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多東西,都是在科幻小說里面出現,例如氫金酸(HAu),被描述成一種在特定場下的金黃色水溶液,其氣體成分有著顯著的刺鼻惡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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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稍微有點理論化學的知識,你就會發現所謂的“氫金酸”是不可能存在的,這是因為金的電子結構和相對論效應的影響。金的原子構型為[Xe] 4f1? 5d1? 6s1,6s電子因核電荷高(Z=79)受到相對論效應影響,軌道收縮,使金的電離能升高,化學活性降低。
這使得金難以與氫形成穩定的共價鍵。理論計算表明,AuH分子在氣相中可存在,鍵解離能約3.0 eV,但鍵較弱,且在固態或液態中不穩定,因形成焓為正,易分解為金和氫氣。
金的5d軌道飽和,表面吸附氫的能力弱(吸附能僅-0.2 eV/atom),不利于氫分子解離和鍵合。如果在熱力學上看,Au-H鍵的吉布斯自由能變化不利于穩定化合物生成;由于金的這些特性在動力學上,高激活能壘也阻礙了反應進程。所以,只有在極高壓(如100 GPa)下,壓縮的原子間距才可能增強Au-H相互作用,形成穩定相,但在常壓下無法實現。
以上這些你可以掃一眼去看,非專業不必深究,原因是理論化學就像羅大律口中的“法外狂徒張三”,從理法上這件事可以講得通,但從情理上某些事還真行不通。“張三”的事情大家可以當段子來看,但物理、化學上的事情有的時候就是人類的悲哀了。
這不,上個月,美國能源部旗下的(DOC)SLAC國家加速器實驗室在研究極端高壓高溫下鉆石的形成過程時,意外地合成了自然界不存在的固體“氫化金”,它是一種完全由金和氫原子組成的化合物——H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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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對理論化學啪啪啪的打臉吧?這件事很多自媒體就又嗨起來了,很多人不知道什么心態總是喜歡“看他起高樓 看他樓塌了”的戲劇性橋段。
但W君手里有現場實驗數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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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研究人員在金剛石對頂砧中將金箔樣品與碳氫化合物一同壓縮到 18–75 GPa 的壓力范圍,再利用超快 X 射線脈沖加熱至 2000–3000 K 的高溫條件。在這種極端狀態下,碳氫化合物分解釋放出氫原子,部分氫進入金的晶格中,與金形成新的六方密排結構。
實驗過程中,研究團隊通過同步輻射和自由電子激光提供的高強度 X 射線,實現了對反應的實時監測。衍射圖譜顯示,新的物相具有 a 約 2.75–2.78 ?、c 約 4.54–4.64 ? 的晶格參數,其 c/a 比值大于理想值 1.633,與第一性原理分子動力學模擬的結果吻合。進一步分析表明,這種氫化物大致符合 Au?H? 的成分特征,氫的摻入導致晶格體積明顯膨脹,同時體模量下降。
在分子動力學模擬中,氫原子在晶格中呈現高擴散性,表現出超離子態的性質,而金原子基本保持在晶格點上不動。這種狀態說明氫化金的穩定存在區間極為有限,只能在接近金的熔點附近形成,并且會與未反應的金和局部熔融的金共存。實驗結果最終確認了在高壓高溫條件下可以合成固態氫化金,而這一類化合物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同樣在樣品冷卻后這些和金元素結合后的氫元素將析出兩者會分離成單質形態。
這件事的一個意義目前僅在于降低了理論化學中“只有在極高壓(如100 GPa)下”的金-氫反應的條件,如今在更低壓力下已被證實可能實現。
那么今天W君講這個段子更深層次的意義在哪里呢?其實,更深層次的意義并不是“氫化金”本身,而是要理解一個關鍵的工程學概念——工藝窗口。
常規的科學表述,大多會討論在常溫常壓下的反應,這是復合我們對基本自然界的認知的。更高端一些的科學表述就會提到高壓、真空、極低溫度、超高溫等等反應環境特征的概念了。這些就會脫離我們對自然的基本認知,屬于極端環境。
但科學研究真正向前推進的部分,往往恰恰出現在遠離基線的地方。高壓、真空、極低溫、超高溫這些條件,都屬于極端環境。它們不再是我們日常所見的自然狀態,而是依靠實驗手段“人為制造”的邊界條件。正是在這些極端狀態下,物質會展現出完全不同的電子結構、相變路徑和動力學行為,從而產生自然界中本不存在的新物相、新材料和新反應。
前陣子在討論高強度鋁鎂合金的時候提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加工工藝。將鋁鎂合金的溫度保持在175度維持15小時。這塊鋁合金的硬度會奇跡般的增加將近一倍!這就是在特定溫度和時間的組合下,材料的微觀組織得以優化,進入了一個狹窄但可重復的穩定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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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度高了或者低了都不行,時間長了和短了也不行,這種加工工藝的最優化點只有那么一個很小的區域,這個區域就是這段加工的“工藝窗口”。為什么會這樣?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本質上是材料內部的相變與擴散過程存在嚴格的熱力學和動力學約束。以鋁鎂合金為例,175℃ 下的長時間保溫會讓合金中過飽和固溶體中的溶質原子緩慢擴散,形成細小而均勻分布的析出相。這些析出相有效地釘扎了位錯,因而使材料硬度顯著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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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過程有極強的條件依賴性:如果溫度過低,原子擴散不足,析出相無法形成;如果溫度過高,析出相會迅速長大或溶解,強化作用反而消失。同樣,時間過短強化不充分,時間過長則會導致組織粗化。結果就是,只有在一個狹窄的“溫度–時間”組合區間內,材料性能才會得到最優提升。
這個區間就是所謂的工藝窗口。它不是理論上無處不在的可能性,而是實際可控的那一小塊空間。氫化金的實驗表明,在極端高壓高溫下才能穩定存在;鋁鎂合金的時效工藝說明,即便是常見金屬,真正能提升性能的條件也極為有限。工程的難點,恰恰是如何把復雜的生產流程始終維持在這個窄小的工藝窗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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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真,咱們這篇文章沒必要非得說殲-20,提到這個就這是為了把大家吸引進來而已。很多航空航天裝備一方面需要極高的結構強度、另一方面則惜重如金舍不得增加一點分量——這倒不是沒有錢而是增加的這些重量會影響裝備的最終性能。
而利用特種加工技術對工件進行加工就成了最終提高產品的綜合性能的一個關鍵性步驟。無論是航空鋁合金、航空鈦合金,甚至是坦克的裝甲板、軍艦鋼材都會為了最終性能采取各種手段將之再加工一下。有的材料并不是要持續加工十幾個小時,而是長達幾百甚至上千小時,開句玩笑話說就是“陳釀航空鈦合金”了。在這個過程中,溫度、壓力等環境變量的微小變化都會導致加工的失敗最終導致結構強度不能達標。
實驗室里加工一個幾厘米見方的小試樣,控制起來尚且不易;但如果換成幾十米長的飛機骨架或整體蒙皮,就意味著必須建造超大型的恒溫、曲線變溫和精密控制設備。整個工廠的環境要像實驗室一樣穩定,甚至要做到不同位置、不同時間的溫度和應力曲線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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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規模化放大的難度遠超過材料本身。因為任何局部的溫差、應力集中或冷卻不均,都可能讓數十噸的工件報廢。于是,保證飛機骨架、鈦合金整體構件在狹窄工藝窗口內穩定成型,就需要動輒幾十億的專用生產線和數以萬計的工時投入。
到了更高要求的地方,一臺曲線變溫窯往往只能加工一塊板材,因為哪怕多放幾塊,彼此間的溫度與應力干擾就可能破壞整個窗口。于是,整套設備需要持續運行數周甚至更久,只為等一次精準的“開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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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結果就是放入一塊板,整個設備等待小半個月,最終“開窯”看天意。
所以,昂貴的不是“金屬”的價格,而是讓數十噸材料在整個制造過程中始終處于精準控制下的那套體系。殲-20 這類的戰斗機貴,就貴在這種看不見的工藝窗口管控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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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戰斗機生產線上看到一架架飛機似乎迅速完成裝配,航電、發動機、蒙皮、龍骨、機翼和機身在短短幾個月內成形出廠。但事實是,這些關鍵構件可能在幾年前就已經進入了生產環節,在專門的工藝窗口里經歷了數百上千小時的熱處理與精密控制。
所以,昂貴的不是那一塊鋁、那一塊鈦,也不是最終在生產線上“咔嗒”拼裝起來的幾天時間,而是這背后漫長而精準的工藝窗口管控體系。殲-20 的價格,正是這種能力的體現。它所依賴的,不是材料的稀缺性,而是把常見材料逼進那個極窄窗口、并且大規模、長期穩定地維持下去的工業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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