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秋,北京西郊賓館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得像一塊鐵疙瘩。主持分家的領導看著臺下原中車公司的干部職工們,艱難地開口:“從今天起,咱們要分家了。這不是誰輸誰贏的問題,而是要引入競爭機制,讓我國鐵路裝備業活起來。”
臺下瞬間炸開了鍋。有人紅著眼睛問:“為什么?我們不是一直干得好好的嗎?”有人竊竊私語:“這分明是要把我們往火坑里推啊!”
在原鐵路機車車輛工業總公司的辦公樓里,工作人員正在小心翼翼地拆卸“中車公司”的招牌。一位兩鬢斑白的老員工撫摸著斑駁的牌匾,喃喃自語:“分了家,往后就是對手了。”
那個時候,很少有人能想到,十四年后,這對"親兄弟"會再度攜手,共同組成震撼世界的中國中車。
一、
1949年,新中國成立,彼時全國的鐵路網支離破碎。來自9個國家30多家工廠的198種、4069臺機車,在我國鐵路上奔跑著,因此也被戲稱為“萬國機車博物館”。
“那時候修鐵路真是頭疼。”年近九旬的老鐵路工人李大爺回憶道,“一段鐵路上跑著日本造的窄軌機車,另一段又是蘇聯造的寬軌,互相接不上。修車的時候,零件都得專門打造,根本沒有標準化可言。”
1952年,四方機車車輛工廠仿制成功我國第一臺“解放型”蒸汽機車。王師傅參加了第一臺機車的制造,他驕傲的說:“我們什么都沒有,就是憑著一股勁。外國人說我們造不出機車,我們就偏要造出來給他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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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開放后,我國鐵路機車工業迎來了轉機。1986年,國務院批準撤銷鐵道部工業總局,成立中國鐵路機車車輛工業總公司(中車公司)。雖然名稱變了,但計劃經濟的思想或者說認知還沒改變。
“那時候雖然叫公司,但還是計劃經濟那一套。”原中車公司張老干部回憶,“國家下達生產任務,我們分配下去,廠子只管生產,不用考慮賣不賣得出去。”
一直到2000年,隨著國企改革深入推進,國務院一紙文件將中車公司分拆為中國南車和中國北車兩大集團。
分家的基本原則是按地域劃分,南方的企業劃歸南車,北方的企業劃歸北車。由于北方企業在數量上占多數,為何相對更加均衡,地屬長江以北的石家莊車輛廠、洛陽機車廠等單位也被劃歸南車。
“分家就像分家產,大家都想要好的車間、好的技術人員。”參與分家工作的老王回憶,“有時候為了一個實驗室歸誰,兩邊能爭得面紅耳赤。”
二
分家之初,兩家企業都面臨著嚴峻挑戰。北車雖然擁有雄厚的基礎,但設備老化嚴重;南車雖然創新意識強,但資金和技術積累不足。更棘手的是,當時我國鐵路裝備制造業整體水平落后國際先進水平至少二十年。
“我們當時能造的最先進的客車時速只有120公里,而國外的高速列車已經跑到了300公里。”南車株機公司老技師王師傅比劃著說,“這就好比別人開上了汽車,我們還在趕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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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后的南北車,很快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北車依托大連機輛、長客股份等老牌企業,發揮東北工業基地的制造優勢;南車則憑借株機公司、浦鎮車輛廠等南方企業,在技術創新上尋求突破。
雖形成良性競爭關系,但只是量變,還沒有達到質變。
但真正讓南北車實現飛躍的,是2004年開始的高鐵技術引進。
那年,我國決定發展高鐵技術,鐵道部啟動了時速200公里動車組招標。消息一出,全球軌道交通巨頭聞風而動。
日本川崎重工、德國西門子、法國阿爾斯通、加拿大龐巴迪等公司紛紛來華。但這些國際巨頭都留了一手:愿意賣產品,不愿轉讓核心技術。
“他們當時的態度很明確:車可以賣,技術不給。”時任鐵道部副總工程師的張曙光回憶道,“西門子開出了每列列車3.5億元人民幣的天價,還拒絕技術轉讓。”
這種小局面,哪里難得到咱們匯聚了五千年的智慧?
歷史上的“二桃殺三士” 的策略又被拿了出來:通過市場換技術,讓國外企業相互競爭。
第一輪招標中,日本川崎重工聯合南車集團中標,引進新干線E2系技術;加拿大龐巴迪與北車長客合作,提供Regina動車組技術。而報價過高的西門子則意外出局。
“那次流標對西門子打擊很大。”參與談判的北車代表回憶說,“他們的股價暴跌,談判團隊全部被撤職。第二年再談時,態度就完全不一樣了。”
2005年,西門子以每列2.5億元的價格轉讓了Velaro技術,同時承諾技術轉讓程度達到80%以上。這次成功的談判為我國節省了90億元人民幣的引進費用。
但技術引進之路并不平坦。外方提供的圖紙常常“不小心”留有錯誤,關鍵工藝參數被模糊處理。“德國人給我們的焊接工藝參數范圍特別寬,照那樣做肯定出問題。”北車一位工程師說,“我們只能組織技術人員反復試驗,有時候為了一個參數要做上百次試驗。”
在消化吸收國外技術的同時,南北車都加大了自主研發力度。這場兄弟之間的競爭,也加速了我國高鐵技術的進步,這正應了那句古話:"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
北車重點突破高速動車組技術。2008年,當首列CRH3型動車組在京津城際鐵路上跑出394.3公里的時速時,總工程師趙明花激動得一夜未眠。“技術人員吃住在車間,德國專家非要按他們的標準來,我們就一邊學一邊改。”
南車則在株洲打造了自己的研發體系。2010年,CRH380A下線創下486.1公里的世界紀錄,總工程師梁建英和團隊抱頭痛哭。“外國人總覺得我們只會模仿,我們要證明我國人也能創新!”她帶領團隊攻克了動車組頭型設計難題,使空氣阻力降低15%,噪音降低3%。
三
隨著實力增強,南北車開始開拓海外市場,但市場就這么大,而且我國的南北車還是以“黑馬”的身份殺出重圍,沒有質量口碑的積累,只能靠“性價比”在前期拓展市場,卻也陷入了惡性競爭的泥潭。
2011年土耳其機車項目招標,南北車互相壓價,最終報價壓到每輛200萬美元以下,利潤率不足5%。即便如此,訂單還是被韓國公司搶走。“我們壓價壓到幾乎無利可圖,客戶反而懷疑我們的產品質量。”北車國際部負責人說。
最嚴重的是2013年阿根廷項目。北車已以每輛200萬美元中標,南車卻報出127萬美元的“”自殘價”。
“這個價格連成本都不夠,純粹就是為了攪局。”參與該項目的人士說,“最后雖然拿到了訂單,但做得越多虧得越多。而且給外界留下了我國產品廉價的印象。”
工程院院士王夢恕痛心疾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兩家公司在海外惡性競爭,最終損害的是國家利益。”
四
面對海外市場的惡性競爭,2014年中央作出戰略決策:南北車合并。12月30日,兩家公司同時發布公告,宣布合并成立“中國中車股份有限公司”。這一決定,頗有“分久必合”的歷史智慧。
合并過程充滿挑戰。兩家企業有著不同的企業文化和技術體系,整合難度極大。“有點像包辦婚姻”,中層管理人員比喻道,“雖然是門當戶對,但總要有個磨合過程。”
最大的難點在技術整合上。北車長于軟件控制和系統集成,南車強于電機和車體設計。雙方都有一套完整但不同的技術標準體系。
“光是接線標準就吵了好幾個月”,中車技術部負責人說,“北車要求線纜捆扎間隔20厘米,南車標準是25厘米。看似小事,但關系到整個生產體系。”
經過艱苦協調,中車最終實現技術體系統一,并開發出具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復興號”動車組。
五
合并后的中國中車總資產超過3000億元,年營業收入超過千億元,成為全球軌道交通裝備領域的“超級巨無霸”。
中車迅速展現出強大競爭力。通過整合研發資源,避免了重復投入;通過統一市場策略,結束了惡性競爭。
當時我們正在與俄羅斯、蒙古、印度、泰國等多國商談鐵路合作,并積極參與推動中老、中巴、中東歐、中吉烏及美國西部快速高鐵等合作項目。
合并對中國高鐵國際競爭力的增強主要體現在三方面:一是避免重復研發、整合資源共同攻關重大項目;二是統一對外,避免海外競標惡性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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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第三點,我們不再只是產品“走出去”,而是實現了高鐵設備、技術與標準全方位走出去。
2015年,中車中標美國波士頓地鐵項目,我國機車首次進入美國市場。“美國人標準之嚴格超乎想象,”項目經理張偉回憶,“一個螺栓的擰緊力度都要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但我們一一滿足了要求。”
2017年,中車為馬來西亞研制的新型動車組充分考慮當地文化習俗,專門設置女士專用車廂,備受當地人歡迎。
在“一帶一路”沿線,中車遇到各種挑戰,最難解決的是軌距問題。我國采用1435mm標準軌距,而俄羅斯等國家使用1520mm寬軌距。中車大同公司為白俄羅斯研制的寬軌電力機車,經受了-40℃極寒考驗,獲得白俄羅斯鐵路部門高度評價。
如今的中車,已成為全球軌道交通裝備領域的“巨無霸”:產品服務全球116個國家和地區,高鐵市場份額占全球69%,地鐵車輛占全球40%。在波士頓、芝加哥、洛杉磯等城市,中車建造的工廠正在當地生產地鐵車輛;在馬來西亞檳城,中車建立了首個海外智能制造基地。
六
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中車正在布局更前沿的技術領域。時速600公里高速磁浮列車已經下線,智能高鐵技術加快研發,綠色低碳技術不斷創新。
“未來的列車將不再是簡單的交通工具,”中車研究院院長龔明說,“而是融合了人工智能、大數據、物聯網的移動智慧空間。”
回望南北車的發展歷程,從分到合,恰似我國高端裝備制造業的進化史:從分散到集中,從引進到自主,從追趕到引領。這條分合之路,終將通向真正的制造強國。
正如中車總工程師所言:“分是為了激發活力,合是為了凝聚力量。中國制造的未來,需要既保持競爭活力,又形成創新合力。”
鐵軌依舊向前延伸,而我國創新的列車,正在駛向更遠的遠方。從蒸汽機車到高鐵動車,從引進技術到自主創新,從國內競爭到全球引領,中國鐵路裝備工業走過了不平凡的歷程。
我國高鐵的故事,還在繼續向前飛馳。在廣袤的亞歐大陸,“一帶一路”猶如畫了一個圈,鋼鐵巨龍呼嘯而過,承載著一個民族的復興夢想,載著發展與和平,駛向更加輝煌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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