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過斑駁的梧桐葉,在老式信箱上織出細碎的金網。我蹲下身擦拭信箱上的浮塵,一枚褪色的郵票突然從縫隙中飄落——那是二十年前父親寄來的第一封信,郵戳上的日期被歲月暈染成模糊的藍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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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剛到異鄉求學,在圖書館的深夜常被鄉愁啃噬得辷辷作痛。直到某個飄雪的黃昏,門房大爺遞來系著紅繩的牛皮紙信封。父親用鋼筆寫著:"院角的梅花開了三朵,你母親總說最東邊那朵像你小時候扎的羊角辮。"泛黃的信紙里夾著幾片風干的梅瓣,在北方刺骨的寒冬里,我忽然聞到了江南濕潤的芬芳。
從此每個周五的黃昏,都成了我翹首以盼的儀式。父親會在信里絮叨:后山的竹筍又拱破了春泥,母親把腌好的雪里蕻裝進你最愛的青花壇,鄰家阿婆送來新蒸的桂花米糕。他總在末尾畫只歪歪扭扭的小鳥,說那是替我守著老屋的信使。這些浸著墨香的文字,像一串串溫暖的珍珠,串起了我漂泊歲月里的所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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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那年春天,我抱著行李箱沖進家門時,父親正在檐下修葺那只用了三十年的舊信箱。生銹的鉸鏈發出沙啞的呻吟,他瞇著眼睛往螺絲孔里吹氣,白發在春風里顫動如蒲公英的絨毛。"以后不用再等信了,"他轉身時,工具箱里的鋼尺和圓規撞出清脆的聲響,"現在視頻多方便。"
可那些跳動的像素終究代替不了墨水洇染的痕跡。去年深秋整理舊物時,我又翻出那捆用藍絲帶捆扎的信件。泛黃的紙頁間忽然飄落一張車票存根——原來每個我歸家的日子,父親都會悄悄買張站臺票,在月臺的柱子后守到列車遠去。那些我以為無人知曉的深夜抵達,都有雙蒼老的眼睛在黑暗里默默護航。
此刻我輕輕撫摸信箱上新刻的梅花紋樣,這是上周帶父親去木雕坊時,他盯著師傅的刻刀看了整整兩個小時的成果。陽光斜斜地切過他佝僂的脊背,在水泥地上投下搖晃的影子,像極了當年他畫在信紙邊緣的那只候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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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真正的牽掛從來不需要驚天動地的儀式。就像這個被時光打磨得發亮的鐵皮信箱,就像父親始終不肯更換的老花鏡,就像母親總在冬至包進我行李箱的冷凍餃子。這些沉默的守望,是歲月長河里永不熄滅的燈塔,在每個迷途的夜晚,溫柔地照亮歸程。
暮色漸濃時,我看見父親又在院子里修剪梅枝。剪刀"咔嚓"落下的瞬間,幾片花瓣悠悠飄進信箱的投信口,恍若二十年前那封穿越千山萬水而來的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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