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賈瑞,很多人對他印象不佳,因?yàn)樗粍?wù)正業(yè),沒有行止,罔顧人倫,竟然打有夫之婦王熙鳳的主意,最終深陷情障,并因此喪命。
但我們知道,曹公寫人,從來不會一棍子打死,賈瑞這個人固然可恨可惡,但也有其可悲可憐之處,尤其曹公寫其死亡前治病的細(xì)節(jié),寫到其祖父母為其治病的情節(jié),充滿了悲憫。
原文說,賈瑞病倒后,賈代儒夫婦百般請醫(yī)療治,諸如肉桂、附子、鱉甲、麥冬、玉竹等藥,吃了有幾十斤下去,也不見個動靜。
只這一段話,就寫出了年邁的賈代儒夫婦,為了給唯一的孫子治病,有多么舍得了,只要有一絲生還的希望,花多少錢他們都愿意。
可這對老人,沒有兒女可以依傍,又哪里有那么多錢啊,但為了救治孫子,他們依然傾盡了所有,估計(jì)賈代儒把自己多年教書積攢的一點(diǎn)養(yǎng)老銀子都搭進(jìn)去了。
對世人來說,那賈瑞死有余辜,誰讓他自己不正經(jīng),完全不顧人倫,竟對自己的堂嫂王熙鳳起了邪念,且至死不改,活該。但對賈代儒夫婦來說,千錯萬錯,畢竟還是自己的親孫子啊。
其實(shí)細(xì)想想,最可憐的不是賈瑞,而是賈代儒夫婦,這老兩口,只有一個兒子,但這個兒子偏偏早逝,好在給他們留了個根,可如今這個孫子也要先他們一步走了,他們怎能不悲痛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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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大半輩子了,多年前親自送走了自己的兒子,如今老兩口年邁,卻又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孫子咽氣,那種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錐心之痛,經(jīng)歷一次已要了命,更不要說先后經(jīng)歷兩次了!
老兩口沒辦法,為給孫子治病,百般忙亂,各處請醫(yī)療治,皆不見效。后來吃獨(dú)參湯,賈代儒的那點(diǎn)錢早已花完,只能去賈府尋人參,沒想到因果報應(yīng),這事兒又落到了王熙鳳手里,最終也只得了些渣末泡須。
當(dāng)賈瑞咽氣之時,賈代儒夫婦哭的死去活來,并大罵風(fēng)月寶鑒是妖鏡。在兩個老人眼中,正是這面鏡子,最終奪走了孫子的命。其實(shí)他們內(nèi)心何嘗不知道,即便沒有這鏡子,賈瑞也命不久矣。
他們只是不愿意接受孫子早逝的現(xiàn)實(shí),卻又不得不接受這個現(xiàn)實(shí),好好的一個人,怎么說死就死了啊。可以想象,老兩口經(jīng)此打擊,估計(jì)也將不久于人世了。對他們來說,兒孫的相繼早逝,也宣告了他們的人生,再無指望了。
老無所依的他們,又該如何度過人生最后最苦最難最受罪的那幾年呢?沒人知道。但我們生活中有很多鮮活的例子,那些沒了兒女的老人,晚年過著怎樣凄涼的生活啊。
我從來不覺得賈瑞有多值得同情,但他的死亡給祖父母帶來的悲痛和絕望,卻又令我難以釋懷。這也是子孫的不孝之處,他若知道祖父母在他身上傾注了多少愛,估計(jì)也不會如此不堪了吧?
就像臨死前的秦鐘,忽然明白了好好讀書出人頭地的道理一樣,可這個時候,父親秦業(yè)早已被他氣死了,再也聽不到他的這番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悔悟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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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能早點(diǎn)悔悟,早點(diǎn)迷途知返,哪怕最終不能金榜高中,不能光宗耀祖,至少自己朝著那個方向努力了,父親多少都會有些安慰吧?可他的老父親到死估計(jì)都難以瞑目吧?
這也是曹公在好了歌里說的,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天下的父母長輩,為了兒孫,可以傾盡所有,甚至生命,卻鮮有兒孫能領(lǐng)這份情,能體會這份愛,能報這恩情。
同樣令人感同身受的還有巧姐,巧姐是王熙鳳唯一的女兒,身體從小就不大好,生得弱,曹公幾次寫到她生病,第一次是出疹子,可把鳳姐嚇壞了。
為了救治女兒,她當(dāng)時就忙了起來,又是打掃房屋,又是供奉痘疹娘娘,又是吩咐家人各種忌口,又是與賈璉隔房,又是給乳母丫頭裁衣,又是留醫(yī)生住下輪流診脈下藥……
很多人不理解,巧姐出疹子,王熙鳳為什么要與賈璉隔房?這有什么影響嗎?很簡單,王熙鳳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給巧姐治病,她完全沒有心思顧及別的。
更重要的是,這種治病之事,一半靠醫(yī)生,一半靠神佛,心自然要無比虔誠,而要虔誠就要凈身凈心,要保持心無旁騖,由此也看出王熙鳳作為母親,對巧姐的愛有多深。
畢竟,她就這么一個女兒,巧姐有一點(diǎn)頭疼腦熱,立馬就會牽動王熙鳳的神經(jīng),即便她工作再忙,但在女兒面前,她可以放下一切,可以不顧一切,只求女兒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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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shí),天底下做父母的,遇到兒女生病,甚至意外,何嘗不是這樣?他們平生無所求,只求兒女孫輩平安健康,這就足矣。
劉姥姥二進(jìn)賈府一回,巧姐又有些不舒服,王熙鳳就讓劉姥姥看看,并借其莊稼人的身份,讓其為巧姐取名,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巧姐健康成長。
為了巧姐,王熙鳳又是供奉痘疹娘娘,又是讓劉姥姥為其取名,以此好壓住她。誰說鳳姐不信陰司報應(yīng)?只要能救孩子,她什么都信!這又何嘗不是天下所有癡心父母的縮影啊!
以至于到了八十回后,許多人推斷的有王熙鳳托孤劉姥姥一事,我是信的,因?yàn)閯⒗牙讶M(jìn)賈府是脂硯齋批語透露的內(nèi)容,而三進(jìn)勢必與巧姐下落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
王熙鳳這輩子沒少作惡,手上可以說沾滿了鮮血,但在女兒這件事上,公允地說,她是積了德的,多年前對劉姥姥的偶然施恩,冥冥中救了女兒一命,正是巧姐曲詞里說的,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
這種積德,一開始也許是無意識的,但后來就變成了有意識的,也許鳳姐內(nèi)心比誰都明白,她此生或許只有巧姐一個女兒了,要想她將來有活路,自己就不能一直作惡,要為女兒的人生留下一點(diǎn)善意的光,這光恰恰應(yīng)在了劉姥姥身上。
天底下做父母的,做長輩的,面對兒孫的禍福,態(tài)度都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散盡家財(cái),豁出命去,都要救治兒孫,因?yàn)樗麄兪俏覀兓钪南M彩俏覀儍?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的重要程度,可以取代親情。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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