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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去街市買菜的路上,偶見行道樹下一只秋蟬,靜靜地躺仰在地上。
這只秋蟬身體完整,沒有傷痕。翅膀依然亮閃閃的,完好如初,仿佛翻個身就能振翅遠飛。
我知道,它是油盡燈枯之后,生命戛然而止,才從樹梢跌落。
它雖是時間的過客,但也走完了生命的全程。今日不幸墜落,生命就此終結。
我動了惻隱之心,擔心它的尸身會被路人踩踏、失去完整性,便彎下腰,捏著它的翅膀,想將它拾起放進草叢中。
當我捏起它時,它無力地掙扎了一下,但終究敵不過衰老的宿命,很快又安靜下來。
我把它輕輕放在草叢中。
這一刻,我似乎隱約觸到一點“禪意”:蟬,是輝煌與蛻變、短暫與死亡的象征。而這些詞語所指向的主題,終歸于生命往復中那個我們無法左右的過程。
其實蟬的一生與人很相像,皆俗不可耐:都在試圖證明自己的不凡,卻終究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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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人生漫長,蟬生短暫:一場夏雨來、一場秋雨去。
或者說,它只是個過客,如同人類去某地旅游:來一遭,走一遭。
蟬的一生雖短,卻仿佛把人類一世所經歷的美好時光,濃縮在短短數日或數十日之中。
因此,在人看來,蟬的一生便有了勵志、感悟、激發的意味。
但蟬真的有那么高尚嗎?人又真的理解蟬的生命嗎?
兩千四百年前,莊周在《莊子·秋水》中講過這樣一則故事: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是啊,人類將蟬的一生與勵志、感悟、激發相聯系,是否也只是牽強附會、一廂情愿?
這種思維,確實像是“子非魚”和“子非我”這類話題一樣,從一開始就近乎偽命題。
蟬就是蟬。每只蟬的生命,都只是物種延續的一個節點。它蟄伏于地下,是這節點中的一段歷程——這是它生命軌跡所決定的,就像人類在母胎中的那段時光一樣平常,并無什么哲理或高尚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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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孕育需要環境與過程。而蟬的生命,從孕育到終結,都很單純:它們只是本能地為了物種延續,機械地沿著固有軌道,一代一代周而復始。
人呢?人要復雜得多。
人有欲念,蟬有嗎?
從蟬的生命軌跡看,它也許有,但它沒有時間因欲念和實現欲念而偏離物種延續這件正事,要不然,它就白來這世上一趟了。
在這一點上,人與蟬有著本質的區別。
人類成年后的男女之合,多是由欲念衍生出的娛樂或權力示強展示,與生育無關。既然是娛樂與示強,這種男女之合就有了價值;有了價值,就有了討價還價;有了討價還價,也就有了心機與算計。
這種關系最極端的體現,莫過于妓女與嫖客的關系了。普通人的男女之合,則往往披著華麗的外衣,被冠以高尚的情操與情感。
就這點看,在物質化的今天,幾乎所有的愛情都建立在物質基礎之上。
那些未婚先孕,以及婚內出軌,也大多打著情感的旗號,安慰著彼此被欲念操縱的心。
所謂的愛情,只是華麗的外衣,本質仍是心機與算計的產物。
人與蟬的區別在于:人會編故事,蟬不會。人類為了美化物質化的愛情,編造了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羅密歐與朱麗葉。神話中也不乏其例,比如夏娃與亞當,又如“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中所說的后羿與嫦娥。
無論是古老神話、歷史傳說,還是后來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無不在沖擊著世俗中對愛情的幻想。
人們讀完杜十娘的故事,在罵李甲薄情寡義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愛情的善變與脆弱。
而蟬的一生,不需要愛情。它交配產卵,甚至省去了撫育后代這個環節。它來這世上一遭,也許就只是為了物種延續。它沿著一條彎成圓形的直線,走完自己的生命。一代一代,一年一年,周而復始,千萬年來從未改變。
當我把這只蟬放進路邊草叢時,就知道它這一世已經畫上句號。此后,它將在自然中慢慢風化,把身體歸還給自然。僅此而已。
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從娘胎里出來,依靠物質長大。過程雖漫長,卻依然履行著傳宗接代的使命,然后把幾十年吃喝積累的軀體,交還給自然。
對普通人來說,三世之后,他存在過的痕跡便會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
當然,自詡為高等動物的人不愿承認這個現實。尤其在活著的時候,我們善于自我美化、為族群美化、為人類整體美化。需要美化的東西很多:君臣、同事、父母、兄弟、夫妻、朋友等等關系。
統治階級為鞏固地位,還用法律與神靈約束這些關系。
但他們自己遵守這些規范和約束嗎?答案是否定的。最先違背法律、沖撞神靈的,往往正是統治階級。
由此可見,無論是在封建社會還是在現代文明社會中,社會的管理者——統治階級——從來都不真正守規矩、敬神靈。這是導致世間欲望肆虐、欲念橫行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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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本沒有規矩。所謂的規矩,都是強者用來約束弱者的工具。
既然規矩服務于強者,那么世上眾人,實則都生活在叢林法則之下。弱者積極向上而試圖強,強者不擇手段試圖維持強者地位不變。
歷史現實反復證明:對弱者來說,順從承受才是上策。就像那只順應宿命的蟬,到了時間節點,掙扎也只是徒勞。
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在強者恒強、弱者恒弱的時代,哪有什么真正的禮法?有的只是弱肉強食。
但強者雖強,就能逃過宿命嗎?
比如被丟進草叢中的那只蟬,它也曾經輝煌過:出土時華麗蛻變,軀殼硬化后高鳴枝頭,為爭奪交配權展現強大,交配完成后獲得滿足……但這一切都不過是幻象。輝煌過后,生命就走到了盡頭,從枝頭跌落,歸于塵土。
曾經盛強過的它最后的結局,是連跌落的地點都不能自主,只能自由落體,掉到哪兒是哪兒。
蟬的一生,完美詮釋了“從哪里來,回哪里去”這句充滿哲理的俗語。
當然,人這一生也是如此:生不由己,死亦無蹤。生命在最脆弱的時候,對自己和周圍都無力操控;只有在強大時,才能在有限的時間里活出自我。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無論是蟬還是人,都逃不過晝夜不停的流逝。
在這個過程中,無論高尚還是卑賤,當他化作塵土時,一切便都不復存在了......
我似乎又聽到了蟬鳴。在一場秋雨前,蟬鳴如歌。一場秋雨后,歌聲戛然而止,生命從樹梢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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