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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wǎng)友們玩著“嘉豪”梗,笑著鬧著,在跨越了小半輩子的漫長的回頭中,拼湊出那段不完美的青春記憶,給曾經(jīng)的自己披上了一件溫暖干燥的外套。」
“這個沒法噴,這是純種賽級嘉豪。”“隔壁班嘉豪裝完X放學回去拿手機刷了好久校園表白墻找自己。”
最近,“隔壁班嘉豪”這個梗火了。在一些有人沉浸式地做出“bro只有自己覺得自己很帥”的舉動的短視頻底下,總會看見“一眼嘉豪”這種評論。
“嘉豪”們或是用班級屏幕看股票,或是沖進雨中獨自打球,或是站上講臺旁若無人地開始編寫代碼……他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藝術(shù)之中不知天地為何物,顯得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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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wǎng)友總結(jié)的一些典型的“隔壁班嘉豪”行為)
但這些“嘉豪”行為并不僅僅是一個笑料。“嘉豪”們的“用力過猛”在可笑的喜劇外表之下藏著一群個體希望在內(nèi)卷之下沖出同質(zhì)化圍城、尋找自我認同的內(nèi)核。同時,在傳播和嘲笑“嘉豪”這個梗的時候,網(wǎng)友們也借此完成了一次對不完美、不標準的青春話語的修正與彌補。
01
一個人的“用力過猛”:焦慮中尋找認同
課間用班級大屏看股票、雨中舞劍、食堂走秀等等,這些典型的“嘉豪”行為長期以來被人們貼上“裝X”的標簽,但其實這是一種懶惰的誤讀。“嘉豪”行為的背后是一群個體在優(yōu)績主義這座巨大、通天的機器擠壓之下的抗爭,是一種對青春期身份焦慮的回應和出走。
在當下優(yōu)績主義的環(huán)境里,人的價值常與分數(shù)、排名、院校檔位等等一系列可量化的指標掛鉤,每時每刻正在進行的生活被渲染為“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的戰(zhàn)時狀態(tài),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被異化成赤裸裸的競爭,“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學生們的青春期因此往往是被壓抑的和被標準化的。
就像劇集《善意的競爭》里所設(shè)定的世界觀,“學神”“學霸”們的背后是一邊輸血一邊做題,是手術(shù)閉經(jīng),是在得知對手的好成績是吃了“聰明藥”才考出來的之后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是直到對優(yōu)秀的人的羨慕與渴望生生變成了恨。所謂的“善意的競爭”卻只不過是普通人的魷魚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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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意的競爭”)
這套龐大的系統(tǒng)默認只有優(yōu)績主義的“勝者”才可以被認可,才得以構(gòu)建一個完整的、有價值的自我形象。
因此,對于大多數(shù)并不處于金字塔尖的學生們,他們沉默地共享著同一片名為身份焦慮的陣痛。他們的認同感是匱乏的,他們的自我是空缺的,他們在分數(shù)之外再找不到能夠安放自我的容身之處。
就像韓炳哲所說的“同質(zhì)化地獄”,這里充滿了過量的肯定和絕對的同一性,人們面對著自己的影子,只能順從地進行自我剝削。
優(yōu)績主義教育體系將每個人導向同一個目標和同一類價值,抹殺了青春本身所具有的那種不可被規(guī)范化的特質(zhì),那種可能性,危險性和實驗性。無數(shù)個人面目模糊地擠在同一個賽道上拼命奔跑,追求那些量產(chǎn)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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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質(zhì)化地獄”)
而“嘉豪”行為正是這套邏輯下一個必然的溢出效應,是一部分學生摸索出來的反抗形式。“嘉豪”們往往不是成績最優(yōu)秀的,不是長相最突出的,甚至性格也不是最合群的,就像互聯(lián)網(wǎng)上很多人感嘆“感覺自己只是有錢人世界的npc”一樣,“嘉豪”是你是我,是平平無奇的人拿著npc的劇本,在這套巨大的迷宮之中走不出、道不破。
他們無法在既存的主流競爭賽道上脫穎而出,所以轉(zhuǎn)而選擇了一套來自更加社會化、成人化語境的行為符號,比如看股票、秀特長、穿黑衣戴黑口罩等等,以此獲得一種差異化的獨特性,甚至是優(yōu)越感。
這些看似夸張、滑稽甚至“有毒”的“嘉豪”行為無非是一個學生在試圖進行自我建構(gòu)、自我肯定、自我認同的嘗試。“嘉豪”們在單一的評價體系之外想要劈開一處小小的、屬于自己的價值飛地,看似是向他人展演,實則是要說服自己相信——哪怕不夠聰明,不夠漂亮帥氣,也不受人歡迎,也應當有存在的方位、應當享受眾人眼神落在身上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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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的“嘉豪”形象)
所以說,“嘉豪”其實是一個悲喜劇式的角色。一方面,“嘉豪”反抗的姿態(tài)是如此笨拙和“用力過猛”,他們將并不屬于學校語境的符號生硬地搬進了教室,希望通過模仿那些成人世界中被公認的、具有權(quán)力和價值的行為,來武裝自己在校園中被邊緣化的處境。
他們想以此否定甚至“超越”當下所處的評價體系,為自己找到能夠帶來心理慰藉和身份錨點的“另一個游戲”,于是全身心地沉浸在獨角戲般的表演中,無窮盡地自我感動。這種錯位的違和感和突兀感讓其被圍觀、被指點、被嘲笑,因而所謂的“反抗”更顯得蒼白和荒誕。
但另一方面,“嘉豪”的反抗行為并沒有真正挑戰(zhàn)那個堅不可摧的系統(tǒng)本身,這是一場注定失敗的突圍。他們想要反抗優(yōu)績主義,借用的卻是另一套同樣被異化的、屬于成人世界的功利主義和成功學符號。這反抗從起點上就包含著自我瓦解的趨向,終究是徒勞。
俄國文學研究中常常提到“多余人”形象,他們有著對時代不滿的進步性,同時又缺乏足夠的理性、勇氣和智識,有著局限性,始終處于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懸浮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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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涅金》中的典型“多余人”形象定義)
他們的痛苦是真實的,他們的理想是優(yōu)美空洞的,但他們的“反抗”也是不合時宜、無力甚至帶有一些土氣的。就像“多余人”一樣,“嘉豪”可憐可笑,也情有可原,不過是一個重壓之下戰(zhàn)栗掙扎的靈魂。
02
一群人的代際和解:用玩梗修補青春
網(wǎng)上玩“嘉豪”梗的人往往是已經(jīng)上了大學、甚至已步入職場的年輕人,評論區(qū)里有人說“我當時上學時專挑這種打”,有人說“網(wǎng)上笑笑得了,現(xiàn)實誰不想談一個這樣的”,也有人說“我小時候真這樣咋辦”……從這些帶有夸張意味的不同評論里好像就能拼湊出一個人的青春性格和記憶。
而“嘉豪行為”之所以能在當下成為一個流行梗,是因為它不僅是一個讓人自嘲發(fā)笑的契機,更是一場集體對青春的回望和修補。
在主流文化敘事中,青春往往是一副高度提純的、黃金時代般的圖景,充滿了奮斗、夢想、熱血、友情還有懵懂又甜絲絲的愛情。這套敘事過濾掉了青春記憶中所有不那么“體面”的雜質(zhì),尷尬、挫敗、自卑、孤獨、虛榮,以及像“嘉豪”那樣笨拙的自我尋找。
關(guān)于青春,真實的私人體驗與集體敘事之間存在著不被正視的裂痕。這些“不完美”沒有人來紀念和講述,當公共話語缺位,認知的失調(diào)需要一個新的、非正式的出口來被承認、被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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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昨日青春》中關(guān)于“不完美”青春的描述)
于是,自嘲和玩梗便成了這一代年輕人們消化這種割裂感的方式之一。在將“嘉豪”行為推至臺前并按下點贊和轉(zhuǎn)發(fā)鍵的過程中,網(wǎng)友們實質(zhì)上解構(gòu)了那些青春神話,宣言般地宣告著這才是更普遍、更真實的青春的樣子,它不完美,甚至讓人有點“羞恥”,但卻真實地存在在那兒。
“嘉豪”就這么成了一種自下而上、自我生產(chǎn)的記憶載體,它所代表的青春不再由上位者、宣傳片或者言情小說書寫,而是由每一個親歷者來拼湊。在笑“嘉豪”們的同時,人們一面理解著“嘉豪”的純粹和矛盾,一面也是在安撫著過去的自我,紀念著每個人身上都曾有過的那一份未曾被妥善安放的青春回憶。
這是一種私影像般的記錄。就像電影《曬后假日》講述的故事,女主角蘇菲在成年后回看童年時與父親一起度假拍下的DV錄像,當她以成年人的視角重新審視那段看似快樂平靜的父女時光時,才從畫面的縫隙、父親的沉默和強顏歡笑中讀出了他當時深陷的、未被察覺的痛苦與抑郁。
她主動地進行了這場關(guān)于私人記憶的考古,試圖穿越時間,理解、接近與擁抱父親,修補出那段完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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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后假日》中,多年后才被發(fā)現(xiàn)的父親的壓抑情緒)
網(wǎng)上很流行把原生家庭比作“一件濕透的棉襖”,穿上和脫下都很冷。其實青春期的回憶也是。
在“嘉豪”行為這個梗里,人們時隔多少年之后再次打開了那臺青春的DV機,把那些記憶高高拿起,鄭重承認其存在的分量和留下的痕跡,又輕輕放下,用新的、輕松的、迂回的方式來記錄和紀念,卸下了曾經(jīng)沒有勇氣正視的瑕疵和羞赧。
網(wǎng)友們玩著“嘉豪”的梗,笑著鬧著,在跨越了小半輩子的漫長的回頭中,拼湊出那段不完美的青春記憶,給曾經(jīng)的自己披上了一件溫暖干燥的外套,收到了一口來自幾十年前的釋然的嘆息。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wǎng)絡(l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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