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何廣智拿下總冠軍,《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第二季落下帷幕。
今年,女性議題在脫口秀行業迎來井噴之勢。王小利、小帕兩位女性選手一路打進總決賽,不僅在舞臺上釋放了鋒利與張力,也在場外引發了關于“女冠軍”的期待與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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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并不回避這種野心,在魯豫主持的對談節目《豫見她們》中,王小利、小帕大大方方聊起這份心思,同時也能平靜地接受結果。步驚云直言不諱“女大王是遲早的事“,王小利談及她與總冠軍擦肩而過,坦言“我覺得沒有遺憾”,“我們已經在臺上說了我們想說的,已經表達了,我覺得這個已經夠了”。
回看這個夏天,脫口秀的舞臺上女孩們犀利、尖銳,大膽地迎接屬于她們的熱潮與爭議。然而,在《豫見她們》的對談中,這些女孩剝去自己的鋒芒,克制地講述自己身上的故事,巧妙地與舞臺上的她們形成互補,讓幽默背后的苦痛、成長、失敗都無處遁形,反而成就了一種“今日方知我是我”的豪情。
被凝視的女性,照見時代的盲區
在如今綜藝節目里,花字紛繁復雜,聲光電分外熱鬧,舞美蹭蹭疊加。
相較之下,《豫見她們》顯得格外克制。一張圓桌,四把椅子,棚內布景簡潔而熟悉,甚至帶著幾分舒適感——它去除了舞臺化的等級感,也打破了嘉賓之間的主次位。主持人魯豫與嘉賓圍坐在一起,針對某個社會熱點話題各抒己見。談話中,肢體與眼神的交流自然流動,不只在圓桌之間,也穿透屏幕,牽引著觀眾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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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鏘鏘三人行》到《圓桌派》,當下的觀眾對于這樣的置景再熟悉不過,但《豫見她們》不同之處在于,這是個“全女班”。魯豫與三位女性圍坐下來,緩緩將話題推開,從年齡、家庭、成長、失敗到影視劇、脫口秀,談論的視角也頗具女性氣質。但在彼此的追問和講述中,這些話題逐漸從個人經驗生長出去,延展為社會性的問題,讓女性的話題里不止有女性。
例如,第一期節目的話題是年齡。在慣常的女性敘事中,年齡帶來的“時代焦慮癥候群”似乎從來沒有消失過。老去意味著青春不再、魅力消減,我們習慣聽到女性與年齡的抗爭。在魯豫、王小利、步驚云和張春的故事中,年齡帶來的是權力與話語權,年齡意味著成熟,成熟帶來的是更積極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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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魯豫來說,這個話題非常有話說。今年,她剛完成了一本名為《年齡是一種感覺》的翻譯書,在新書見面會中,她說“年齡帶給我的束縛,可能是所有的束縛當中最少的”。
不難發現,年齡在她的身上積蓄著表達的能量。比如魯豫在《令人心動的offer》第七季里觀察實習生,溫柔但有邊界;在脫口秀節目里點評選手,邏輯清晰,一針見血,言之有物。在這一年里,她參與的節目數量似乎比過去二十年加起來還要多,《熱浪之外》《陳魯豫的電影沙發》《圓桌派》,以及播客《陳魯豫·慢談》(視頻)《巖中花述》,她勤勉淵博、優雅細膩,年齡并不是消極的負擔,而是讓她擁有了更自在、更從容的表達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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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第二期聚焦原生家庭。嘉賓小帕在講脫口秀時,她的爸爸荒唐且不負責任,但在圓桌前談起他時,她卻破天荒地談到自己的恐懼,因為繼承自她的父親,她時常有“自己親手毀掉人生”的沖動。同一期節目中,小雪講到父親總是貶低自己,后來她成為一名調查記者,她曾幫助北京的業主對抗黑地產商,為護送她前往電視臺,業主被黑惡勢力打成重傷。這件事讓她始終帶著負罪感,覺得父親說得沒錯,“她不行,她虛榮,她臟心眼子”。
在《豫見她們》里,讓我們看到了大眾話題背后更深刻的一面,即所謂原生家庭本質上是自我內核的缺失。
每一集都有一個清晰的“起點”,卻從不被拘泥于題目,而是在對話中自然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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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期的對談始于脫口秀舞臺上的三名“失敗者”;第四期則由女性成長自然轉向社會規訓;第五期從影視劇透視社會審美的嬗變;最后一期“下一站,脫口秀女王”則回到了表達這件事本身。
不得不承認,以往的圓桌對談類節目中,女性嘉賓的比例極低,多數時候是“全男性或三個男性+一個女性”的組合,以男性嘉賓為主導被視作一種默認的常態。在《豫見她們》里,魯豫形容“就像酒桌上主賓位置上理所應當是個男性”,“(在男性主導的圓桌對談中)我會本能地把我的位置放到稍微的(低),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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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豫見她們》的差異化并不止于性別比例,更重要的是議題的打開方式。它沒有把女性話題鎖定在“婚姻、家庭、事業”這樣的傳統框架里,而是以此為支點,撬動更普遍的社會議題:成功與野心、失敗與和解、規訓與反思。而女性的深度表達與智慧,讓節目輕盈又坦誠,既保留了議題的分量,又讓對話不至于流向哀怨或憤怒。
而節目中的圓桌,不僅是對話的形式,更想要是一種隱喻:它象征著女性在公共表達里,擁有平等的座位和完整的發言權。
自由地講有厚度的故事
在主持人身份之外,人們也意外發現,魯豫首次多了一重新的身份——《豫見她們》的總策劃。
節目制片人王丹講到“最初,我們并未刻意打造“全女性訪談”。在上一季《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播出時,騰訊視頻、《脫友》笑果團隊與魯豫團隊就萌生了合作意愿,希望推出一檔深度談話類衍生節目,與脫口秀舞臺上的表達形成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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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隨著與脫口秀女演員的交流逐漸深入,魯豫敏銳地意識到,這些女性的表達欲及其承載的議題正契合當下社會氛圍。在《豫見她們》追求的溫馨、安全場域中,這些話題得以大方表達。于是,節目逐漸定型為一個女性視角的圓桌。
圓桌對談與魯豫過往二十多年做《魯豫有約》的專訪經驗完全不同。節目總導演趙珺形容,專訪更像“在海上定一個坐標,然后不斷往下潛”,直抵一個人的深處;而圓桌的感覺則像“車輪”,四個人一起推著話題滾動,從A點滾到B點,再到C點,不斷向前,總能抵達意想不到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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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種場域的錄制過程 讓她們一起共事了十幾年的團隊伙伴都品嘗到了十分新鮮的感動。主創團隊并不追求“犀利”,而是希望營造朋友聚會般的氛圍,讓表達自然、松弛且百花齊放。也正因為這種“不設防”,許多觀眾才第一次真正聽見了脫口秀女演員們的真實困境。
“我們做前采的時候,基本每個人都要聊三四個小時。”趙珺和總編劇沈含嫣回憶說。“在這個過程中,你才會發現,她們所面臨的真的是雙重困境。”在大眾的認知里,“三個女人一臺戲”,覺得女人聚在一起就是“嘰嘰喳喳說八卦”,但是其實女性聚在一起也可以聊正經嚴肅話題。
正如《豫見她們》片頭的那句“到底說得多了?還是說得少了?”此前,主創們能感受到這個時代女性的發聲與質疑。但唯有躬身入局、促膝長談后,才能對這種雙重壓力感同身受,甚至在節目制作與反饋過程中,她們與女性表達者形成了全然的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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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創團隊看來,只有真正走進嘉賓的內心,理解她們的成長背景和困境,才能在圓桌上引導出自由、真誠的表達。通過線上、線下反復復盤,導演組才會安排座位和話題組合,以激發自然互動。雖有不確定性,但導演只設定“前采必須保留的點”,具體情緒和時機由嘉賓自主把握。
因此,觀眾能看到小雪談父親的精神虐待仍帶笑,菜菜講母親少女日記哽咽,或女性間自然的惺惺相惜。這些復雜的情感,靠文字采訪無法呈現,只有在這種安全的對話空間里才可能被釋放。
而魯豫在其中的角色,更像是“壓艙石”。她并不是占據中心的主導者,也沒有作為單一的觀察者,而是默默支撐整個圓桌的穩定存在。當小雪談及那套因果論時,她會肯定她推動社會進步的勇敢;當小帕講到自己會放棄事業上升期選擇酗酒時,她會心疼地說“Please,不要”;當話題需要推進時,她適時拋出新的問題;而在嘉賓自然地反問時,她又真誠地和盤托出自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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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步驚云所說:“因為魯豫站在臺上,所以很多女選手才敢開始講各種各樣的議題,她就像一根定海神針一樣,給予了大家勇氣與力量。”這種獨特的氣質,使她既能承受厚重的故事,又能用輕盈的方式表達,讓嘉賓相信:即便說出最真誠甚至可能引發爭議的話,也會被溫柔地接住。
在制片人王丹回憶與魯豫共事的二十多年中,這一次她的身份有所不同——她不再像以往《魯豫有約》中那樣以全知視角主導,而是保留了至少四分之一的未知的新鮮感。脫口秀演員們對魯豫的好奇心格外真切,這份質樸的好奇被保留下來,也讓魯豫從一個提問者自然地切換為分享者。
換句話說,節目也呈現出一個更立體的魯豫,同時她也獲得了與嘉賓互動的全新體驗,使圓桌氛圍更為真誠、輕松而自然。
這種氛圍,讓主創團隊都常常被打動。導演們自詡“淚點閾值很高”,但在錄制時卻一次次被擊穿。尤其是當他們知道嘉賓在臺下的真實經歷,再回看她們在臺上用笑意講出那些傷痛時,自然地會產生一種“命運共同體”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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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主創團隊在錄制與審片中都力求善意對待故事:若某段內容過于“露骨”,會果斷剪掉。在他們看來,流量不是首要目標,信任和真誠才是前提,正是在這樣一個開放、安全的場域,才讓嘉賓不必防御、不必表演。因此,觀眾評價節目“好看”,不僅因為嘉賓有故事,更因為講述方式本身帶有厚度,讓故事在舒適狀態下被輕盈表達。
從行業角度看,《豫見她們》為談話綜藝提供了“新樣本”:在無需大場景、大制作或商務托底的情況下,依靠用心創作和真誠表達即可獲得高度關注。同時,它也填補了女性向綜藝的空白,顯示出市場期待——希望節目以獨立身份持續探索女性表達的更多可能,而不僅依附于母節目。
在觀眾真實又溫度的渴望中,《豫見她們》的團隊也更加明確自身努力的方向。
我們需要什么樣的女性表達?
在制作《豫見她們》時,鳥鳥曾在前采時說到:“我這單薄的人生,經不起這么多的采訪”。
在《豫見她們》的圓桌上,脫口秀的爆火將這些平凡的女孩子推到了臺前,反而見微知著,于一個個平凡的片段中見證了女性集體的困境。在節目播出后,有觀眾逐幀觀看,在小紅書和豆瓣上討論魯豫的坐姿、口頭禪,討論每一期節目的女性嘉賓搭配。這種細致的觀看,既是一種熱情,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與此同時,觀眾的專注也意味著另一種力量:魯豫和主創團隊深切感受到,她們愿意傾聽。趙珺回憶:“我能感覺到這些女演員有特別豐沛的表達欲,她們是真的有話想說。一方面她們有話要講,另一方面觀眾渴望聽。repo里的情緒濃度尤其高,這種雙向奔赴的情況,是自己從也十幾年沒遇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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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檔節目的最難能可貴之處,正是在于它身處熱潮之中,卻保持了克制與冷靜。流量邏輯往往要求明確的對立:強與弱、對與錯、男與女。然而《豫見她們》拒絕了這種非黑即白的表達方式。它選擇做長視頻的深度對談,慢下來,耐心地把議題鋪開。
在這種氛圍中,嘉賓們沒有擺出“掌握話語權”的姿態。她們不是以精英朋友圈的身份在發表高論,而是以個體經驗進入彼此的故事和人生。
例如,小雪在節目里談到自己與父親的關系時,并沒有用“父權批判”的宏大視角去解釋,而是承認父親處理不好親密關系,這讓他無法向外尋求幫助。對父親的諒解,本質上也是對那一代男性的困境的理解。這種細微的體察,比口號式的批評更有穿透力。
同樣的,在第五期中影評人毛尖則表達對影視劇中“大女主”提法的不適。她覺得當下的女性敘事中,總讓女性的角色太完美,一下子就“五講四美”,形成一種“政治正確”的模式化敘事;王小利也談到自己不想要做“獨立女性”,Echo也在糾結女性主義和戀愛腦在她的身上共存。在對話和探討中,她們反思這個時代對于女性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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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女性獨立一定不是個雷厲風行、不容置疑的“革命性的過程”,而是承認獨立本身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伴隨著妥協、脆弱和反復。這樣的表達,既真實,又掙脫了性別的單一視角。
鳥鳥在節目中說過一句話:“血會平等地濺到每個人身上。”當社會輿論的風向在變化,男性和女性并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正確”。女性的局限也意味著對男性的束縛,女性被要求優雅、弱小,男性則被要求強大、不許暴露脆弱,本質上是同一套社會規訓機制的不同側面。
這種表達方式,恰恰讓節目獲得了超越性別的普遍性。觀眾在看似“女性專屬”的議題中,看到的是人與人共有的情感困境:如何處理親密關系,如何面對失敗,如何在社會規訓中尋找自我。而《豫見她們》并不是把女性議題推向對立,而是把它作為入口,讓更多人進入對自我的思考。
在信息密集、表達過載的時代,《豫見她們》也提供了一種不同的觀看體驗。它沒有密集的梗,也沒有拍案叫絕的punchline,甚至沒有沖突。在緩慢而真誠的敘述中,讓人獲得一個冷靜思考的空間,一個喘息的機會。這種體驗,也許才是當下社會真正稀缺的。
也許,我們需要的女性表達,不是用來對立的,不是用來消費的,而是能讓人看見共性的:在真誠的故事里,在輕盈的表達里,在人與人之間那份相互理解的可能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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