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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巖館內(nèi)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周松手里正拿著一只攀巖鞋,用一根粗粗的馬克筆寫著什么,旁邊站著兩三個人,眼神緊緊鎖定在他的筆尖,充滿期待。隨后他們合影,表達了謝意,周松也回復(fù):“謝謝,謝謝。”
從圈內(nèi)“小透明”到“被崇拜”,在沿北山脊登頂幺妹之前,周松命運的潛在轉(zhuǎn)折點曾最早發(fā)生在2021年。那年周松的師兄劉峻甫攀登幺妹峰,他去做后勤。在鎮(zhèn)上待了幾天,從山上撤下來的小牦牛(王永鵬)約他出來吃飯,吃著吃著突然拋出一句:“爬不爬幺妹?”
他猶豫了。
其實不是不想去,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去、也一定會去爬幺妹,但他不知道會是哪天、和誰。他愣了一下——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全套裝備在手、天氣也很不錯,但思考再三,他還是以要給劉峻甫做后勤為由,拒絕了。他給小牦牛推薦了另一個人選,就是后來和小牦牛一起登頂了幺妹的逍童。
周松則仍在等待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自身能力完備足以接住未來的時刻。
撰文|文森
編輯|了了
設(shè)計|天宇
圖片來源|(除特殊標(biāo)注外)受訪者提供
· 本文為《戶外探險》原創(chuàng)內(nèi)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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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選擇
第一次與周松通話是在2022年,那時劉峻甫已經(jīng)憑借登頂幺妹一鳴驚人,而我要給劉峻甫寫一篇文章,我問:“你身邊的朋友有沒有哪位可以和我聊聊?”他回答道:“周松吧,他是我?guī)煹堋!?/p>
周松是在大學(xué)的定向越野隊認(rèn)識的劉峻甫,那是2017年,周松初來乍到,甚至許多師兄師姐都叫不太上來名字,只是面熟。那時的劉峻甫剛剛成為成都領(lǐng)攀的實習(xí)生,偶爾回來和越野隊一起訓(xùn)練,練著練著就慢慢熟絡(lu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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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松與劉峻甫在攀登間隙聊天
2018年清明節(jié),周松正四處尋覓著兼職機會,想多掙些生活費。可當(dāng)聽說劉峻甫在越野隊友中搖人,準(zhǔn)備去四姑娘山登山滑雪時,他當(dāng)即放棄了兼職的念頭,毫不猶豫地報名加入。
最終有4個同學(xué)加入。此時的劉峻甫已經(jīng)跟隨領(lǐng)攀完成了雀兒山東頂?shù)呐实牵辛艘恍ш牻?jīng)驗;而此時的周松,是一行五人中唯一從未踏入過海拔四千米以上區(qū)域的人。
四姑娘山大峰海拔5038米,五個人自己重裝背裝備上去,在4300米的營地住了一晚,那一晚對周松來說特別煎熬,嚴(yán)重高反,半夜睡不著,起來又想吐。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沖頂?shù)臅r候他趿拉著一雙劉峻甫的42碼大鞋,趟著齊腰深的大雪,跟著其他人一起往上走。到達海拔4900米的埡口,當(dāng)?shù)叵驅(qū)Ф家呀?jīng)放棄沖頂,然而劉峻甫繼續(xù)向前。其他幾人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在狀態(tài),劉峻甫回身說到:“實在不行就下撤,我們一會兒就回。”
周松狀態(tài)尤其不好,可他太珍視這次有人帶著出來的機會,不想就這樣被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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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xué)時期的周松(左二)與隊友們
周松在大學(xué)里并不是一個能言善辯、廣交朋友的萬事通,他在大學(xué)里的朋友,除了室友,就是訓(xùn)練隊里朝夕相處的隊友。寢室之外,他在大學(xué)里幾乎只出現(xiàn)在三個地方——教室、食堂、操場。
他來自一個礦工家庭,從小就被父母帶到京冀交界的礦場,在一個封閉的小山村里生活,在那里讀完了小學(xué)和初中。雖然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但過得無憂無慮,心里沒什么夢想。
父母對周松最大的期待,就是他能順利走進大學(xué)校門。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想要上大學(xué)便只剩下了藝體生一條路,他開始練習(xí)田徑,通過跑步實現(xiàn)了父母對他的期待。考完高考,他把自己的分?jǐn)?shù)交給了父母便外出打工,比他高一屆、后來成為他家人的嫂子幫他選了學(xué)校和專業(yè),他也因此順利拿到了四川旅游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
周松并不知道上了大學(xué)后去做什么,他的大學(xué)不是自己選的,專業(yè)不是自己選的,連上大學(xué)本身都不是自己選的。他有跑步的底子,被招進了大學(xué)的定向越野隊,除了兼職賺錢,也算是有了件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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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松與劉峻甫在攀登
他也記不清自己什么時候加上劉峻甫的微信。在這次大峰之前,他就在朋友圈里看到過劉峻甫去登山的照片。此前,他也曾主動詢問過幾個師兄,能否幫自己介紹一份帶隊徒步登山的工作,得到的回復(fù)卻很現(xiàn)實:沒有這樣的活動,即便有,也暫時輪不到他。
可他既渴望親身體驗登山的滋味,也希望借此補貼些生活費,而這次大峰攀登,本就是他放棄兼職掙錢才換來的機會,他下定決心跟著一起去沖頂。
好在安全沖頂下撤,他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5000米山峰的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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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靜的學(xué)徒
時間來到大三下半學(xué)期,實習(xí)迫在眉睫,周圍的同學(xué)都已經(jīng)開始尋找實習(xí)公司。
周松依然對實習(xí)沒有什么頭緒,他開始尋求老師的意見,請老師向?qū)嵙?xí)單位舉薦。老師思考了一下:那要不你就去成都領(lǐng)攀?又在成都,又有師兄劉峻甫在,至少可以相互照應(yīng)。
剛進領(lǐng)攀,周松就幸運地參與了一個大項目:2018年秋,領(lǐng)攀發(fā)動了當(dāng)時國內(nèi)的頂尖攀登力量一起探索格聶山域。由校長曾山親自領(lǐng)銜,參與其中的有古古、野人、楊曉華、阿左、Ken等已經(jīng)成熟的阿式攀登者,也有當(dāng)時尚未成熟的劉峻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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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凱樂石未登峰計劃”格聶山域探索
彼時的周松對野人(張清偉)的名字還很陌生,甚至直到離開格聶,他依舊沒有把這個名字和野人的長相對上號,不過野人記住了周松。
野人也畢業(yè)于四川旅游學(xué)院,不過比周松高了十幾屆。巧的是兩人生日還是同一天。
攀巖是野人最早接觸的戶外運動,也是從事最久的一項。他在廣州開了一家?guī)r館,名為“趣野”,核心理念是讓更多的人知道戶外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
2004年畢業(yè)時,野人已經(jīng)是一位頗為厲害的攀巖者,次年他進入曾山創(chuàng)立的刃脊探險實習(xí),并在那里工作多年。他在刃脊接觸并喜歡上了登山,即便后來刃脊探險因為種種原因解散,野人也沒有放下攀登。
后來他進入凱樂石做培訓(xùn)工作、帶員工攀登訓(xùn)練,也和袁天研究裝備。他時不時就去登山,和不同的搭檔前后去了四次皇冠峰,不知不覺成為了登山圈里的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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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人(左)與周松(右)在幺妹峰
而此時,周松還只是一位剛剛?cè)肼殹τ诎⑹脚实菐缀跻粺o所知的實習(xí)生,除了僅有的一次大峰攀登,周松沒有任何的攀登經(jīng)驗和技能,也并不認(rèn)識面前站著的一個個前輩。
當(dāng)其他人興致勃勃地討論哪座山看起來更值得一攀時,周松的思緒卻始終錨在自己的“定位”:我的任務(wù)是后勤,我應(yīng)該做好我的工作。而事實上,他的工作也確實與攀登無關(guān),大多是些瑣碎的后勤雜務(wù)。
他被安排的離山最近的一項工作,是給野人、阿左和劉峻甫攀登公布章素峰做后勤。他幫忙把裝備背到營地,并為大家守營兩天。上山前,幾人約定好要原路下撤,可是在營地睡了兩天之后,對講機里傳過來的是:我們準(zhǔn)備從另一邊下撤,你回去吧。
在這里守營的兩天晚上,周松幾乎沒能安睡。格聶山域夜間常有狼出沒,“如果狼真來了,我該怎么辦?”等到第二天清晨,周松收拾好行李往活動大本營返程時,依然提心吊膽。一路上他攥著對講機不停呼叫山上的三人,每走幾步就問問他們到了哪,同時又得小心翼翼辨認(rèn)路線,在忐忑中一路走回了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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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峻甫從山上下來回到大本營,看到周松依然在守著,感到十分驚訝:“你為什么在大本營?你為什么不去攀爬?”
雖然沒有登山,但在這里能聽到攀登者之間的討論、如何做計劃,教練在營地附近找了一塊巖石給新人們演示如何用手鉆給掛片打孔,周松在一旁學(xué)得津津有味。甚至,他沒有想過自己親自爬一下。
周松笑笑,沒說什么。“那我?guī)闳ァ!彼麄兓税胩鞎r間,攀登了附近一座小山頭上的巖石路線。那是在格聶的十幾天里周松唯一的一小段攀登,全程只爬了幾段,沒能登頂那條線路,但他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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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
實習(xí)期微薄的工資難以維持生計,對于周松,最困擾的依然是生計。
格聶活動之后的冬季,周松還跟著領(lǐng)攀一起進溝攀冰,真正開始領(lǐng)略阿式攀登是一項怎樣的運動。不過跨過冰季,周松在迎來自己的畢業(yè)季的同時,也決定辭去在領(lǐng)攀的實習(xí)工作。他想著回到學(xué)校,看看能不能靠師兄師姐的關(guān)系,每個月多掙一些費用。
2019年,周松徹底過上了時間富裕但經(jīng)濟貧窮的生活。若是一個月能接上幾單兼職活動,日子還好過,可一旦空閑下來,焦慮感便會涌上心頭。收入不穩(wěn)定,做任何事都束手束腳,人脈又有限,除了登山,他竟想不出自己還能或還想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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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松在山上為領(lǐng)攀帶隊
周松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是帶戶外拓展活動,偶爾去做戶外領(lǐng)隊帶客戶徒步,也給青少年做技能培訓(xùn)。盡管這些工作的頭銜是教練、領(lǐng)隊,但并未行教練之責(zé),每當(dāng)想到這里,他總覺得相比起在領(lǐng)攀工作的時候,缺少了些什么。
攀登仍是他心底放不下的念頭。沒有工作的時候,劉峻甫經(jīng)常叫他一起去巖館訓(xùn)練。要知道,巖館一張次卡的錢,夠他吃兩天飯,可即便如此,他從來都是隨叫隨到。為了保持身體狀態(tài),他每隔一兩天就跑上18公里。
他不知道未來該做什么,開始考慮不再從事自己所學(xué)專業(yè),去試著做房屋中介、做銷售、做輔警,甚至面試過消防員的工作。
2020年初,周松剛剛帶完一個冬令營,準(zhǔn)備回家過個年,回來繼續(xù)帶其他的活動。前腳到家,后腳疫情便將他困住,連續(xù)兩個多月的足不出戶,也將他所有的收入來源全部切斷。接不到工作,在成都租的房子卻還要繼續(xù)交租,盡管費用不多,但每一筆開銷都在蠶食著他僅有的存款。
“我到底要做什么?戶外這一行,好像行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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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家人看他過得這般掙扎,也忍不住勸他:如果你真想踏實掙錢,安安穩(wěn)穩(wěn)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不如考慮去省外送快遞。不說榮華富貴,至少保證衣食無憂。
8月,最艱難的時期剛剛過去,周遭環(huán)境有所好轉(zhuǎn)。就在這時,劉峻甫發(fā)來消息:“領(lǐng)攀最近有幾次勒多曼因的攀登活動,需要人手幫忙,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參與?
特殊時期,領(lǐng)攀校長曾山遠在美國無法管理實際事務(wù),野人被曾山請來代任校長。經(jīng)過幾個月的空窗,想要再啟動戶外活動,需要尋求外部支援。這個任務(wù)落到了劉峻甫身上,劉峻甫告訴野人:找人幫忙的話,周松這個人可以的。也正因這番話,才有了后來那條邀請消息。
周松很猶豫,成長至今,他似乎每一步都在聽從安排。但這一次,他想試著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哪怕放棄看起來更安穩(wěn)、更不用冒險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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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著野人的車到了康定,在勒多曼因的冰川上協(xié)助野人給客戶做了為期兩天的培訓(xùn)。
周松曾在格聶給野人留下了不錯的印象,這個孩子體能不錯、做事細心,更重要的是內(nèi)斂、沉穩(wěn),不夸夸其談,不會一股腦地只想著自己去登山,是個能沉下心來做教練的好苗子。在勒多曼因的冰川上,野人向周松發(fā)問:“其實你底子還可以,你有沒有想過再繼續(xù)回來工作呢?”
這句話來的有點突然,問得周松直發(fā)愣。“我到底是不是要回到這個行業(yè)?”他沒有當(dāng)即回答,野人也把他的掙扎和迷茫看在眼里,為他擺明了做教練的前路:說不上多體面,但行業(yè)成熟,養(yǎng)活自己不成問題。他知道周松正在應(yīng)聘消防類的工作,沒有阻攔他,同時表示:如果你沒想好做什么,不妨回來試試。
周松思考了一段時間,給出了最終答復(fù):我可以回來,但是前提是我要先有能力。
后來,周松兌現(xiàn)了他所謂的能力,在當(dāng)年晚些時候舉辦的環(huán)四姑娘山超級越野賽上,他一舉拿下了75公里組的冠軍。這份榮譽讓他終于有了底氣,也讓他不再猶豫,欣然接受了那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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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周松UTMS75KM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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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冠而鳴
再次回到領(lǐng)攀,周松在攀登方面卻依然是一位新人。他以助教的身份協(xié)助過校長曾山的課程、古古的課程、野人的課程,從攀冰到初級登山,他既是助教,也是學(xué)員。
疫情散去后,校長曾山回來主持大局,野人解除了臨時校長的身份,做回了特約教練,有任務(wù)的時候才來到成都。和曾山認(rèn)識了二十多年,他時不時就到成都幫領(lǐng)攀上課。很多時候,與他對接工作的人,就是周松。
周松在慢慢成長,身邊的人也是,尤其是劉峻甫。劉峻甫很快成長為了獨當(dāng)一面的攀登者,爬了幺妹峰、簽約了品牌、和搭檔阿楚在川西開辟了多條新線路。
周松隨遇而安、不善言辭的性格,野人看在眼里。2023年的一次冰川課程,曾山忙于其它事務(wù)抽不開身,請野人做了主教練。課上,野人例行向隊員們介紹教練,介紹到周松時,他突然說到:“我和周松雖然一起出過活動,但是并未搭檔去攀爬過一座山峰,之后有時間,還是可以一起試一試的。”
用周松的話來說:“他可能說者無心,但我聽者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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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課程后,他主動聯(lián)系了野人,野人問他:“那你有什么目標(biāo)嗎?”他答沒有,轉(zhuǎn)而問起了野人的計劃,野人答:有計劃,但是他不著急。隨即拋出了自己已經(jīng)去過四次的皇冠峰,以及旁邊的玉兔峰。
山峰確定了下來,可是野人長期忙碌于自己的巖館,難以抽出時間來維持體能。周松也自覺能力不足,需要更加努力地訓(xùn)練一段。
2023年8月,周松又收到了劉峻甫的消息:你有沒有時間?今年去把冷布崗日爬了吧。
劉峻甫其實覬覦冷布崗日南壁已經(jīng)有些時日,只是沒有想好和誰搭檔攀登。周松在領(lǐng)攀工作了兩年多,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帶著客戶去那些熟悉的山峰,可他從來沒有為自己規(guī)劃過一次攀登。
事實上,周松內(nèi)心的矛盾始終在于:既想要用一次大型攀登來證明自己,又不確定能力是否配得上自己的野心。
聽說要去冷布崗日,他心里有點發(fā)怵——他沒去過西藏,沒去過岡底斯山脈,沒上過7000米,更重要的是,他看不清自己的能力。
“我會不會拖劉總的后腿?”周松的心里總繃著一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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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松與劉峻甫的日常跑山訓(xùn)練
但對劉峻甫來說,他需要一個能跟上他節(jié)奏的搭檔,因為常跟周松一起訓(xùn)練,他知道周松能做到,此外,周松也需要這樣的大型山峰攀登經(jīng)驗。
“在營地住的那兩晚,給我留下的印象真的非常深刻。”
在海拔6000米的營地,劉峻甫在帳篷外面精神抖擻地給品牌方拍攝視頻素材,而周松癱倒在營地的帳篷里邊一動不動,什么也干不了,只要一起身立刻就想吐。狀態(tài)不佳更加劇了他的憂慮,“我最怕給別人拖后腿。我又想跟著他玩。所以當(dāng)時我的心里是很矛盾的狀態(tài)。”
到了攀爬日,劉峻甫在前方領(lǐng)攀,周松在其后跟攀。期間,周松嘗試了一段領(lǐng)攀,每爬幾步,就得大口喘氣,攀登效率嚴(yán)重降低。為了能按照原定計劃登頂,還是換回了劉峻甫領(lǐng)攀。盡管這次攀登過程并非一帆風(fēng)順,他們最終還是成功完成了冷布崗日南壁和普拉喜瓊兩條新線路的開辟。
這是周松的首次重大攀登項目,此前他的目光從未投向川西之外的群山,而這一次終于開拓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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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松與搭檔一起攀登
兩人憑借冷布崗日峰新線路,獲得了第十八屆中國戶外金犀牛獎。那座以山為形象的獎杯,后來靜靜放在了領(lǐng)攀辦公室入口的正中間,在最顯眼的位置上。而在那個深秋的午后,頒獎典禮在成都某劇院舉行時,劉峻甫上臺接過獎杯,可現(xiàn)場卻沒有見到周松的身影。
與此同時,距成都二百多公里外,在眾人目光不可及的漆黑中,電話鈴劃破風(fēng)聲,電話里的人傳出了喜訊:“恭喜啊,你和劉總的冷布崗日,獲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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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
收到獲獎的消息時,周松正和野人躺在冰川的一條裂縫里,這是他們開啟幺妹峰攀登的第一天。彼時,此時距離他們預(yù)計完成攀登還有三天,但距離實際完成攀登時間,還有整整七天。
完成冷布崗日峰,對于周松來說是件大事,但當(dāng)與野人搭檔時,周松依舊把自己視為學(xué)生。“他如果想讓我領(lǐng)攀,沒問題,我愿意上。如果他還想去做領(lǐng)攀者的話,沒問題,我在后邊跟攀學(xué)習(xí)。”
時間回到一個多月前,周松與野人終于來到了延期一年多的皇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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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松在幺妹峰攀登
巖壁上,天色剛泛起微光。完成冰川段的先鋒任務(wù)后,周松一路跟攀到此刻所在位置——距離頂峰只剩最后幾個繩距。但僅憑肉眼就能看出,會是一場硬仗。周松看看野人,野人看看周松,說到:“天亮后如果天氣不好,我們就下去吧。”周松心里的負擔(dān)瞬間放下不少。
沒多會兒,野人再開口卻變了調(diào):“我覺得這段也還可以,不行還可以Aid上去。”(Aid:器械攀登 aid climbing,是指在無法進行自由攀登時,利用繩梯、上升器等器材輔助通過困難段落的攀登方式)周松還沒回過味兒來,野人又是一句:“你把這些裝備穿上,試一試,看能不能上去。”
周松一愣,心想:嗯?什么?我穿裝備?
野人:“我看你昨晚有休息,我沒休息好,狀態(tài)應(yīng)該沒你好。你試一試,不行我們就下,這段我爬過一部分,你沒問題的。”
那一瞬間,周松快速審視了自己:“我能不能完成呢?我可能完不成。”愣神歸愣神,他知道這也是野人對自己的肯定,“我不能辜負他。就算爬不上去,也要嘗試一次。”
他接過野人手中的裝備,開始帶領(lǐng)兩人向上攀登。巖石破碎且寒冷如冰,放保護的巖石是松動的,一用力又踩爆了腳點。周松提心吊膽完成了難點。兩人最終成功登頂皇冠峰,幾天后,又一起完成了玉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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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攀登結(jié)束后的一個多月,川西迎來了真正的攀登季。劉峻甫見周松沒有計劃,便問:“馬上接近幺妹的攀登周期了,你想去看看嗎?”
周松借著打電話給野人討論皇冠峰和玉兔峰攀登報告的機會,順勢向野人拋出了這個問題:要不要去爬一下幺妹?
周松口中的幺妹是南壁,一直以來,他沒考慮過、也沒研究過難度更高的北壁。而野人早在2013年就有了攀登幺妹峰的念頭,2017年他曾嘗試沖擊南壁卻未能成功,如今對南壁已沒了多少興致,卻把北壁僅有的幾條線路研究透徹。正巧此時周松主動提起這件事,他一口答應(yīng):“可以啊,那我們看看北壁吧。”
有了前兩次成功經(jīng)驗,野人對周松多了幾份信任,也逐漸放權(quán)給他。在線路上,只要周松不犯原則性錯誤,野人便不過多干涉。可周松心里更帶著幾分“學(xué)生心態(tài)”,知道老師跟在身后,總覺得壓力不小,每一個動作都很謹(jǐn)慎,要仔細斟酌才敢做。直到穩(wěn)穩(wěn)爬過幾段后,才慢慢放開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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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登到了第五天,他們剛剛完成計劃的一半多。那一晚,周松和野人對于露營地點產(chǎn)生了分歧,野人主張在山脊的雪檐下扎營,方便而且能扎帳篷;但周松覺得雪檐危險,他難以接受保護失效的后果。
周松向上爬了爬,發(fā)現(xiàn)也沒有令人滿意的營地,又退了回來;野人往雪檐爬去,但積雪太過松軟,腳一踩上便處處塌陷。所幸,野人最終找到了一個既能有效設(shè)置保護又能搭帳篷的平臺。兩人按慣例給山下打了平安電話,就在簡陋的環(huán)境里,又湊合著挨過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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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松在幺妹峰的雪洞中睡覺
周松在評判風(fēng)險時總是趨于保守。怯懦和恐懼并不是攀登者的敵人,反而是朋友,它們時刻警醒危險的存在,并幫助攀登者堅守底線。周松將家庭視作牽掛和信念,老婆和孩子,是他攀登時時刻繃緊的底線:無論如何,他要安全下山。
山脊的巖石像野獸口中鋒利的牙齒一般參差而漫長,兩人在覆蓋著一層浮雪的巖石上爬上爬下,神經(jīng)時刻緊繃,不知道哪一腳,粉雪蓋住的就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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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幺妹峰北壁視角
周松試圖用粉雪借力,收效甚微,好不容易爬上山脊,前方山脊上只有更多的粉雪和巖石。野人跟攀上來,讓周松繼續(xù),周松則回答道:“我慫,不敢切了,如果你切過去,我就繼續(xù)。”兩輪極限拉扯,野人走到前方領(lǐng)攀。野人完成后,周松再次接過領(lǐng)攀的任務(wù)。
每當(dāng)周松趨于保守時,野人總能咬一咬牙,憑借經(jīng)驗和技術(shù)帶兩人通過難關(guān)。他們就在這樣的拉扯下交替領(lǐng)攀。海拔6100米處,周松窩在山脊積雪中挖出的一個坑里,通過衛(wèi)星電話對山下說:“明天我們做最后一次沖頂嘗試,成與不成,都要下撤了。”
第二天,他們放手一搏。野人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嚴(yán)重下滑,拼盡全力帶領(lǐng)兩人扛過關(guān)鍵難點后,他用略帶沙啞的嗓音對周松說:“后面都是雪,靠你了。”
2024年11月22日下午5點,經(jīng)過7天的肉搏,二人登頂幺妹峰。
商議之后,他們把這條線路,命名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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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松(右)與野人(左)登頂幺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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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幺妹峰西北壁左側(cè)轉(zhuǎn)北山脊攀登路線: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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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采訪那一日晚些時候,周松開車帶我去了成都的巖館,我們一起訓(xùn)練幾小時。那天是周末,巖館里格外熱鬧。
我們在巖壁上攀爬了一陣后,我正在想盡辦法完成一條線路,轉(zhuǎn)身跳下落到墊子上,就看到了故事開篇那一幕:周松手里正拿著一只攀巖鞋為粉絲簽字。
“以前有人這樣找你簽過名嗎?”
“沒有。”隨后他繼續(xù)嘗試我剛剛的那條線路。
這一幕讓我想起喬恩·克拉考爾在《荒野生存》里寫過的一件事:他獨自一人前往阿拉斯加,跋涉數(shù)日,完成了北美攀登界臭名昭著的魔指峰。從那個寒冷而荒蠻的險惡之地回到人類文明之中后,他興奮不已,忍不住向一位陌生人分享登頂?shù)南矏偅瑢Ψ絽s全然不知魔指峰為何物,在何方。
這不禁讓人思考,攀登到底能帶給人什么?是名望?是生計?這些答案似乎都對,又似乎都沒觸達核心。后來我問周松:假設(shè)你60歲時回望一生,希望自己成為怎樣的攀登者?
他想了想,回答道:“不管激進還是保守,至少我能夠回望我的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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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松的攀登道路給你怎樣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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