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近十年的商業版圖中,很少有哪個賽道像外賣行業一樣,受到如此熱烈的關注。
這場圍繞“吃”的戰爭,在今年尤為火熱。各外賣平臺核心的角力點,離不開那群穿梭于大街小巷的外賣員。他們是這場戰爭中最高效的“步兵”,是連接線上訂單與線下餐桌的最后一公里。
這個行業,就像一個巨大的就業蓄水池,為那些在時代轉型中尋找新的方向的人,提供了一個奮斗的入口。陳衛平和黃曉琴就是被這股浪潮先后卷入。
在成為一名閃購騎士之前,陳衛平是一名老板,之后因開辦健身房負債幾十萬元。黃曉琴也因為家庭變故背負巨額債務,重重壓力之下進入這個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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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的創業者、轉型的產業工人、背負家庭重擔的中年人、尋求自由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人帶著各自的故事,匯入外賣這股洪流。他們用時間和汗水換取生存的資本,不僅在奔跑中還清了債務,還成為了帶領更多外賣員的“隊長”,改變了命運的軌跡。
從創業老板到外賣騎手
江西人陳衛平曾經當過兵,后來在大學做過安保,又進過工廠流水線,也在工地上搬過磚。在互聯網電商浪潮初起時,他開過淘寶店,賺到錢后還在福建開了一家小型的服裝代工廠。
那是屬于“老板陳衛平”的高光時刻。他從“卡賓”“七匹狼”這樣的大品牌手中接過訂單,組織生產,再交付回去。在一個好年景里,這家工廠一年能為他帶來五六十萬元的凈利潤。那幾年,他靠這門生意,賺了上百萬元。
之后,他帶著對未來更大的期許,將做生意賺來的錢悉數投入了開辦健身房里。然而,2020年,30歲這年,他剛裝修完畢、器械嶄新的健身房,迎頭撞上了疫情,不僅投資打了水漂,還背上了四五十萬元的債務。
幾乎是一夜之間,陳衛平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小老板,跌落成一個亟需現金流的負債者。
外賣這個在當時看來門檻最低、來錢最快行業,成了他的救生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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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陳衛平第一次穿上了餓了么的騎手服,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段騎手生涯。但跑了一年多后,他發現訂單的單價和密度,遠不足以支撐高額的還債需求。在福建“每天花10個小時,月入過萬有點難。”
于是,他和另一個在跑單時認識的朋友,將目光投向了地圖上的三個坐標:福州、上海、杭州。福州不想再待,上海消費太高。考慮到杭州是一座被互聯網浪潮重塑的“電商之都”,2021年,兩個江西男人揣著湊來的一萬多元錢,踏入了杭州這座陌生的城市。
月入穩定過萬
到了杭州后,陳衛平花1000多元租了個20平方米的房間,購買了電瓶車、頭盔和餐箱,充滿期待,以為只要將時間投入進去,跑得快,就能換來相應的回報。
然而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杭州的城市肌理遠比他想象的復雜,商圈如同迷宮,一些商家藏在寫字樓與小巷的深處,找都找不到。
第一個月,他拼上力氣,換來的收入是 “4000多元錢”。這個數字,能維持基本的生活,還債有點難。
“這樣不行,得找個隊長帶。”朋友的提醒,點醒了困在迷宮里的陳衛平。
彼時的外賣行業,正處于外賣市場格局初定的階段。平臺從瘋狂投入、搶奪市場的野蠻生長期,逐步轉向精細化運營。運力,尤其是穩定、高效的運力,成為平臺服務的生命線。
在松散自由的“眾包”模式之外,一種更具組織性的“團隊”模式應運而生。這些團隊以商圈為單位,由經驗豐富的“隊長”帶領,享受著平臺派單的傾斜,但也承擔著更嚴格的紀律和淘汰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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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衛平尋找生活的方向時,30多歲的黃曉琴也正經歷著自己人生的劇變。這位來杭州十多年的衢州女性,曾開過圖文店,做過婚禮策劃。2020年,父親患病離世留下了巨額債務,生活的重壓將她也推上了餓了么騎手這條路。
她以一種驚人的能量投入這一行業,最瘋狂的一天,從早上7點跑到晚上12點,連吃飯都是在等餐的間隙匆匆解決,完成了127個訂單,收入800多元。這種極致的拼搏,讓她在2021年就成為了餓了么外賣騎手隊長。
一個偶然的機會,陳衛平在抖音上刷到了黃曉琴的視頻,看到她已是一名餓了么優選團隊的隊長,講解著跑單的技巧和注意事項,視頻內容專業、實在。陳衛平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發去一條私信,詢問加入的條件。回復來得很快,直接而干脆:“沒什么條件,只要能每天堅持跑單就行。”
就這樣,陳衛平通過黃曉琴的引薦,加入了以杭州西溪銀泰商圈為核心的配送團隊。這次看似簡單的“入隊”,徹底改變他未來幾年的奔跑軌跡。
這個團隊背后并沒有什么神奇的魔法,只有一種近乎原始的、腳踏實地的功夫——“認店”。“對我們騎手來說,工作中最難的環節其實不是送餐,而是取餐。”陳衛平解釋道。送餐可以依賴手機導航,路線清晰;但取餐,尤其是在早期,是一場與模糊信息的戰斗,騎手找不到店鋪具體位置,在商家的招牌叢林里暈頭轉向,時間在這無謂的尋找中被大量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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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黃曉琴所做的,就是用人的經驗去彌補騎手的短板。每天下午一點到五點,訂單平峰期,她會關掉自己的接單軟件,領著陳衛平這樣的新人,穿梭于商圈的每一條通道,指認每一家餐廳。“要把整個商圈的商家都認識下來,如果全身心投入,最快也要一個星期。”
在隊長的帶領下,陳衛平迅速完成了“新手期”的蛻變。他腦中的杭州,不再是一片模糊的色塊,而被精確的商家坐標和最優取餐路線所填充。他理解了隊里那些月入一萬五、二萬的老隊員,他們的收入并非天賦異稟,而是源于對這片區域極致的熟悉,將每一分鐘的效率都做到了極限。
加入團隊后,陳衛平的收入變化是“立竿見影”的。第二個月,他的工資條從4000多元躍升至8000多元,直接翻倍。
在將區域內的商家都跑得滾瓜爛熟之后,他開始增加工作時間,每天“懟”到十三四個小時。他清晨7點出門,路上啃兩個包子,直到下午3點才回到出租屋,扒拉幾口飯,睡上一個小時。下午5點,伴隨著晚高峰的到來,他再次出門,直到差不多半夜12點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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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這種方式,將自己的月收入穩定在了一萬元以上。“平臺提供了工具和訂單,但最終能賺多少錢,取決于你愿意付出多少時間和汗水。”陳衛平見過最厲害的騎手,一個月能賺兩萬多元,“那真是很有闖勁,多付出多收獲。”
成為騎士隊長
在奔跑的路上,陳衛平與黃曉琴的交集也日益加深。他們發現彼此身上有著共通的特質:都曾是創業者,都面臨生活沉重的壓力,又都選擇用最強悍的方式直面困境。
2024年,黃曉琴發起了“藍玫瑰助新公益服務中心”:她希望為騎手、網約車司機、家政阿姨等新就業群體中的女性,提供一個安全的港灣和技能培訓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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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衛平也加入了這個公益服務中心,成為新人帶教和培訓導師。就像當初黃曉琴一樣,他利用自己的休息時間,去幫助那些數據差、差評多的騎手,分析原因,復盤路線。帶新人并沒有額外獎勵,但他對此并不在意,“也是想鍛煉一下自己,提高一下自己的能力”。
今年4月,本地即時零售新浪潮隨之而來,淘寶推出閃購業務,文件、藥品、咖啡、數碼產品、生鮮果蔬……理論上,城市里的一切商品,都可以被裝進外賣箱,在幾十分鐘內送達用戶手中。這不僅是業務的延伸,也是對整個城市運力體系的壓力測試。
“閃購騎士”應運而生,他們需要具備更強的認路能力、更靈活的應變技巧,以及應對更多元化商品配送的經驗。淘寶閃購平臺投入下,訂單多了,像陳衛平一樣的閃購騎士,收入也隨著上漲。“以前要跑五六百塊錢,要花13、14個小時,”他對比道,“現在單價和補貼上來了,可能跑10個小時就夠了。”
成為閃購騎士后,陳衛平的月收入高的時候超過一萬五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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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收入上的變化,今年9月,陳衛平的身份再次發生變化。他從一名優選團隊的資深騎手,晉升為新推出的“蜂跑”模式小隊長,手下直接管理著40多號人。
“蜂跑”是平臺運營策略精細化的又一次迭代。隨著“萬物到家”業務的深化,大量3公里內的近距離訂單需要更好的履約和服務體驗。為此,平臺設計了“蜂跑”模式,通過提升近距離訂單的派單密度,讓騎手可以通過多跑多送的方式獲得可觀收入。
外賣行業的運力調配,從早期的粗放式管理,進化到了對不同距離、不同時段、不同區域進行“更精細匹配”的階段。
成為隊長后,陳衛平的工作日常被切割成了兩半。一半是作為騎手,在路上奔跑,維持自己的收入;另一半,則是作為管理者,處理團隊的“疑難雜癥”。
他主動將訂單平峰期的下午1點到5點空出來,“有的人因為訂單或者顧客的原因心態崩了,或者遇到打電話顧客不接的情況,我都需要去介入、去開導他們。”
如今的他正在適應這個新角色。他從隊長黃曉琴身上學到了責任與擔當,“她對誰都很包容,帶出了上千個徒弟”,但也保留著自己作為前老板的思考:在一個商業系統里,效率和規則是維持運轉的基石,人們也需要遵守淘汰機制,對于那些只想‘打醬油’不跑單的,隊里每周或者每個月都會淘汰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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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團隊名額是有限的,我們肯定要把機會留給那些真正想賺錢的人。”
奪回生活的主動權
跑外賣這么多年,陳衛平感受到算法系統也在悄然發生變化。
以前,一次超時投訴加上差評,就會有損失。現在“超時5分鐘內免責,平臺也在推出‘服務分’的試點,通過積分正向引導,保障騎手安全的同時提升服務體驗。”
此外,商家定位的精準度也大幅提升,“卡餐”耽誤時間的情形也大為減少。這些看似微小的優化,為騎士節省了寶貴的時間,轉化為更高的收入。
但江湖依然是江湖,委屈不可避免。他曾遇到一位顧客,自己填錯了地址,卻在電話里對他破口大罵。送餐上門后,對方甚至推搡他。陳衛平選擇了忍讓離開,但對方不依不饒,繼續發短信辱罵。他選擇了報警,就認個理。“這份職業,尤其是需要自己也能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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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陳衛平的生活在杭州有了一個穩固的錨點。他租住的房子雖然小,但房間里空調、冰箱、洗衣機一應俱全,提供了一個安穩的庇護所。每個月,他吃飯開銷在3000元左右。上個月,他作為新晉隊長的收入是13000元,因為管理事務占用了部分跑單時間,比純跑單時要少一些。
但這份收入,足以讓他體面地生活,并穩步清償債務,幫助他重新奪回生活的主動權。
那筆四五十萬元的債務曾經壓垮了他的婚姻,當時孩子才一歲。這些年,他的孩子一直由務農的父母在江西老家帶著。“他們(父母)跟我說,孩子他們可以養,讓我先把外面的債還清。”
現在,他的債務只剩下三四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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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外賣雖然辛苦,但相對自由,不用被管得太死,每天騎著車在城市里穿梭,也挺有意思的。”他對自己未來的規劃清晰而具體:再干一兩年外賣,還清所有債務,再存點錢,有了余力,就可以守著家人和孩子,一家人安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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