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國人開始羨慕起中國二維動畫

“只要聽起來不錯，并且似乎有助于利潤，那么即便是一句假話也會變成常識。”

截止9月8日下午，《浪浪山小妖怪》和《羅小黑戰記2》的票房分別達到了15.54億元和5.08億元。

這個暑期檔，國產動畫電影打開了新局面。沉寂許久的國產二維動畫電影，涌現出兩部質量和票房俱佳的作品——要知道上一部獲得同等商業成績的二維長片，已是近10年前上映的《大魚海棠》。

來源：燈塔專業版

在鄰國日本，除去《名偵探柯南》等“年貨動畫”的穩定輸出；《鬼滅之刃》的新劇場版又掀起了觀影熱潮，無限城篇第一章上映52日票房破314億日元，動員觀影人數超2200萬，勢頭甚至不遜于前作無限列車篇，證明其成功并非偶然。

來源：鬼滅之刃官方X賬號

反觀美國好萊塢各大制片廠的3D動畫影片，近年雖有《頭腦特工隊2》這樣的大爆款，但部分重點項目票房口碑不佳，片方越發依賴IP續作，加之過去兩年席卷歐美動畫/特效/游戲行業的裁員倒閉潮，產業整體氣氛低落，高投入高回報的動畫電影商業模式也開始受到質疑。

在這樣的背景下，近期中日動畫市場的強勢表現，引發了美國同行的“反思”——過去20多年來，好萊塢對二維動畫的拋棄、對部分創作者的輕視是否過于草率？

下文中，我們翻譯分享了一篇來自英文動畫媒體Animation Obsessive的文章，旨在進一步探討該話題。不過也需要注意的是，本文更多基于北美動畫產業視角，而對中日動畫行業自身面臨的挑戰和困難并無深入探討——比起盲目自大，我們不妨以相對審慎的態度，了解北美動畫行業的變遷與創作者的處境。

身處不同階段的我們不會踏上相同的河流，但經驗和教訓可以為我們搭起橋梁。

翻譯 / 玫瑰園

Animation Obsessive

原文標題：

The Hand-Drawn Hits That Hollywood Isn't Making

文鏈接：

https://animationobsessive.substack.com/p/the-hand-drawn-hits-that-hollywood

關注動畫產業資訊的人想必有所耳聞——二維動畫電影正在崛起。

在日本，《鬼滅之刃 劇場版 無限城篇 第一章 猗窩座再來》剛剛成為本土影史票房第三，超越了《泰坦尼克號》，該片全球票房已突破2.34億美元，并還在上漲，勢頭突破了日本電影票房冠軍《鬼滅之刃 劇場版 無限列車篇》的多項紀錄。

在中國，由久負盛名的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出品的動畫電影《浪浪山小妖怪》，正取得許多中國CG動畫大片都難以企及的成功。票房超2.03億美元并還在上升。與此同時，《羅小黑戰記2》在中國本土的票房也已達到了約6800萬美元。

作為對比，兩部最近的好萊塢CG動畫大片：《地球特派員》和《壞蛋聯盟2》，前者全球票房停滯在約1.53億美元，后者表現更好些——但截至筆者撰寫本文時，仍不到1.8億美元。且二者在美國本土的票房，都并未顯著高于《羅小黑戰記2》在中國本土的票房。

這并非偶然。近些年來，像《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鈴芽之旅》這樣的手繪動畫電影，票房表現超越了不少好萊塢CG動畫電影，像是《星愿》《奇異世界》《魔法滿屋》《光年正傳》。

更不用說在2020年，《鬼滅之刃 劇場版 無限列車篇》的票房擊敗了全球所有其他電影。

這些令人目眩神迷的數據，揭示了一個神奇的趨勢：手繪動畫又重新變得流行起來，就像上世紀90年代那樣。而CG動畫，不再像過去那般被好萊塢高層視作萬能藥。

要知道，手繪動畫長片本該早已被“宣判死亡”。關于二維動畫消亡的討論，已經持續了將近25年，甚至更久。

回到1995年，《玩具總動員》證明了CG動畫電影能在確保高品質的同時取得商業成功。幾年后，皮克斯首席執行官（也就是史蒂夫·喬布斯）便揚言手繪動畫已經過時。

“我們的動畫角色表現力更強，因此我們講的故事也更強”，喬布斯曾這樣說。

那些皮克斯電影的工作人員，并不全然持相同態度。“二維動畫是我的初戀，我相信它不該消亡，也并未消亡”，皮特·多克特（皮克斯現任首席創意官）在2001年說道。他認為二維動畫有獨特的優勢和“CG永遠無法取代”的技術。皮克斯的員工道格·斯威特蘭德也贊同：“攝影術發明后，人們并沒有停止繪畫。”

他們的觀點都很有力。但好萊塢是個奇怪的行業，某些決策往往是基于當日公司高層辦公室里的風潮和口號做出的。只要聽起來不錯，并且似乎有助于利潤，那么即便是一句假話也會變成常識。

在千禧年前后，許多好萊塢二維動畫電影票房表現低于預期：《亞特蘭蒂斯：失落的帝國》《終極細胞戰》《星銀島》《辛巴達七海傳奇》《小馬王》……同期又出現CG動畫大繁榮。皮克斯《海底總動員》等作品主導市場；夢工廠《怪物史萊克》也取得了巨大成功。

當然也有例外。例如二維動畫電影《星際寶貝》成為了熱門。值得注意的是，與前述其他二維電影不同，它也獲得了極佳的口碑。在皮克斯的員工看來，那些二維動畫的失敗更多是因為影片本身的質量問題。布拉德·伯德（《鋼鐵巨人》《超人總動員》導演）曾說：“更新、更好、更有創意的故事，恰好都用CG動畫來講述了。”

決策者的看法則有所不同。評論家倫納德·馬爾丁在2003年抱怨說：“好萊塢的人們如此熱衷于跟風，個個準備把手繪動畫扔進碎紙堆。”當時的好萊塢高層之間已經流傳起一種觀念，認為觀眾已經轉移了興趣。正如當年一份報紙所說：

“‘斑比已死’成為了新的老生常談，好萊塢相信那些沉迷于3D電子游戲奇觀的孩子不再愿意觀看手工繪制的老式卡通人物了。”

產業大亨們相信了這種理論。2003年，杰弗里·卡森伯格（夢工廠時任CEO）對媒體表示：“用傳統動畫講述傳統故事的想法很可能已成為過去式。”僅僅幾年過去，迪士尼就拆散了自己一手建立的二維動畫帝國，包括在2004年備受爭議地關閉了負責制作《星際寶貝》的佛羅里達分部。艾斯納（迪士尼時任CEO）因此遭到指責，但他仍然這么做了。

皮克斯的一位高層回憶說，“在當時，迪士尼以及其他工作室都認為觀眾對手繪動畫不再感興趣了。”

這讓許多員工感到憤怒或沮喪。安德魯·斯坦頓（《海底總動員》導演）表示，皮克斯的勝利和二維動畫的衰落“對我們來說苦樂參半”。CG動畫行業的淘金熱也讓布拉德·伯德感到震驚：他在2004年曾表示，這個行業正處于“愚蠢的時期”。

這樣的產業轉變并非小事。所有從事CG動畫的人都知道它的制作難度。早在90年代，約翰·拉塞特（皮克斯創始人）就斷然否認CG動畫節省時間或金錢。有評論家表示其“非常昂貴”，但企業之所以紛紛投入，是因為“許多人……寧愿投資技術，也不愿投資人才”。而布拉德·伯德預見到了這一決定所帶來的后果：

“那些制片廠的家伙認為把爛點子做成CG就能變好，而他們很快將遭遇失敗……CG動畫電影將越發泛濫，就像當年迪士尼《獅子王》大賺之后涌現的大量二維動畫一樣，許多平庸的影片匆忙問世。二維動畫的遭遇，也將發生在三維動畫身上。”

伯德這番話說在《超人總動員》大賣的時候。彼時皮克斯正把動畫帶向前所未有的境地，勢頭看似不可阻擋，好萊塢的高層則愈發堅信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

在那時，許多CG動畫的從業者也希望手繪動畫能夠存續。“我們并不認為這是非此即彼的局面，”斯坦頓說。伯德則認為二維動畫的死亡證明開得太早。大制片廠認為觀眾之所以去看CG動畫電影是因為技術——但他并不同意。

“動畫是關于故事和人物……是創作者成就了電影”，伯德說，“創作者要么做出好的決定，要么做出壞的決定。而設備并沒有什么神奇之處，它只是工具。”

對中國動畫電影《浪浪山小妖怪》而言，故事和人物恰恰是關鍵。

它的成功始于2023年，彼時，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憑借短片《小妖怪的夏天》在中國掀起熱潮。影片聚焦一名無名豬妖，他平日工作過勞、社會身份低微；真正的傳奇故事發生在屏幕之外。他的上司們策劃伏擊孫悟空一行，而小豬妖只能清洗鍋灶。

導演於水表示，他想“把視角放在《西游記》中那些曾經面目模糊、甚至沒有名字的小怪物身上”。這是一部關于中國普通人的短片。主角“看不見大英雄，就跟現實生活一般。”許多觀眾為之動容，這個故事既不宏大也不華麗，卻產生了轟動。

這一理念同樣體現在衍生電影《浪浪山小妖怪》，於水稱其為“神話現實主義”。影片用幻想講述具有日常共鳴的故事，使人們能夠在其中看見自己。

《浪浪山小妖怪》并不追求視覺奇觀——這在當下的中國動畫中并不常見。與《深海》《姜子牙》這樣的CG動畫巨作相比，《浪浪山小妖怪》似乎不在一個檔次，然而其票房卻已躋身中國動畫電影TOP10。

再強調一次：這本“不該發生”。

按照前面的說法，技術進步后，手繪動畫理應逐漸消失。然而制作預算不到1000萬美元的《浪浪山小妖怪》，票房超過了好萊塢今年許多主流的動畫電影。

這部電影，是日益崛起的二維動畫電影的代表。二維動畫既有大作（如《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也有小成本。就視覺風格而言，《浪浪山小妖怪》可以和《神之山嶺》《大護法》《逃亡》《養家之人》這樣的小眾二維動畫相提并論。但它正在創造前所未有的收益：如今即便是另辟蹊徑的低成本電影，也有機會獲得成功。

誠然，在00年代，《辛巴達七海傳奇》《母牛總動員》等二維動畫電影的票房糟糕——而CG動畫電影，即便受到許多批評，盈利能力卻依舊不俗——商業價值成王敗寇。

然而從今天的視角來看，行業的反應是短視的。好萊塢曾長期主導二維動畫電影市場，但迪士尼自2011年《小熊維尼》后再未出品此類影片。海外的制片廠用自己的作品填補了這一空白。而像《浪浪山小妖怪》這樣看似不起眼的作品，今天卻能取得好萊塢動畫常常無法企及的收益。

新的潮流仍然在各大企業的辦公室之間涌動。過去幾年來，人們一直在說原創動畫已死。如今隨著《K-pop獵魔女團》躋身Netflix最成功的作品之列，這種看法可能得到逆轉——但也可能不會。

而這一切，對動畫創作者來說代價慘重。

當好萊塢放棄二維動畫時，產業遭遇了巨大的損失：從業人員散落，人才培養斷層……

大人物們曾相信這一切都是浪費，相信CG動畫技術會自動產生財富。正如布拉德·伯德所說，這一想法太過武斷，皮克斯的成功來自于電影本身的實力——而這與二維動畫是相通的。在2004年，他就曾做出這樣的預測：

“[如果他們] 認為只要有了電腦和操作的人，就能做出成功的作品。那么今后必定同樣會見到媒體報道‘觀眾對CG動畫電影失去興趣’的輪回。但實際上，所謂‘失去興趣’也絕對是個謬誤，因為人們對CG動畫本來就沒有什么特別的興趣。”

參考資料：

https://www.walkerplus.com/article/1288097/

https://www.boxofficemojo.com/release/rl53837825/

https://www.maoyan.com/films/1500636

https://www.maoyan.com/films/1515448

https://www.boxofficemojo.com/release/rl1472103169/

https://www.boxofficemojo.com/title/tt4900148/

https://www.newspapers.com/image/1113076570/

https://www.newspapers.com/image/186027229/

https://www.newspapers.com/image/466873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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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newspapers.com/image/443596780/

https://www.newspapers.com/image/1143748671/

https://www.backstage.com/magazine/article/shuttering-disney-facility-loss-15889/

https://mouseplanet.com/suspended-animation/1269/

https://www.telegraph.co.uk/culture/film/6989621/John-Lasseter-interview-Disney-goes-back-to-the-drawing-board.html

https://www.newspapers.com/image/268931870/

https://www.chinadailyhk.com/hk/article/312144

https://zhuanlan.zhihu.com/p/1939080803515597151

https://finance.sina.com.cn/jjxw/2025-08-26/doc-infnheku0293703.shtml

https://m.huxiu.com/article/4723719.html

https://www.sohu.com/a/922782784_421438

https://www.sohu.com/a/923248226_102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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