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苦菜花

關于苦菜花

昨夜一場疾雨，冰雹們

像十幾條小惡犬撞擊玻璃窗。

清晨公園道路上，散布

銀杏葉、松針和青色松果。

我像臺記錄災難現場的相機，

走過柿子林，來到一叢鳶尾前，

在一片低垂的葉尖中，

一朵小黃花正燦爛開放。

它腰桿挺直，舌狀花瓣短促，

被兩片帶鋸齒的綠葉簇擁，

神氣得像只從天而降的小黃鴨，

在微風的波動里，輕輕搖晃。

經過的老人停下腳步，手拄拐杖，

“苦菜花，有什么好看？”

說完轉身搖頭離去。原來，

你就是“誰謂荼苦”的主角。

當年那個被愛人拋棄的女子，

曾將內心苦楚與你相比。

古書中并未記載她的下落，

三千年后，我遇見——

穿越漫長動蕩歲月的你，

頂著苦與毒之名的你，

被人們割著吃著罵著的你，

風雨過后，一個笑容。

花開花落不止，愛恨糾葛無休。

在味道與感情之間，總會

有個安靜角落，一半放你的驕傲，

一半放我目光的喜悅。

寫在后面：

《詩經·邶風·谷風》是一首棄婦詩。

大意是，丈夫另娶新婦，女子遭拋棄，想起昔日甜蜜，如今卻被視為仇敵，不免傷懷。

其中有句：誰謂荼苦？其甘如薺。

這里的荼，便是苦菜。

詩中將荼與薺對舉，前者苦，后者甜。你們說的苦在女子嘗起來，卻像薺菜一樣甜，以此來形容女子心中酸楚。如此將實際味覺的苦與甜與生活遭際感受進行了比較，看似錯位，實有巧妙。

不僅古時用苦菜來形容人物命運悲涼，現代也有類似用法。拍攝于1965年的黑白電影《苦菜花》，主人公馮大媽，丈夫被地主殺害，大女兒參加民兵，大兒子參加革命犧牲，她又送二兒子參加八路軍，堅持戰斗。

在影片開頭，小女兒曼兒從土里鏟了一株苦菜花要帶回家，馮大媽擔心無水無太陽長不大，但還是應允了小女兒。此時音樂響起，“苦菜花兒開滿地兒黃，烏云當頭遮太陽，鬼子漢奸似虎狼，受苦人何時得解放。”

在電影中，苦菜花便是窮苦人命運的象征。不同于《谷風》里主人公的自怨自艾，馮大媽積極抗爭，勇敢戰斗。在被敵偽囚禁時，她抱著曼兒說，“苦菜根兒苦，可開出來的花是香的。”

電影的最后，漢奸王柬芝逃亡到馮大媽家，對馮大媽說，只要能放過他，要什么給什么。

馮大媽說：“呸，我要你的黑心。”然后將其一槍打死。

電影以《苦菜花》為名，也是看中了苦苣菜（即苦菜）的頑強生命力。土地貧瘠不影響其生長，遭割刈亦能殘而再生，花雖小朵，卻單支撐天，擁有向日葵一樣醒目的顏色。

如今，網上有不少介紹食用苦菜妙處小作文，也聽說有地方有小滿食苦菜的風俗。但記起小時候在農村都是拿來喂雞喂豬，老輩們說，自然災害時才吃這東西，所以并不感冒。

前幾天，北京夜里忽然下了場夾著冰雹的疾雨。第二天到公園，看到地上滿是翠綠的落葉，周邊望去，一片慘綠。

行至一半，忽見此花風中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