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人到底在內耗什么

一個普通人會內耗什么呢？生存需求，安全需求，愛與歸屬需求如果都被滿足了，是不是就不會內耗？那為什么很多看起來經濟獨立、工作穩定有著自己空間的人也在內耗呢？要想知道答案，也許可以看一看卡夫卡的《地洞》。

我一直覺得卡夫卡《地洞》是寫內耗的天花板，非常寫實的刻畫了普通人的內耗。雖然我看到最后也不確定主人公是哪一種動物。專家們說是鼴鼠，也許是吧。

01

反正主人公是一只常年住在地洞里，醒來時牙縫間還掛著一只耗子的一種動物。

它正值壯年，正處在鼠生（或者其他什么生）的巔峰。

它為了自己建造了堅固的家園，入口處在一個交通熙來攘往的斜坡上，做了偽裝。“它搞得這樣萬無一失，世界上所能做到的安全措施也莫過于此了。”他的城郭里貯藏著豐富的食物。

“你的家閉關自守，固如金湯。你的生活安寧、溫暖，良肴佳饌不斷，你是無數通道、廣場的主人，獨一無二的主人。”

鼠生巔峰還在內耗。

“我現在正處于我的生命途程的頂點，就是在這樣的時候，也幾乎得不到一個完全安寧的時刻。”

因為沒有安全感，因為無處不在的敵人之威脅。

“我安安穩穩地住在我的家的最里層，與此同時，敵人卻從某個什么地方慢慢地、悄悄地往里鉆穿洞壁，向我逼近。”

“我正在變老，有許多同類比我更強，而且我的敵人多得不可勝數，我逃避了一個敵人，又落入另一個敵人之手，這種事情不是不可能的。唉，有什么事情不可能發生呢！”

“威脅我的不僅有外面的敵人，地底下也有這樣的敵人。我雖沒見過，但傳說中講到它們，我是堅信不疑的。那是地底下的生物，傳說中也說不清它們是什么樣的。甚至做了它們的犧牲，還幾乎沒見過它們。它們來的時候，就在你站立的地底下——它們生活的世界——當你剛剛聽到它們的爪子發出抓東西的響聲的時候，你就沒救了。”

敵人可怕，更怕的是那是想象中的敵人。

《地洞》是一篇風平浪靜的小說，從頭到尾，除了主人公，再沒出現另一個人物，沒有真實的朋友，也沒有真實的敵人。

然而，越是未曾到場的敵人，越是令他不安。畢竟，想像無限放大了恐懼。

02

主人公剛開始為他的入戶門擔心。

“在使進攻者迷惑、錯愕、困擾這一點上，這個入口是可以應急的。但如果遇到真正大規模的進攻，那我就必須設法使用整個地洞的一切手段和身心的全部力量來對付。”

這個入戶門并沒有強大到抵御大規模進攻，但他已經無力修改，于是只能維持原樣，并盡可能逃避。

“平日散步時，我都要避開地洞的這一部分，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我一看見它就感到不舒服，既然這個缺點已經在我的意識中發出噪音，我就不愿意讓它老是在我的目光中浮現。”

為了躲避意識中的噪音，他逃得越來越遠。

“這以后，在對地洞進行了一些必要的修繕之后，我經常離開地洞——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去外面溜達，以便讓自己冷靜冷靜，同時檢查一下地洞是否堅固。”

“我很快跑離洞口，不一會兒又趕回來。我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藏身之所，并守望著我的家門——這一回是從外面——一連幾天幾夜。讓人家去說我傻好了，我可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并從中得到安慰。”

逃避是否可恥不知道，但有用。

后來，他終于接納了地洞連同地洞的薄弱，回到了地洞。

“因為我清清楚楚知道，這里是我的城堡，是我用手抓，用嘴啃，用腳踩，用頭碰的辦法戰勝了堅硬的地面得來的，它無論如何也不能歸任何人所有，它是我的城堡啊，我最終也要在這里安然地接受我的敵人的致命的一擊，因為我的血滲透在我自己的這塊土地里，它是不會喪失的。”

然而，另一種噪音開始了。

他回到地洞安睡，“一種幾乎無法聽到的‘曲曲曲’的微弱響聲把我喚醒了”。是漏水的聲音？有時候這種聲音消失了，可正當你高興得跳起來，找到新生活時，那聲音又再次響起。廣場、城郭都有這“曲曲”聲，反而是安全薄弱口的入口聽不到這“曲曲”聲。

對面是一只大動物還是許多小動物？疑似鼴鼠的主人公四處檢查，到處挖洞，無論他做出了什么探究性挖掘，“一切始終毫無改變”。

小說在主人公對那不知名動物的猜想中結束。

只要有地洞，內耗永不會停止。

“那是另一種的、更為驕傲、內容更為豐富的、深深壓抑著的憂慮，可是它對于身心的消耗并不亞于生活在外面的時候所產生的憂慮。”

03

沒有地洞，就沒有內耗嗎？也許，沒有地洞，就沒有內耗，卻有一串接連不斷的恐懼以及滋生出的無盡的漂泊和歷險。可對另外一些人來說，這種歷險恰恰是行動和生命本身。

內耗的源頭從來就不是地洞。

是我們需要地洞，才會筑起它。世事無常，所謂的絕對安全并不存在，我們怎么能苛責地洞呢？

那不過是我們在無常命運前筑起的小小堤壩。

總有人的生命是敞開的，他們不必筑起地洞，也有足夠的安全感。也許因為他們天性樂觀，因為他們有人托底，因為他們童年時期足夠的安全感，因為他們飽受命運善待沒受過創傷？因為他們足夠幸運？

內耗也是上帝的禮物，賜予它一點勇氣和愛意，它就能找到通向世界的出口，在痛苦中生出力量，在單調中開出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