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曾是唯一同時配享文廟、武廟的傳奇,一部《三國演義》更是使他家喻戶曉。一句“躬耕南陽”,讓同處南襄盆地的南陽與襄陽圍繞諸葛躬耕地的歸屬權,爭奪了數百年之久,官司從方志、筆記,一直打到現如今的虛擬世界。每隔一段時間,網絡上便會爆發一場關于諸葛躬耕地的論戰,參戰雙方唇槍舌戰不休,都力圖證明對方的遺存是后世偽造的,自家的才是“真躬耕地”。
說句題外話,湖北與其他省份的文化官司有些異于尋常。著名如與河南的諸葛躬耕地之爭,與安徽的黃梅戲之爭,與浙江的西塞山之爭。非著名的如與安徽、山西爭奪杏花村,與四川爭奪李白故里,諸如種種不一而足。
襄陽古隆中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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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古隆中”,位于襄陽市襄城區臥龍鎮,緊鄰隆中大道,始建年代不詳,現存為清代重修,整體依山勢而建,占地面積約2平方公里。整個景區以諸葛亮故居等歷史遺跡為主要內涵,融人文景觀與山林田園自然景觀為一體,是一個可供參觀游覽及進行歷史文化研究的文物風景名勝區。1996年,成為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不過景區內也存在不和諧因素:在古隆中景區的武侯祠西南不遠處,突兀地樹著一塊刻有“朱見淑墓”的碑書,極大的破壞了古隆中的氛圍。朱見淑是明代襄藩的第三代王,為何他的墓會建在古隆中呢?
朱見淑生平
朱見淑,生于景泰二年(1451年),為首封襄王、大明最牛皇叔朱瞻墡的庶長孫,襄定王朱祁鏞的庶長子,生母襄定王次妃虞氏。
明成祖一系歷來子嗣不豐,襄憲王朱瞻墡只有三子:襄世子朱祁鏞、寧鄉王朱祁鐄和棗陽王朱祁鉦。世子妃和寧鄉王妃皆姓李,巧合的是兩位李氏王妃都罹患久治不愈的痼疾,婚后難以生育。
這讓望孫心切的襄王殿下著實心焦,忍了數年,終于在景泰二年(1451年)六月,上疏朝廷請求給兩個兒子各納一妾,以廣子嗣。獲得朝廷準許后,朱祁鏞納虞氏為妾。同年庶長子朱見淑出生。
阿越懷疑虞氏早已入世子府,有孕之后才匆忙上疏補辦手續。因為宗室的妾室,有良妾和濫妾之分。良妾在朝廷過了明路,名列宗牒,所生子女屬于庶子女。濫妾則是指不經奏請,擅自收納的妾室,身份不被認可,所生子嗣理論上同樣不被認可,能否名錄玉牒完全看朝廷心情。
襄王府綠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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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朱瞻墡郁悶的是,直到明英宗復辟,步入天順朝,襄藩第三代依然僅有朱見淑一根獨苗。
天順四年(1460年),襄王再次獲準赴京朝覲。此時朱見淑年滿10歲,符合《皇明祖訓》規定的宗室獲爵最低年限。故與大侄子相見時,他提出希望朝廷冊封朱見淑為襄世孫,以鎖定其繼承人身份。
這奏請本不合理,甚至有些無理,關鍵就看與皇帝的關系如何了。《皇明祖訓》雖號稱一字不可更易,但內容相對寬泛,在有心人眼中有眾多漏洞可鉆。比如它只規定了親王庶長子需待父王母妃年滿50后方可進封世子,對庶長孫能否受封世孫不沒有做出具體規定。且當代代王朱仕壥當初便是以庶長孫的身份受封代世孫,有這個先例在也更好說話。故明英宗非常配合的送了個順水人情給叔父。
“(四月)庚午,致書襄王瞻墡曰:‘茲承跋涉遠遁,入覲京師。會晤間屢聞嘉言,良有裨益。及敘親情,乃知世子之妃李氏多病,未有所出。而其庶長子見淑年已十歲,且知向學,朕甚喜之。況叔父年高德邵,重闈之下,宜有令孫,以綿藩封之緒。茲特立見淑為襄世孫,賜與郡王冠服。以正名分,以遂叔父裕后之心。叔父其勿遜辭。’”(《明英宗實錄》)
朱瞻墡對朱見淑這位來之不易的繼承人及其寵愛。比如成化七年(1471年)三月寧鄉王朱祁鐄薨逝,因絕嗣而除國。隨即襄王殿下上疏朝廷,請求將寧鄉王所屬的四十名校尉劃給世孫使用。明憲宗很給面子,不顧兵部反對給予準許。
成化十一年(1475年),世子妃李氏去世,朱見淑這位襄世孫的繼承人身份徹底穩固。是故朱祁鏞襲爵后,為故妃李氏奏討王妃封號的同時,請求加封夫人虞氏為次妃。
成化十六年(1480年)九月,在父王的奏請下,朱見淑由襄世孫進封襄世子。
弘治元年(1488年)六月初五,襄定王朱祁鏞薨逝,在位10年,享年60歲。以世子身份主持府事的朱見淑正式站到前臺,并于弘治二年九月襲封。
重建的襄王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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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明憲宗駕崩,明孝宗繼位,在大赦天下詔中要求停辦一應不急之務,但對襄藩網開一面,特地強調襄王府“照舊制修蓋”,無需停工。總體而言,朱祁鏞在位期間朝廷對襄藩的態度比之別家王府,要優容的多。
可湖廣方面顯然并不喜歡這種優待。弘治二年(1489年)正月,湖廣巡撫梁璟奏稱襄王府修繕工程以完工十之七八,奈何德安等府縣歲歉,本地夫匠難以抽調,所需費用“悉出于民,誠為艱困”,請求罷官修,將剩余工程交給襄藩動用護衛軍自行修繕。明孝宗從之。
這對尚未襲爵的朱見淑而言無疑是一場巨大的打擊。而襲爵之后,這位新一代襄王又立馬鬧出了一樁丑聞。
誠如湖廣巡撫梁璟所言,湖廣北部連年災荒,百姓生計難以維持,王俊等十六人竟冒大不韙,選擇自宮之后投奔襄王府,想謀一個差事。襄王殿下為此上疏朝廷,請求將這些人“留府應用”。
本身在明代私自自宮便是重罪。且為防止藩王權力過大,自明初開始,上到王府官、中及內侍,下到奴仆、傭人,所需人員都需報請朝廷,由朝廷委派或調配,嚴禁王府自行其是。藩禁之后對此更是嚴厲。
故此禮部對襄王如此目無法紀的行為提出彈劾,認為這是長史等王府官輔導不利所致,要求治王府官之罪。不過明孝宗還是賣了襄王一個面子,只是要求將王俊等人發還原籍為民,長史等不予追究。
襄王與諸葛亮的千年孽緣
圍繞“諸葛躬耕地”之爭,南陽和襄陽方面都在想方設法的證明自己才是真跡,駁斥對方為傍名人而偽造古跡。這方面南陽方面的攻勢更猛烈些,一方面他們通過地理志、方志,力證兩漢時期漢水是南陽郡與南郡的分界線,襄陽位于漢水之南,屬于南郡,而非南陽郡,地望不符。另一方面著力挖掘襄陽方志,力證古隆中所在的隆中山原名龍洞山,是近現代改名的產物。
古隆中三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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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越作為浙江人,對此了解不多,也不站隊,只是基于一個歷史愛好者的角度,從現有史料出發,為襄陽說一句公道話,襄陽古隆中的始建年代不詳,但并非近現代更名偽造,至少在明代已經使用“古隆中”之名,且草廬、武侯祠等等皆備,且是朝廷所定的祭祀武侯的重要場所之一。
而這一切,則要從朱見淑這位襄王,與諸葛亮那跨越千年的糾葛說起。
我們在襄憲王篇和襄定王篇中都提及過其墳園所在:憲王墳園在五朵山,定王墳園在牌坊山。五朵山在今谷城縣茨河鎮承恩寺村,牌坊山在今南漳縣龍門鎮古林坪村,雖分屬兩縣,可距離并不遠,兩山地處同一山脈。可以想見,這一范圍當是襄藩選定的家族墓地所在。
不成想,朱見淑這位王三代竟不愿與父祖長眠于一處,反而將位于襄陽城西二十余里處的古隆中點為了自己的吉地。親王要在此營建墳園,哪怕是諸葛亮這等先賢也得乖乖為他讓路。于是乎浩大的拆建工程在古隆中上演。
據傳說,朱見淑襲爵后意氣風發,學名士慕名到隆中參謁諸葛亮。這一來便挪不開腳了,他見古隆中三面環山,像個太師椅一樣,背靠山,腳踏川,于是上疏朝廷請求將古隆中作為自己的長眠之地。
不久王妃杜氏去世,墳園正式開工,選址當面的知名叢林:云居禪院之側,與寺院只有一墻之隔。此舉造成“神鬼沖突”,引發襄陽佛教界的集體反彈,控告襄王辱佛,官司一直打到皇帝案頭。最終還是明孝宗站出來充當和事老,命襄王府負責云居禪院的遷址別建,并御賜寺名:廣德禪寺,才平息此事。這就是現如今的襄陽廣德寺。
廣德禪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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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居禪院如此,占據古隆中主導地位的孔明相關遺跡自然也難逃毒手:諸葛草廬被毀,山上的隆中書院令擇他地,同時封山驅民,修建墳園。
然而就在動工不久,在草廬原址挖出一塊刻著文字的石碑,上書:“地本襄王地,借居五百年,襄王來到此,茅廬移東邊。”落款為“諸葛亮題”。
襄王看后不有驚出一身冷汗,心想真乃神人,早在五百年親愛便已算出自己要占這塊地盤。敬畏之下有心作罷,可又不甘心,想著孔明先生自己都承認這塊地本就是我襄王府所有,他只是借居,沒找他討要租錢就算便宜了他,用得著疑神疑鬼嗎!
于是墳園營建工程繼續,當然出于對諸葛孔明的敬重,草廬還是要重建的,只是逆反心理上來,碑文明明要他在東方重建草廬,自己偏偏不如他意,選擇了在隆中山西面另建。
這位犟種終究因此吃了大虧,墳園還沒落成,襄王朱見淑就暴病而亡。
很多人看到這里可能會面露不屑,說好的史料呢?就這!哪怕拿點方志來糊弄下,都比講故事強。
別急,立馬上史料,而且出自《明實錄》,要有多扎實就有多扎實。
時間來到正德元年(1506年),距襄王朱見淑毀隆中已過去十多年,這年襄藩長史史林光突然上疏朝廷,表示當年本府為營建墳園遷移了武侯祠,新修之祠地方狹小不說,還是個豆腐渣工程,且逼近先王墳園,實在有失體統,請求在隆中之東山谷中重新營建武侯祠。
隆中武侯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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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對此自然是十萬個歡迎。事涉先賢,長期與文官集團不對付的明武宗難得不抬杠,表示諸葛亮乃漢之忠臣,理當如此。
“(四月)戊午,詔修諸葛亮廟。襄陽隆中亮所居之西舊有祠,襄簡王愛其地,擇為塋。因遷祠于山左,制既陋小,久漸傾頹,且逼近王墳。長史林光以為非妥靈之所,請于隆中之東山谷中修建祠宇,春秋祭祀。禮部覆議,上曰:‘亮,漢忠臣,其許之。’”(《明武宗實錄》)
經過重修,襄王墳園與古隆中同處一地的格局正式形成。
阿越說
弘治三年(1490年)六月十九日,襄王朱見淑薨逝,終年40歲,在位時間滿打滿算也只有9個月左右,連一年都不到,可謂是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的典型代表,結果朝廷給予的蓋棺定論竟然是簡,也是沒誰了。
對朱見淑而言更大的災殃還在后頭。
襄簡王共有二子,他去世后爵位由長子朱祐材承襲,奈何這位第四代襄王無嗣,不得不以兄終弟及的方式傳位弟弟朱祐櫍(音zhì),然而這位新襄王是個藥罐子,不僅無法理事,沒也有子嗣。也就是說朱見淑這一脈在傳了兩王后正式絕嗣,最終便宜了他二弟陽山王朱見淓一脈。
襄簡王墓具體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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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四年(1641年),假意投降的八大王張獻忠在谷城重舉義旗,揮師東下,近在咫尺的襄陽府首當其沖,被其攻克。對襄王府而言實屬滅頂之災,時任襄王朱翊銘被殺,迷信風水的朱見淑之墓也在義軍攻擊范圍之內。自覺選了個風水寶地的襄簡王,終究沒能享受長眠。
時至今日,古隆中景區中的那一方“朱見淑墓”石碑,如同一盞明燈,成為后人嘲笑其自不量力的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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