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從一盒西酞普蘭片開始了

2020年9月，我在男朋友的強(qiáng)制要求下，請假去了醫(yī)院。我按照醫(yī)生的問題逐句回答，手卻控制不住發(fā)起抖來。醫(yī)生瞥了一眼我的手問：“這種狀態(tài)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雙手相握努力控制顫抖的手，說：“上個月開始的吧”。他點了下頭，又問了幾句后開始開單子，讓我去做檢查。

我在繳費(fèi)窗口排著隊，想起醫(yī)生問我的那句話。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撒謊了，不是從上個月，大概是從去年我叫了最后一聲“爸”后，而你再也沒有回復(fù)我開始的吧。馬上就一年了啊，我看著繳費(fèi)單上日期默默想著。

在醫(yī)院待了一天，最后給出的是抑郁狀態(tài)，開了一盒西酞普蘭片。

醫(yī)生給開的西酞普蘭片/作者供圖

我拎著輕飄飄的塑料袋，在地鐵里給男朋友回了一條消息：“沒事，醫(yī)生說不嚴(yán)重”。下班晚高峰里地鐵里滿滿都是人，男朋友回了個好，然后關(guān)心地說：“周末去哪走走吧”。

我沒回復(fù)，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想哭了，就如我在醫(yī)院排隊等叫號時，有人用手上就診單遮住臉莫名其妙哭了一場一樣，可能在別人看起來，我們都是病人吧。

眼淚來的好像越來越?jīng)]來由，就像一個修不好的水龍頭，隨時都能滴答水下來。回到家后，我躺在沙發(fā)上動彈不得，感覺去一趟醫(yī)院用盡了我所有力氣。

而那盒西酞普蘭片，在我回家后被扔進(jìn)抽屜再也沒打開過。我不需要藥，我只是想你而已。親愛的爸爸，即使我知我們再也不會相見。

只有自殘才能讓我感受到一點知覺

2020年10月。

我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渾身乏力，從公交車站到公司我都能停下來休息幾次。

食欲也跟著下降，一天只吃一個面包也不會感覺餓，我哭的越來越頻繁，躲在廁所哭還要盡力壓制聲音以防被同事聽到。

我陷入了深度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中，在工作上尤為明顯。

我越來越不愛和同事說話，明明之前可以解決的事情，我如今卻不知怎么處理。腦子里就像塞了一團(tuán)裹著鉛球的棉花，又堵又沉，記憶也跟著下降。甚至客戶一來電話，我就開始手抖心悸。

每天心里都有一個聲音不斷重復(fù)著“像你這樣的廢人什么都不能為公司做，趕緊離職吧。”

10月的某天晚上，在我又一次疲憊回家時，看到昨晚拆快遞的剪刀還在茶幾上放著，我愣著神看著它，仿佛它對我做了一種無聲的邀請。

自殘的過程對我來說，痛感很低，卻能讓我從一道道劃痕中，感受到一點“我應(yīng)該還有知覺吧”的病態(tài)清醒。

為什么我不快樂了，為什么我活成這么麻木的人了。爸爸，為什么你不在了呢，我真的好想你。

那晚我沒睡，涂了碘伏的手腕一陣陣疼。

心情不好時，一個人在深圳小南山看夜景/作者供圖

今天是你離開我們一年的日子

10月中下旬，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我會越來越糟糕，我找出了那盒抽屜里的西酞普蘭片。

服藥后開始幾天，我的頭暈開始好轉(zhuǎn)，好像是長途跋涉的人在柔軟床上睡了一個好覺，我天天都神清氣爽，覺得自己天下第一開心。

我以為這種狀態(tài)會一直持續(xù)下去，10月下旬，我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接到了媽的電話，她說爸爸下個月就是走了一年了，要回家祭拜。情緒在這一刻崩塌。我潦草回了個好。

從車窗吹進(jìn)來柔軟的風(fēng)，華燈初上，外面的街景緩慢移動，一幀一幀從我眼前掠過，車廂里有老大媽在興高采烈說著家長里短，我閉上眼靠著椅背緩緩流下淚來。

你離開我們已經(jīng)一年了啊。我曾以為，死亡不過是一瞬的事，而如今我才明白，死亡對于活著的人來說，是一場經(jīng)久不息的余震，我們在這場廢墟里，再也沒有走出去。

男朋友知道我有自殘傾向后，帶走了所有尖銳的東西，而那晚我用藏起來的眉刀劃得滿手腕都是血痕。第二天，我在二十五六度的天氣里穿了件長袖，向公司提前請了假。

家里比深圳冷些，慶幸我為了遮擋手腕的劃痕明智的穿了件長袖。和嬸嬸借了干凈的被褥，簡單洗漱完就各自睡了。

我睡前吃完了最后一顆西酞普蘭，和男朋友約好回來之后再去看一次醫(yī)生。

第二天我們和家里的叔叔伯伯去了公墓，我看著那寫著你名字的墓碑，不知道為什么我一點都不想哭，我在你墓前給你磕了三個頭，想跟你說點什么，但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在臨走時跟你說了一句“我走了。”

“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聽哥哥的話”。你臨走前和我說的這句話我依然記得。

祭拜完吃完晚飯，我和哥就坐上了去火車站的車。車子里，我和哥聊著不痛不癢的生活近況，他問我胃的情況，我說還行吧，就是有時候吃不下。

“心里別藏那么多事，放寬心。”哥對我說。我笑著點了下頭。

耳邊是從車窗里呼呼吹進(jìn)來的風(fēng)聲，我清晰聽到從我心里快要壓不住的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我不快樂，我真的一點都不快樂啊。

哥的火車比我早，我看著他背著包和我揮了下手而后消失在車站，我坐在到處都是人的車站，變成了一件會呼吸的物品。“好累啊”我沉沉嘆了口氣。

今后我會好好走下去的

2020年11月9日，我又一次去了醫(yī)院。

身體疲憊讓我早上起床變得格外困難，我預(yù)約的號已經(jīng)過了又重新掛了一個，醫(yī)生聽完我的自述后，給我開了西酞普蘭片和碳酸鋰緩釋片，告訴我，我的癥狀變嚴(yán)重了，一定要接著服藥。

我點頭拿完藥回了家，辭職報告上個月已經(jīng)提交了，工作到12月。

我開始按時服藥，碳酸鋰緩釋片雖然讓我的手發(fā)抖，但卻能讓我清晰感知到開心。

我強(qiáng)迫自己做一點運(yùn)動，日記里寫滿了我的碎碎念，我把私藏的眉刀也交了出來。我哭泣的次數(shù)逐漸變少，會因為喝了一杯好喝的奶茶而開心。

養(yǎng)了一只貓，她說，貓咪真的很治愈/作者供圖

而我在吃完那些藥之后再也沒有去復(fù)診。2021年2月，我斷藥的第2個月。

雖然發(fā)呆和想哭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但所幸最后都沒鉆牛角尖，穩(wěn)定了下來。我不知道自己好沒好，也許這陣子的平和不過是一場幻境，也許不是，我也無從考證。

2月24號大伯生日那天，我看著他戴著生日禮帽，站在生日蛋糕前聽著家里小輩給他唱生日快樂歌，我跟著笑著，可卻在回家后對著無人的房間大哭了一場。當(dāng)晚我竟然夢到了爸爸。

我醒后一睜眼就有眼淚順著眼角流進(jìn)頭發(fā)里，有人說現(xiàn)實是你怎么哭都醒不來的夢境，而這場夢境里你變成再也回不來的現(xiàn)實。

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夢見你的次數(shù)寥寥可數(shù)，很多轉(zhuǎn)瞬就忘了。而這次卻記得格外清楚，我猜你是在安慰我吧，你知道我在惋惜你為什么不能和大伯一樣戴生日帽聽生日歌，所以你來告訴我，遲早都會有這么一天，要我別難過。

我不知道我這場突如其來的“心靈感冒”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可我又不想把它歸咎在你身上，因為我知道你希望我快樂。

2月的最后一天，買了1號的車票，約了朋友晚上出去玩，我坐在她小毛驢后座，看到沿途的觀景樹里已經(jīng)有幾枝報春的桃花，它們綻放在已經(jīng)有回暖的跡象的春夜里，我卻驀地紅了眼。

又一個沒有你的春天要到了。

朋友還在前頭喋喋不休，我紅著眼突然說：“走吧。”

“去哪兒？”她在前面問。我沒回答，仰著頭看著沿途的小桃枝，不想讓眼淚掉下來。

日子就是這樣，看似溫柔卻能在你不防備的時候狠狠捅你一刀，我知道我也曾經(jīng)被它打敗過，它帶走了我最愛的人，給了我一個可能永遠(yuǎn)愈合不了的傷疤。

但我知道它總會饋贈我一點屬于我的甜頭，我會等，帶著我的好心情。

所以，帶著回憶我們走吧。

我看著逐漸消失在視線里的桃枝，在心里和最愛的人道別：你這一生，為了這個家辛苦啦，今后我會好好走下去的。再見啦，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