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風林火山
《風林火山》是一部很有味道的電影，其中最重的味道就是一股餿味。
盡管麥浚龍已經用漫天冰雪來把片子凍住，可你這凍的時間比西貝還要長，在香港這種亞熱帶的地方，很容易就變質了。當然片方自己是很想早點上菜的，只是許可證比較難拿到。
這部電影主打的肯定不是劇情，因為基本上就是打架聊天，聊天打架。
聊天還不是日常的聊法，臺詞并沒有承擔太多交代信息的功能，更多的是在營造氛圍和傳達情緒，情緒也不是角色個人的情緒，而是整個銀幕世界中的情緒。
這種追求氛圍感和情緒流的作品，就像蛋撻一樣，剛出爐的時候才是最好吃的。
假如能一氣呵成拍完，拍完馬上就上映，處在同一時代情緒中的觀眾即使不容易進入劇情，也很容易感受到里面的氛圍。
邱禮濤就拍得很快，能上的趕緊上，其中不乏粗制濫造的作品，但偶爾會有一部切中了時代情緒，觀眾一下子就會被帶動起來。
《風林火山》七八年前就開拍了，然后又因為各種原因一路修修補補，直到現在才上，多少有點“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因為這些修補，很多細節都無法再深究，比如1994年的設定與智能化電子設備之間的沖突，到底是被迫的還是故意的，這都不好說。
阿基·考里斯馬基的《枯葉》還故意讓主角在大磚頭收音機里聽俄烏戰爭的新聞呢。
不過香港雪景應該是故意為之，而這也是我個人認為本片最有意思的設定。
雪作為一個意象，可以有多方面的指涉。
首先它能營造末日氛圍，一座大難臨頭的城市，里面住著一群冰冷的人，所有登場的角色仿佛都不具備人類的情感。
劉青云跟女兒的互動看似溫馨，但他出賣任賢齊的時候，看不到一絲不舍。
任賢齊還問了一句為什么世界會變成這樣，劉青云反問有變過嗎。
這場雪一直沒有停過。
片中的反派是靠販毒發家的，利用職權從中獲利的劉青云就在重慶大廈里藏了一大堆，那些白色粉末跟外面的雪花遙相呼應。
這是一座被毒侵蝕的城市，而后面金城武又打算把家族生意洗白，從販毒變成賣西藥，并說這些西藥才是現代人最大的毒癮。
于是雪的象征意義又額外多了一層。
最有美感的當屬開頭銅鑼灣槍擊案中，血滴和雪花撞在一起的鏡頭，二者一拍即合，這是雪對血的入侵，同時又是血對雪的迎合。
整座城市正在墜入深淵，卻用白色來體現深淵，本身就帶著對深淵的迷戀。
這種迷戀出現在片中每一個人的身上，使得他們極度扭曲。
結合動作指導熊欣欣對麥浚龍的控訴，本片最扭曲、最變態的，估計就是導演本人，所以里面的角色仿佛都是麥浚龍的分身，在面對精神困境的時候，既絕望又興奮。
這讓我想起《周處除三害》的導演黃精甫曾經導過的一部電影，叫《復仇者之死》，麥浚龍既是主演，又是編劇。
《風林火山》可以看到一些《復仇者之死》的影子，包括無良警察，以及各種殘酷變態的折磨人的手段，也包括性虐待。
《風林火山》中梁家輝的太太遭遇性暴力那段，僅僅是錄音就令人極度不適。
這些虐待場面，完全感受不到主創對受害者有任何憐憫，反而更像是在拿這些人來尋求刺激。
如果說西藥是現代人的毒品，那虐待人類就是麥浚龍的毒品。
據說他拍《風林火山》就跟不少人鬧翻了，動作指導熊欣欣還控訴他違背拍攝倫理，讓替身演員進行危險拍攝。至于是真是假，我也不敢妄下定論。
但從他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就如片中的低飽和色調那樣，極其灰暗，金城武不斷錘墻大概也是他想做，或者已經做過的事情吧。
假如這部電影出一個導剪版，會不會讓整個故事的脈絡更加清晰呢？
我總覺得不會有本質上的改變，很可能只是這種灰暗繼續重復和蔓延。
由此也可以看出，盡管影片弄了許多玄虛，但總體看來手段并不豐富。
剪得越長反而越容易暴露。
在商業片里玩低飽和度攝影的也不止他這一家。
張藝謀的《影》也是從頭灰暗到尾，當然emo的手段也不算豐富。
《沙丘》的體量比這兩個電影大很多，又是好萊塢大廠出品的，肯定不能讓導演任性創作。
維倫紐瓦在各種限制底下還能在第二部玩出不同的花樣。
比如那段著名的紅外線攝影，既考慮到世界觀設定，又拍出了獨特的質感。
所以有時候并不是只要不按類型規則來拍，就代表這導演很有東西，很高級。
《風林火山》可以讓人想到很多電影，金城武再加上重慶大廈等于什么，這個問題就跟“1+1等于幾”一樣簡單。
但這些只是細節，整體的觀感反而會讓我想到《羅曼蒂克消亡史》。
《風林火山》我看的是粵語版，所以兩個片子一樣是方言為主，一樣全程端著，一樣是黑幫，一樣有權力更替。
不一樣的地方在于，《羅曼蒂克消亡史》雖然也是悲劇收尾，但至少羅曼蒂克曾經存在過，給人們留下了一些值得懷念的回憶，也提供了許多想象的空間。
假如某些特殊事件沒有發生，這座城市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風林火山》的世界從未浪漫過，所有人的回憶都是陰暗的，整座城市被封閉在風雪之中，沒有其他可能性存在。
要是《風林火山》跟《羅曼蒂克消亡史》同一時間開拍，最終呈現的版本可能不會有這么多補丁。
干擾項沒那么多，我們也可以在同一種時代情緒下對這兩個片子進行對比。
程耳后來拍的《無名》就改得面目全非了。
《風林火山》這盤放到有點變質的預制菜，有廚子對后廚掌控不力的鍋，也有外部環境的原因，只是可惜了這些食材，也苦了那些想吃口新鮮熱乎的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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