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918：當年的東北究竟發生了什么？ | 二湘空間

作者：海北尬生，因其嘗求學于北海之北，每不顧環境而放尬言，故起此名也。喜航天，愛讀書，本學理工，愛好文學。

今天是9月18日，九一八事變紀念日。于是我們今天上一點干貨，說一說究竟發生了什么，尤其是要搞清楚：東北究竟是如何淪陷的？

清日戰爭（更常見的叫法是甲午戰爭，但其實有問題，因為戰爭并不完全發生于甲午年）以日本的勝利告終，日本原本計劃割占遼東半島，但無奈在三國干涉還遼后被迫歸還。不過日本人心心念念的東北并沒有就這樣離他們遠去，10年后的日俄戰爭，又以日本勝利告終，日本這次獲得了旅順、大連，即所謂的關東州。

除了領土之外，還獲得了南滿鐵路的經營權。由此便得到了兩個機關：關東都督府和南滿鐵道株式會社（滿鐵）。隨后關東都督府在1919年將軍政權分開，便得到了著名的關東軍。關東軍名義是保護關東都督府的部隊，但其活動范圍遠遠不僅局限于此。本來關東軍從法律層面上是無法進入關東州之外的地區的，但日本人援引俄國人在中東路上設立護路軍的慣例，強行要求把關東軍駐扎到滿鐵的線路周圍。而所謂的滿鐵也不是單純的鐵路公司，它完全以英國的東印度公司為范本，業務上既包括鐵路的修筑和運營，還有權力開發與鐵路相關的礦產和其他實業，比如鋼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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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鐵最值得一說的就是它有一個調查機關“調查部”，名義上是為商業活動提供信息，實際上也在為軍事活動提供情報。滿鐵就這樣和關東軍夫唱婦隨，不單純是個商業公司，同時也是個政治團體。甚至汪精衛投敵時，派董道寧投石問路，董所找到的第1個人也是滿鐵的雇員西義顯，而當時已經是在上海，可見滿鐵的手伸得有多長。

日本當然不滿足于僅擁有一個關東州，向大陸擴張乃是他們自古以來的共識。滿鐵和關東軍在一戰前后操縱了一次滿蒙獨立運動，試圖借助東北地區殘留的蒙族和滿族貴族，讓東三省獨立。偏偏以肅親王善耆為代表的滿族貴族也一直計劃著恢復大清的江山，于是二者一拍即合，分別在1912年和16年兩次起事，但都遭到失敗。

接下來張作霖在東北崛起，日本便決定通過他做工作。張作霖早年確實與日本人走得比較近，但當他徹底穩固了在東北的地位后，雙方的矛盾便加大了。1928年5月到6月，中國正在北伐，張作霖的東北軍也從關內開始向關外撤退。在這一時間由關東軍高級參謀河本大作推動了暗殺張作霖的計劃。按照河本的想法，在張作霖死后，東北會進入混亂，關東軍就會獲得出兵的機會。

張作霖 圖源網絡

在6月4日，關東軍成功的制造了皇姑屯事件，張作霖在火車上被炸成重傷，回到帥府后不久便死亡。但事情沒有像關東軍所預計的那樣發展，張家人把事情處理的很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封鎖信息，穩住各個實力派，搞得一派云山霧罩，弄不清形勢的關東軍也無法貿然行動。7月4日，張學良就任東三省保安司令，在12月宣布“東北易幟”，與南京政府合作，組建一個統一的國家。日本人弄巧成拙，反而促成了中國的統一。

當然日本人沒有就此死心，實際上他們看到，在北伐打倒孫傳芳，吳佩孚等人之后，唯一的實力派張學良和國民政府合作，中國恢復統一，也會立即開始發展。如果他們再不想辦法推動東北的進程，很可能以后就再也不會有機會了。對此最積極的就是關東軍和滿鐵，因為顯然東三省的擴張對他們而言最受益。必須要指出的是，諸如918這樣的事件很大程度上都是關東軍自己制作的，事先并未得到東京的同意，雖然東京在擴張方面也是認同的。

日本參謀本部制定的在東北動武的時間是1932年，不過關東軍不想等。1931年的6月，關東軍組織了參謀旅行，以石原莞爾為首的參謀們決定立即行動。隨后接連發生了萬寶山事件和中村大尉事件，關東軍認為訴諸武力的機會已經到來，時間就定在9月下旬。8月20日，新任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到任，9月7日視察了各地的軍力部署。

當時關東軍擁有的兵力是一個師團（第2師團，下轄兩個旅團，共計4個步兵聯隊、一個山炮聯隊和一個野炮聯隊）外加6個獨立守備隊大隊，總共只有1萬多人。而當時的東北軍歸張學良指揮的各種各樣的部隊總共有40多個旅，雖然此時有相當大一部分在關內（這一部分也成為九一八事變后張學良擁有的東北軍的主力，并在熱河抗戰以及后面的西安事變中發揮了作用），但留在東北的仍然有大概10萬多人。但是關東軍有恃無恐，因為他們早就已經摸清了張學良的思想，知道他不會抵抗。

9月18日發生的事，大家都應該已經很熟悉了，不需要我再說。而正如日本人所想的那樣，張學良下令不抵抗。這個命令確實是張學良下的，而且從實際層面考慮，也只有張學良能下，因為東北軍就是張學良的私人部隊，南京政府的任何人都無法指揮。張學良晚年恢復自由的時候，接受記者采訪，也留下了相關的視頻，這是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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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時候，張學良已經恢復自由，蔣更是已經去世多年，張學良沒有任何必要再為蔣說話，但是他仍然還是承認了是他，而不是蔣，才是下達了不抵抗命令的人。

九一八事變發生時，沈陽北大營駐扎有三個完整的師團，還有其他部隊，但沒有抵抗，日軍以三個中隊的兵力就將北大營的部隊全殲，而沈陽城內只有警察之類的武裝，沒有正規部隊，于是日軍僅用7個小時便將沈陽占領。19日上午，關東軍在旅順的司令部遷到了沈陽，說明日軍已經完全控制了沈陽，以此為中心，丹東本溪，遼陽，營口，撫順，鐵嶺，四平等地也都紛紛淪陷。

在長春局面也差不多。關東軍在長春的部隊是第2師團的第三旅團，只有1000來人，而長春卻有相當于5倍兵力的東北軍，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南嶺兵營有一個精銳的炮兵團，裝備36門大炮，一旦開火，只要兩個小時就可以把長春的滿鐵附屬地炸成齏粉。關東軍知道自己的輕重，最初給長春部隊下達的命令是九一八事變發生之后立即前往沈陽支援，不要再留在長春。但事后第一發現沈陽很快就淪陷，第二也進一步確定東北軍不會抵抗，于是這些部隊改為進攻南嶺，首先進攻的就是這個炮兵團。

9月19日凌晨3點，日軍開始進攻，睡夢中的東北軍毫無察覺，只能倉促抄起輕武器，以營房為掩體進行還擊，而鄰近的一個步兵團卻隔岸觀火，執行不抵抗的命令，最終炮兵團被全殲，隔岸觀火的步兵團也唇亡齒寒，遭受攻擊。這時團長任玉山才下令還擊，但在下午3點，接到了吉林軍參謀長，外加吉林省省長熙洽下達的不抵抗命令，最終撤退。同時，寬城子的中國軍隊也被迫撤出陣地。

熙洽的態度是非常關鍵的。從名義上來講，他是東北軍的軍官，也是國民政府在吉林的政府官員，但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滿清皇族。他一直支持溥儀的復辟，盡管對我們而言， 918是侵略戰爭，此時與日本人合作是當漢奸，但對于熙洽他們而言，反而是要復辟大清為國盡忠的好機會。偽滿的很多人和我們一般所理解的漢奸不一樣，不是單純的賣國求榮，相反復辟在他們心中占有很大的角色，這也是他們行動的目的。

整個東三省里，唯一一個抵抗的是黑龍江省。省長馬占山堅持抵抗，最終直到11月19日才攻入省城齊齊哈爾，說明當時的東三省如果真是下令抵抗的話，其實還是大有希望的。攻打下黑吉遼三省的省會后，關東軍先是進攻錦州，但張學良仍然堅持不抵抗，遼寧邊防公署參謀長榮臻十二月二十九日帶著張學良從下達的命令來到錦州，下令關東軍向關內撤退。錦州在1932年1月3日淪陷。之后關東軍進攻哈爾濱，在偽軍的配合下，于2月5日將哈爾濱拿下，這也標志著整個東三省的徹底淪陷。

馬占山 圖源網絡

還是要說一下東三省的政府官員的后續：奉天（沈陽）的軍政大權由東北軍邊防軍參謀長榮臻和奉天省長臧式毅負責，事變后，榮臻化妝逃出，臧式毅則被日本憲兵隊扣押。據周君適先生在《偽滿宮廷雜憶》里記載，臧的老母親不希望兒子被脅迫當漢奸，于是在送飯的時候，在碗底偷偷粘上一塊鴉片煙，暗示他吞煙自殺，但臧式毅沒有理解，最終在31年12月15日屈膝投降。臧被釋放回家，走進家門，發現老母親已經在房中上吊自殺殉國。臧世義在偽滿位至民政部總長，但始終怏怏不快，對老母親的死也諱莫如深。鄭孝胥下臺之后，溥儀曾經提名讓臧式毅擔任偽滿國務總理，但被日本人否決，因為他之前說過一些希望日本人對偽滿“放手”的話。

吉林省的熙洽比臧式毅爽快得多，原因正因為剛才所說，有他作為皇族要復辟的想法在。他不但自己落水，還去攛掇延吉鎮守使吉興，之后擔任偽省長，也在國務院任職財政部總長。關于他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此事周君適先生也好，專門研究偽滿史的王慶祥先生也好都有記述：偽滿召開第1次國務院會議的時候，總務廳長駒井德三提出了一份日系滿系官吏的配比數量表，按著這個表，偽滿的任何機關都必須要有一定數量的日本人任職。熙洽很不高興，問駒井是怎么回事，駒井德三板起臉說：“這是關東軍的命令！新政府成立的時候，你們不都拿了機密費嗎？為什么又出來搗亂？你們要知道這個滿洲國是日本人用鮮血換來的！”

原來當時為了“表揚”他們的配合，關東軍給鄭孝胥以下各個人都發了一筆錢，熙洽拿了30萬。駒井一語即出，滿屋語塞，畢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熙洽回家越想越氣，就掏出這30萬元交給手下人張燕卿和謝介石，讓他們去把錢退給關東軍。結果二人也聰明至極，知道不能惹關東軍，于是就把這30萬元一人拿一半，揣到自己兜里了事。熙洽也最終失去了參加國務會議的資格。

以哈爾濱為省會的東省特別區，行政長官是張景惠。此人軟弱無比，立即附逆。當鄭孝胥因為說錯話失掉偽總理的職務的時候，溥儀原本推薦了臧式毅，但關東軍最終選擇了張景惠，因為日本人對他的評價是“有名望，但一無志向，二無理想”，稀里糊涂，正好適合當傀儡。當偽滿垮臺時，溥儀逃往大栗子溝，張景惠留在長春。當蘇聯人接收長春時找到他，問他日軍、偽滿的情況，他一問三不知，蘇聯人問他“你有幾個老婆”，竟然也得不到明確的答案。最后蘇聯人既好氣又好笑，問他“今天是晴天還是雨天”，終于算是從這位總理口中問出來了一個確定的答案。

溥儀 圖源網絡

諸省大員里唯一一個堅持抵抗的就是黑龍江省的馬占山。在九一八事變剛剛發生時，馬占山就是唯一一個下令抵抗的省級領導人。之后在時局所迫下，他不得不與日軍虛與委蛇的合作，但一得機會又成功拉起隊伍開始抗日。1933年他的隊伍在重重圍剿下被迫退入蘇聯，他也經過蘇聯重新回到中國未淪陷區，之后在西安事變和北平和平解放中都扮演了一些角色。

偽滿歷史其實是我研究的比較多的一個部分，因為我對近代史最感興趣的就是抗戰期間的中日政治。今天因為篇幅所限，先簡單介紹到這里，如果大家有興趣，我也可以談一談溥儀在偽滿的生活。想看的話可以在評論區里說一下，我們今天先到這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