微猛地睜開眼,大口喘息,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
入目的不再是冰冷的地面和賀驍南冷漠的背影,而是熟悉的、掛著紅色標語和獎狀的墻壁,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粉筆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這是七十年代文工團的排練廳!
她僵硬地轉頭,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穿著七八十年代常見的列寧裝,梳著齊耳短發的中年女人——
是文工團的王團長!
“靈微,你發什么呆呢?”王團長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關切中帶著一絲無奈,“我再問你最后一次,組織上推薦的這次出國深造機會,名額非常寶貴,去了莫斯科芭蕾舞學院,對你的未來意味著什么,你很清楚。你……真的確定要放棄嗎?”
出國深造?莫斯科?
唐靈微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一個荒謬又令人震驚的念頭竄入腦海。
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白皙,纖細,沒有那些猙獰可怖的傷疤。
而墻上掛著的日歷,清晰地顯示著:1974年,10月12日!
她……重生了?
回到了1974年!回到了她二十歲這一年!
上一世,就是在這個辦公室里,王團長同樣找她談了話。
那時,她滿心滿眼都是剛結婚不久的賀驍南,舍不得離開他哪怕一天。
于是,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放棄了這個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能夠讓她在舞蹈藝術上走向更高舞臺的機會。
可現在……
唐靈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尖銳的疼痛提醒著她,那五十年錐心刺骨的欺騙和那血流而亡的冰冷絕望,不是夢!
她守了一輩子的婚姻和愛情,從頭到尾,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她是唐靈微,是曾經在舞臺上光芒萬丈的白天鵝!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更不做任何人的擋箭牌!
一股從未有過的決絕和力量,從心底洶涌而出。
“不,王團長。”
“我不放棄。”
“我愿意去莫斯科深造。”
王團長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綻開欣慰的笑容:“好!好啊!靈微,我就知道你沒那么糊涂!你的條件是最好的,不去太可惜了!你放心,組織上會為你安排好一切!月底就出發,你這段時間好好準備!”
“謝謝團長!”唐靈微鄭重地道謝,心中一片清明。
這一次,她不要再做任何人的附庸,更不做誰的擋箭牌!
她是唐靈微,她要跳出屬于自己的、璀璨的人生!
從文工團出來,唐靈微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走向了另一個能決定她命運的地方——民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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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聽到她要申請強制離婚,而且還是和那位鼎鼎大名的賀驍南團長,驚訝地看了她好幾眼。
“唐靈微同志,你確定要申請與賀驍南團長強制離婚?”
“我確定。”唐靈微的聲音平靜,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工作人員嘆了口氣,遞過來一疊表格:“按照規定,需要填寫這些資料,然后遞交上去審批。審批通過后,我們會通知你和賀團長來領取離婚證。”
唐靈微接過筆,一筆一劃,認真地填寫起來。
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與過去那個愚蠢的自己告別。
辦完手續,她走出民政局,感覺連呼吸都帶著自由的味道。
剛走了沒多遠,一道急促的剎車聲在她身后響起。
緊接著,她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入一個堅硬溫熱的懷抱!
“靈微!”
“我不是跟你說過,下班在文工團門口等我來接你嗎?你怎么自己走了?我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又出事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他的語氣是那樣焦急,那樣關切,抱著她的手臂是那樣用力,仿佛她是他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若是從前,唐靈微一定會被這濃烈的在乎感動得無以復加,會軟軟地靠在他懷里,小聲解釋,然后被他無奈又寵溺地刮刮鼻子,牽著手回家。
可現在……
唐靈微在他懷里,身體僵硬,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諷刺。
是真的擔心她出事,還是擔心她這個擋箭牌出了意外,會讓他心尖上的江玉棠暴露在危險之下?
她沒有掙扎,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依賴地回抱他,只是任由他抱著,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
賀驍南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松開她一些,低頭審視著她的臉,眉頭微蹙:“怎么了?不舒服?”
唐靈微垂下眼睫,避開他探究的目光,搖了搖頭,聲音低啞:“沒事,就是有點累。”
賀驍南看著她這副懨懨的樣子,只當她是練舞太辛苦,也沒再多問,牽起她的手,“走吧,上車,回家我給你熬湯。”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回家的路上,兩人各懷心事,車內一片沉默。
開到半路,前方突然出現了擁堵和騷亂。
“那女的真可憐,被撞成這樣,司機還跑了!”
“誰去救救她啊?這太危險了!”
人群議論紛紛,指指點點,臉上帶著同情和恐懼,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賀驍南臉色一凝,作為一名軍人的本能,讓他立刻踩下剎車。
“我下去看看。”他語氣沉穩,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
“同志!那車子眼看著就要爆炸了!你上去就是送死啊!”旁邊一個好心的老大爺連忙拉住他。
賀驍南腳步未停,側臉線條冷硬而堅定:“我是軍人,救人是我的職責。”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推開人群,朝著那輛冒著濃煙、變形嚴重的轎車沖了過去。
唐靈微坐在車里,靜靜地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義無反顧地沖向危險,這就是賀驍南,無論何時,軍人的天職刻在他的骨子里。
可騙她整整五十年的,也是他。
不遠處,他正艱難地撬開車門,探身進去想要拖出被卡住的人。
然而,就在他看清車里被困者面容的一剎那,唐靈微清晰地看到,賀驍南那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背影,猛地僵住了!
緊接著,他向來沉穩的聲音,竟然帶上了一絲無法控制的顫抖和恐慌,朝著她的方向疾呼:
“靈微!快來幫忙!”
那是唐靈微認識他以來,從未見過的失控。
他執行過無數次危險任務,甚至在槍林彈雨、生死一線間,都未曾流露出半分如此刻般的慌亂。
她皺了皺眉,推開車門,走了過去。
當她走到車邊,看清那個被壓在變形的方向盤和座椅之間的女人時,心臟瞬間像被針扎一樣,密密麻麻地刺痛起來。
原來如此。
被壓在車下的,是江玉棠。
難怪他慌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她顫抖的伸出手,和賀驍南一起,奮力將昏迷的江玉棠從車底拖了出來。
就在江玉棠被完全拉出的瞬間!
“轟!!!”
那輛車猛地爆炸開來,熾熱的火焰和強大的沖擊波如同巨浪般向他們席卷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賀驍南幾乎是本能地,猛地一個轉身,用自己的整個后背,將剛剛獲救的江玉棠嚴嚴實實地護在了懷里!
而站在他側后方的唐靈微,被這巨大的沖擊力狠狠掀飛出去!
在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唐靈微看著那個將另一個女人死死護在懷里、對自己不聞不問的丈夫,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眼淚卻混著臉上的灰塵和血污,洶涌而出。
這不是,她早就該預料到的結果嗎?
在他選擇沖上去救江玉棠的那一刻,在他看到江玉棠臉后驟然失態的那一刻;
她還有什么好期待,好心痛的?
……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唐靈微感覺自己被送到了冰冷的手術臺上。
耳邊傳來醫生模糊而焦急的聲音:“賀團長!唐靈微同志因為爆炸沖擊,內臟出血嚴重!現在身體狀況非常不穩定!如果這個時候強行取走一顆腎給江同志,她極有可能……極有可能下不了手術臺啊!”
然后,她聽到了那個熟悉到骨子里的、此刻卻冰冷殘酷到極點的聲音,是賀驍南:
“必須移植!”
“玉棠等不了!她不能有事!”
“唐靈微……她是軍人妻子,這是她該做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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