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1426年)八月初一,漢王朱高煦終于耐不住寂寞,在藩國樂安州(今山東惠民縣)起兵造大侄子的反。身處嫌疑之地的當世第一名將英國公張輔,在洗脫嫌疑之后,第一時間奏請領兵平叛。可漢王在當年乃屢次救太宗于水火之中的靖難元勛,明宣宗思慮再三否決這一請求,決定御駕親征,以免重蹈當年建文君的覆轍。
紫禁城文淵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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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領軍在外,京城的安危尤為重要。此時皇帝尚無子嗣,只能從在京諸弟中挑選監國人選。最終老五襄王朱瞻墡勝出,越過胞兄越王朱瞻墉,與庶兄鄭王朱瞻埈一道奉命居守北京,總理諸官。同時,明宣宗還命姑父廣平侯袁容、靖難功臣武安侯鄭亨等文武諸臣協助。
襄王朱瞻墡究竟是何等人物,為何得以超越胞兄,與庶兄共同監國?他的身上又有哪些精彩故事呢?
第一次與皇位擦肩而過
朱瞻墡(音shàn),生于永樂四年(1406年)三月十六日,為明仁宗朱高熾的嫡五子,生母誠孝昭皇后張氏。與明宣宗朱瞻基、越王朱瞻墉為一母同胞,乃明仁宗三個嫡子中的最幼者。
永樂朝,因皇祖父與父王之間微妙的關系,除被祖父親自撫育的皇太孫朱瞻基外,朱瞻墡兄弟皆沒有被授爵。直到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七月,明成祖朱棣病逝于歸師途中,皇太子朱高熾繼位,才迎來轉機。當年十月,明仁宗大封宗室,19歲的朱瞻墡被冊為襄王。
《明史》對朱瞻墡的評價為“莊警有令譽”,故在父皇去世后,一度成為大兄明宣宗朱瞻基的得力幫手。漢王之亂時奉命監國只是其一。
洪熙元年(1425年)九月,明仁宗梓宮發引,即送往天壽山陵區安葬,朱瞻墡奉命送父皇最后一程,并代行相關禮儀。
宣德二年(1427年)十月初六,以太師、英國公張輔為正使,行在禮部尚書胡濙為副使,持節冊東城兵馬指揮靖安之女為襄王妃。
成婚意味著離就藩之期不遠。
衢州南孔家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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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說起來,襄王的封國非常有意思。明前期親王封號或源于古國,或源于州郡名,“襄”顯然與襄陽府息息相關,照理來說即便不分封于此,也會分封于左近(至少是本省)。可宣德四年(1429年)二月,明宣宗命行在工部修建襄王等五王王府時,明確提到襄王府建于浙江衢州,也就是說衢州府才是其真正的封地。
“癸未……命行在工部遣官,往鳳翔、衢州、建昌、韶州、安陸州,修治鄭、襄、荊、淮、梁五王府。上諭之曰:‘諸王將之國,未有府第。其視所在衛所州治,可以為王居者,令軍衛有司協力修理,務在完固,毋徒勞人力。’”(《明宣宗實錄》)
然而當年五月,皇帝陛下突然改變主意,下令停建衢州襄王府,改以位于湖廣長沙的舊谷王府為基礎,營建新的襄王府。
緊急將朱瞻墡此衢州外遷,理由估計與當年明太祖改封嫡五子吳王朱橚為周王,封國由杭州改為河南開封相同。浙江緊鄰南直隸,又是稅賦重地,歷來為朝廷核心之地,極力回避在此冊封藩王。故雖然明仁宗給這位幼子選了個好去處,胞兄在位后也沒做更改,可臨了還是選擇了改封。
五月十三日下詔對襄王進行改封,十四日禮部“條具合行事宜以聞”,意味著諸王之國近在眼前,再覓他出從零開始營建襄王府顯然已來不及,是以長沙雖非善地,先后有兩位藩王在此折戟沉沙,可有谷王府這個基礎在,修繕起來更方便,所以也就只能讓襄王殿下將就一下了。
當年七月,明宣宗不顧戶部的意見,下詔給予諸王歲祿一萬石。八月初三,朱瞻墡五兄弟正式辭陛之國,走古代版高速公路——京杭大運河南下的四王,途徑南京時,還將靠岸祭祀孝陵。
因襄王府改建工程上馬時間太過倉促,以至于成為爛尾工程,王府主體雖得以修繕一新,可位于王府前面的左廟右社營建卻一拖再拖。
朱瞻墡為襄藩始封君,宗廟尚可緩一緩,但右社所在的社稷山川壇,乃祭祀本國社稷山川之所,屬于重中之重,結果襄王就藩經年都沒能完工。宣德七年(1432年)二月,忍無可忍的襄藩長史司上奏朝廷,提出使用潭府舊壇行禮。
“癸卯,襄府長史司奏:‘本府未建社稷山川壇場,請于潭府舊壇行事。’上曰:‘壇場雖舊,茍致其潔清而將之以誠,神必享之。’命禮部如其請。”(《明宣宗實錄》)
長沙得名地:白沙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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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朱瞻墡在長沙安居了下來,可緊隨而來的大哥駕崩又給他帶來了一絲轉變。
宣德十年正月初三,明宣宗朱瞻基突然病逝,終年37歲。其身后留下留個兩個幼子,年長的皇太子朱祁鎮也才年僅9歲,定然無法勝任皇帝的日常工作。
也正因此,宮中立刻傳出擁立襄王的傳言。皇帝駕崩,皇后孫氏先天不足,太子不足以掌事,此時宮中真正的話事人為明仁宗皇后、明宣宗與朱瞻墡的生母、皇太后張氏。一邊是年幼的大孫子,一邊是以賢著稱的幼子,立長也更能讓仁宣之治延續下去,就內心而言張太后極有可能會有這種想法。所以所謂的“宮中”指誰顯而易見。
可對于朝臣而言,這個傳言極其可怕。襄王雖素來稱賢,在朝中也擁有不少擁躉,可這是建立在他作為藩王的基礎之上。但立襄王為帝,一來不符合嫡長子繼承制,二來置皇太子于何地?要知道宋太祖、宋太宗兄弟的殷鑒為時未遠。
眼睜睜地看著先帝的法統就此斷絕,給皇位繼承埋下隱患(此時朱瞻墡的胞兄越王朱瞻墉尚在),自然不是朝臣們所能接受的。
鑒于朝野的反對聲浪,張太后不得不將重臣們召到乾清宮,指著身邊的皇太子朱祁鎮說這便是新天子,人心才得以安定。
“宣宗崩,英宗方九歲,宮中訛言將召立襄王矣。太后趣召諸大臣至乾清宮,指太子泣曰:‘此新天子也。’君臣呼萬歲,浮言乃息。”(《明史·誠孝皇后傳》)
遷國襄陽
遠在湖廣長沙的朱瞻墡很可能并不清楚有那么一刻,自己立皇位是那么的近。若是知曉此事,內心估計多少會有些波瀾吧。
不管怎樣,大兄突然龍馭上賓,年幼的大侄子繼位,母后執掌大權,作為受寵的嫡幼子,不失為一大利好。
張太后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下,難免會給小兒子多一份憐愛之心。她雖以“毋壞祖宗法”為由,拒絕了朝臣們請她垂簾聽政的建議,可并未放權。只要朝廷松松手指縫,就夠襄王殿下吃飽了。
太皇太后張氏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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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王府校尉的祿糧按照標準為每月五斗,可大侄子繼位后,朱瞻墡對此提出異議。奏稱在京時本府校尉軍人每月支取本色糧一石,隨其之國后反而減半,以至于連吃飯都成了問題,請求朝廷給予增給。最終在行在戶部的建議下,增給三斗。
再比如宣德十年十一月,襄王奏稱本府樂工人手不足,以至于每逢“迎接詔敕、進賀表箋”等大事時,缺乏人手。明英宗聞訊命行在禮部從南京教坊司抽掉樂工二十余戶,交給襄王府使用。
這些都是小節,對朱瞻墡而言,皇位輪替獲得的最大好處便是逃離長沙。
長沙在秦漢及以前被視為瘴癘之地,秦末義軍首領之一的吳芮被漢太祖劉邦封為長沙王,結果成為漢初八位異姓王中唯一一個得以善終,且傳承五世之人。漢景帝時期,又將最不受寵皇子劉發分封到貧窮卑濕的長沙。
及至大明,雖然瀟湘一帶早已開發成熟,可彼時的長沙對大明宗室而言,亦非善地,先后有兩位藩王折損于此。首封于此的為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八子潭王朱梓,他于洪武十八年(1385年)之國長沙,二十三年(1390年)自焚于王府,不僅一代而亡,連個謚號都沒獲得。接著十九弟谷王朱穗于三十五年(公元1402年)十月自宣府改封至此,然而永樂十五年(1417年)因謀反被廢為庶人。
前文說過,襄王屬于臨時改封長沙,且因時間問題,王府久久沒能完全落成,要說他沒有遷國的意愿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可限于大哥的威嚴遲遲沒有行動。
待大哥辭世,大侄子繼位,母后掌權,朱瞻墡的心思頓時活躍了起來。熬過明宣宗小祥,便迫不及待地奏請遷國,理由為“長沙卑濕,愿移亢爽地”。祖母尚在,明英宗自然不會為難這位親叔叔,當即命有司于襄陽度地為建王府,并修社稷、山川、祠宇。
正統元年(1436年)七月,襄王殿下正式遷國襄陽府,至此終于名實相符。只是這次遷國依然有些倉促,以至于以襄陽衛署為底子營建的襄陽襄王府規制有些雜亂,建筑散落各處,不相連屬,難以防衛。
襄陽襄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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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此,朱瞻墡遷國之初便奏請對王府進行重建。明英宗命湖廣三司勘察,地方自然不敢怠慢,實地勘核后繪圖上呈。結果工部炸鍋了,行在工部尚書吳中表示如完全按照圖紙施工,需調集上萬民夫工匠耗費三年時間方可完工。明英宗(實則應當是太皇太后)被這一工程量嚇到了,下旨終止此議,只對現存襄王府進行改造。
要說重建襄王府勘察期間,朱瞻墡沒有參與其中阿越是絕不相信的。只能說,此時此刻的襄王殿下多少有點飄了。事實也是如此。
正統初年,襄藩長史芮善,年老體弱,向朱瞻墡提出致政,也即退休。王府長史雖屬于王府官,可畢竟是朝廷命官,退休需吏部批復方可。襄王殿下倒好,不經奏報自行派人安排船只送回其鄉。
覺得權威受到挑釁的行在吏部,當即奏請治芮善及長史司官吏違法之罪。結果明英宗以“恐有傷親親之誼”為由,給予寬宥。
“上恐有傷親親之誼,特宥之。且以書報王曰:‘朕惟叔之聰明賢達,必不差失至此,慮為下人欺侮,故違祖宗法度。特令長史司官吏從實回奏,芮善令致仕不問。’”(《明英宗實錄》)
正統四年(1439年)正月和閏二月,就在襄王府修繕之際,府內接連被盜。沒能抓到盜匪的朱瞻墡,怒不可遏地將情緒全部傾瀉到了肩負守衛職責的王府侍衛頭上,一不順心就把侍衛拎出來鞭打一頓。
王府儀衛正金聚等人因此心懷怨懟,向湖廣三司告發襄王違法之事多達十四件。尤為致命的一條為:萬壽圣節當天,令內使施興、女戶徐亮拜焚表章,并呼道士蕭道真扶乩,所得內容有“天數玄玄,妙不可言”等語。意即天命在襄王,他與龍椅有緣。
關鍵時刻,因捕盜不利而遭襄王彈劾的襄陽衛指揮同知湯震又落井下石,奏稱王府校尉手執器械,于深夜時分在城內外擒捕行人搜檢,搞得人心惶惶,不知想干嘛。此舉一旦查實等同謀反。
好在此時太皇太后張氏在位,雖然出動了錦衣衛,可皇帝以“特念親親”為由,只逮捕了施興等人便將此事輕輕揭過,朱瞻墡本人只受到“以書戒諭”的懲罰。
經此敲打,朱瞻墡終于幡然悔悟,恢復賢王本色。
第二次與皇位擦肩而過
自明宣宗平定漢王之亂后,藩王朝覲制度名存實亡,即便貴為當朝皇帝的胞弟都概莫能免。比如宣德七年(1432年)十二月,遠在長沙的朱瞻墡奏請朝覲,明宣宗先是夸贊其“恭愛之意”,接著表示只讓他一人赴京,其他兄弟會怎么想,所以讓他等等再說,這一等便是十年,連龍椅都換了主人,都沒能成行。
明英宗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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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正統七年(1442年)十月,太皇太后張氏病危,纏綿于榻的她思子心切,明英宗這才下詔命在外的襄、鄭、荊、淮四王(梁王去世于上年)回京侍親。
當年十二月十九日,朱瞻墡抵京,百官奉命赴奉天門東廊下參謁。不過這趟赴京的性質已發生改變,當年十月十八日太皇太后張氏崩,故由侍親變為奔喪。
誠孝昭皇后張氏的辭世,讓少年心性的明英宗失了約束,此后信用大伴王振,在朝堂之上和文官們斗得不亦樂乎。
在王振“右武”倡議下,明英宗愈發迷戀武功,想要做一個如同父皇、皇曾祖那般,上可安天下,下能治國的英主。
正統十四年(1449年)七月,一同蒙古諸部的瓦剌太師也先率眾入寇。明英宗聞訊喜形于色,自己效法先皇雄風的機會終于來了,匆匆起兵御駕親征。未成想八月十五那天,在土木堡化身瓦剌人餐桌上的月餅。大明精銳全軍覆沒,無數朝廷重臣死于非命不說,其本人也淪為也先的戰利品,進而榮獲“瓦剌留學生”、“叫門天子”等“尊稱”。
皇帝被俘,瓦剌大軍一步步逼近京師,如何凝聚人心及是否南遷暫避鋒芒,成為擺在明英宗生母、皇太后孫氏和文武百官面前,臻待解決的關鍵問題。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得有人站出來主持大局。
明英宗此時有三個兒子,可長子朱見深年僅兩歲,次子朱見清(即朱見潾)尚不足一歲半,第三子朱見湜更是剛剛滿月。若在平日里,擁立幼主也無不可,但值此生死存亡之際,顯然非常不合適。
明英宗唯一的弟弟郕王朱祁鈺,時年22歲,為唯一在京的成年親王,符合亂世立長的需求。可郕王殿下,既沒有任何政治經驗,也無其他讓人眼前一亮的表現,能否擔起這一重任猶未可知。
有鑒于此,孫太后想到了遠在長沙的小叔子:襄王朱瞻墡,打算讓他來主持大局。
“諸王中,瞻墡最長且賢,眾望頗屬。太后命取襄國金符入宮,不果召。瞻墡上書,請立皇長子,令郕王監國,募勇智士迎車駕。”(《明史·諸王傳》)
孫太后如此選擇也有自己的考量。
孫太后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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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墡時年44歲,年富力強,當年漢王之亂時曾奉命留守北京,有著處理政務的經驗和能力。且他又是仁廟的嫡子、宣廟的胞弟,身份上也合適。對于危難關頭國賴長君的大明朝來說,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合適人選。
更關鍵的是,讓郕王監國,一旦渡過危機,足以讓他獲得巨大聲望,一正一負間對自己兒子的皇位構成重大威脅。而讓襄王赴京監國,一來路途遙遠,極有可能尚未到任,亡國危機便得以消除,無需再讓他監國,二來再怎么樣,身份畢竟隔了一重,對自家好大兒、對幾個小孫孫的威脅性無疑更小。
兩相其害取其輕,這一點孫太后還是懂的。
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決定死保京師的朝臣更需要一位近在眼前的領袖,而非遠在天邊的虛君,何況皇帝出征時已命郕王留鎮京師,由他監國順理成章。為達成這一目的,文官集團不惜在朝堂之上上演全武行,對王振的馬仔錦衣衛指揮使馬順群起而毆之,拳拳到肉將其活生生打死。
在文官們的逼迫下,孫太后不得不一步步退縮,先是于八月十八日命郕王監國,后于九月初六立朱祁鈺為帝,遙尊被俘的明英宗為太上皇,換取冊立朱見深為皇太子。
朱瞻墡一方面深明事有緩急,一方面也不愿意趟這趟渾水,因此上疏請立朱見深為帝,令郕王監國,以為兩全。結果奏疏抵京時,朱祁鈺早已坐上皇位。這就尷尬了,自己非但是皇帝新皇曾經的競爭者,還后知后覺的站錯了隊。
也正因此,進入景泰朝后,朱瞻墡頻頻向朝廷討取諸如書籍、古琴即田地等賞賜,以證心跡。明代宗也對此心照不宣,給予回應。更狠的是,他竟預選襄陽府城以西的五朵山為自己壽藏所在,報請朝廷批準后開始營建,并多次前去視察。
“(景泰四年四月)丙申……先是,襄王瞻墡欲營壽藏于封內五朵山,奏乞聽其預栽松柏,令軍余看守,待四方寧謐之時修造。戶部請移文勘實。至是湖廣都布按三司官覆奏:此山與軍民田土俱無相干。詔從王所請。”(《明英宗實錄·廢帝郕戾王附錄》)
獲得護衛軍
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南宮之主、太上皇朱祁鎮趁弟弟明代宗朱祁鈺病重之機,在石亨等人的協助下發動政變,成功奪回皇位。
公正而言,明代宗是一位好皇帝,唯一做錯的事,便是坐穩皇位后不顧曾經的約定,廢了侄子朱見深的太子之位,改立兒子朱見濟為太子。本想讓自己這一脈萬世一系,可惜天不遂人愿,朱見濟僅僅當了一年的太子便夭折了,導致國本空懸。而這也給了朱祁鎮趁虛而入的機會。
奪門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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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侄子復辟,身為皇叔的朱瞻墡迎來了又一個人生危機。
明宣宗龍馭上賓后的立長傳言,本就讓明英宗對襄皇叔多有猜忌。明代宗病重之時,因其獨子懷獻太子朱見濟早已去世,繼承人問題成為朝臣們最為關心的核心問題之一,并為此分成兩大派。
一派認為應當立前皇太子、現沂王朱見深為皇太子,算是撥亂反正,遵從前議。然而給大明帶來深重災難的太上皇依然在世,父為子綱,此舉難保他不會出來作妖。故另一派打算從根子上消除這一隱患,可限于繼承原則,也只能從與皇帝關系最近的宗室之中挑選人選,如此遠在襄陽的襄藩又被人惦記上了,不過這次的人選不是朱瞻墡本人,而是其嫡長子、襄世子朱祁鏞。明代宗絕嗣,襄世子兄終弟及也無不可。
明英宗復辟之后,給于謙、王文等景泰朝重臣按的罪名之一便是“迎立外藩”。臣子尚且因此被殺,作為被迎立對象的襄藩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帝頗疑瞻墡”,認為其中有襄王本人的手筆。
好在其后明英宗在查詢早年無意間找到了兩份涉及襄王的奏疏:其一便是前文提及的立朱見深為帝,零郕王監國,設法迎回留學生同學;其二為留學生自瓦剌歸來后,朱瞻墡上疏諫言“景帝宜旦夕省膳問安,率群臣朔望見,無忘恭順”。
這一發現零明英宗大為震動,加之急需樹立典型,為自己挽尊,于是乎對襄王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彎。
天順元年(1457年)三月十三日,因冊立皇太子及冊封諸子,給諸王致信,其中當來少不了襄王的一份。可在此之外,明英宗又單獨給五叔去信,盛贊“叔父之心,即周公之心,而此二章,亦即金縢之書之比也。”同時對朱瞻墡奏請赴京朝覲之事做出批示,表示“本不敢煩遠來,第念先帝同氣至親惟叔父,宗室至賢亦惟叔父。于情于誼,不可不重欲得一見,以篤親親”。
此舉算是開了自宣德朝以來的先河(此前為奔喪,性質稍有不同)。四月二十一日,襄王朱瞻墡抵京,皇帝陛下給予了隆重的接待。
為洗脫嫌疑,朱瞻墡在此過程中做了一件令后世頗為不齒之事:奏請摧毀明代宗壽陵。此舉正撓到了明英宗的癢處,令其龍顏大悅,順水推舟的下令毀陵。
而叔侄之間的矛盾也因此迎刃而解。皇帝給予的回報也是相當豐厚,表示“襄王宗室至親,賢德可重,特與設護衛,以表朕褒進之意”。
明初藩王肩負“藩屏帝室”和鎮守地方的重任,故各藩坐擁由精銳士卒組成的三護衛。可隨著洪武時代的逝去,削藩成為主流,永樂年間設立常山三護衛和漢府三護衛,成為藩王護衛建設的絕唱。此后諸王就藩再無護衛。
襄王府綠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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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成想數十年后,明英宗為答謝五叔,又特許襄藩擁有護衛。當然襄藩護衛的規模,比不上太族系、太宗系藩王所擁有的護衛。襄藩護衛名為襄陽護衛,下轄三個千戶所:本藩群牧所為中千戶所,改襄陽衛左所為左千戶所,安陸衛右所為右千戶所。
因為屬于特恩,故襄藩永樂以后唯一一個獲得護衛的藩國,這一殊榮也足以讓襄藩傲視諸藩了。
此后,明英宗與朱瞻墡這對叔侄互動極多。
比如天順元年十一月,明英宗復辟后的第一個萬壽圣節,襄王派人贈送玲瓏碧玉帶作為賀禮。天順二年初,明英宗偶爾感冒兼以足氣舉發調理旬余,襄王派儀賓劉隆馳問,并奉上保愛之方。其后因方子有效,明英宗接連向皇叔求取藥方,并于天順三年九月給朱瞻墡送去珍珠、片腦、犀沉等名貴藥材九百八十余斤。你沒看錯單位是“斤”,不是“兩”。
天順四年(1460年)四月初六,朱瞻墡再次赴京朝覲。因此時襄王殿下年已五十有五,早已超出《皇明祖訓》之規定,估計這是叔侄倆這輩子最后一次相見,故當月二十九日辭陛歸國之時,還上演了一出生離死別的苦情戲。
“乙亥,襄王瞻墡辭,上親送至午門外,握手泣別。王拜,上亦拜。王起,行數步,顧且拜,上使中官扶掖之。王起行顧且拜者,十數次。上目送出端門,乃還。百官送至端門外。行禮畢,王乃去。是行也,其賜予尤極厚云。”(《明英宗實錄》)
有感于此,明英宗賜予襄藩方面三大優容:
其一,命戶部每年從兩淮運司遣人用官舟載白鹽三百引,送往襄藩供其食用。徹底解決了因王府需從手上買鹽,以致食鹽品質不佳,“味苦不堪”的問題。
其二,因襄世子妃李氏多病無嗣,冊封世子朱祁鏞的庶長子朱見淑為襄世孫,并賜予郡王冠服。這是一項空前絕后的優待。
其三,特準襄王父子每年可不經奏報,自行外出游玩數次,其中襄王可出城游賞得次數達三、五次之多。單憑這一項,就足以讓那群連想要出城祭掃先王都得求爺爺告奶奶的宗王們,羨慕嫉妒到眼冒綠光。
其后朱瞻墡再無赴京朝覲之舉,然而叔侄倆的情誼依然在延續,襄王多次進獻藥方,皇帝則屢屢進行賞賜,但有所請無有不從。
天順八年(1464年)正月十七日,明英宗駕崩,巧合的是這一日期恰與奪門之變相同。隨即皇太子朱見深繼位。當年五月,襄王殿下以宗室元老的身份上疏,懇請皇帝早行婚禮。明憲宗回信感謝,表示會遵照先帝遺命執行。
“甲戌,襄王瞻墡奏:‘大行皇帝遺詔內言嗣君以繼承為重,婚禮不宜過期百日外……臣思四月二十七日己及百日之期,有司雖請行大禮,猶恐皇上哀慕之中,未忍舉行……臣忝宗室遺老,不容無言。并進玉斝,以備禮筵之用。’詔曰:‘王為國家至親,勸朕早行婚禮,以遵遺命為孝。宜從所請,還寫書報王。’”(《明憲宗實錄》)
明憲宗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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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憲宗因幼年的遭遇,對待宗室比乃父要和善的多,對襄藩也多有賞賜。比如成化十年(1474年)五月,以湖廣襄陽縣閑田三十頃給襄府。成化十一年十一月,因襄世子妃李氏去世,明憲宗又從南漳縣劃出無稅地四頃賜之,充當祭田。
雖如此,但坐龍椅的畢竟由侄子變為了侄孫,關系隔了一重,況且天順末年,皇后與貴妃之爭中還插了一腳(對德王朱見潾出閣具書慶賀,并賜之禮物兼示誨言),多少令新皇有所不喜,雙方關系再無當年那么親密。
明英宗給予襄藩的三大特權中有一項為:襄王父子可以不經奏請自行出游。雖然襄藩諸人很有自知之明,只是偶以喪事出郭,并沒有仗著特權肆意出城,可依然令以打壓宗室為己任的文官們極度不爽。成化初年,在負責撫治荊襄的巡撫都御史王恕建言下,這項特權被收回。是故,成化三年(1467年)其第三子棗陽王朱祁鉦為出城給生母送葬,先向朝廷打了報告。
一次如此也就算了,可次次如此,襄王殿下終于受不了了。成化十二年(1476年),朱瞻墡為此上疏朝廷,搬出英廟敕書,表達強烈不滿,要求恢復舊制。對此,禮部態度強硬,表示僅有襄王本人可以享有這一特權,世子和郡王不在其內。最終,明憲宗取其中,準許幾位堂叔每年春秋兩季各出城一次,當必須當日往返。
阿越說
成化十四年(1478年)正月十六日,襄王朱瞻墡薨逝,在位55年,享年73歲,朝廷賜謚曰憲。對于這位襄憲王殿下,史書給予的蓋棺定論中,評價極高:
“王于諸王中為最親,故朝廷所以眷愛之者為最優。王小心清慎,篤于孝敬,尤為誠孝昭皇后所鐘愛。然能守禮法,遠嫌疑。故雖有異議,不為上下所疑。卒能安榮壽考,以終其天年。”(《明憲宗實錄》)
對于襄王之賢,實錄只提及部分,事實上他在謹守禮法、小心清慎、篤于孝敬以保祿位的同時,也施恩于下,惠及藩地百姓。
從天順年間,明英宗賜予襄憲王的幾封書信觀之,朱瞻墡本人精于醫術,雖沒能如叔祖周定王朱橚那般編撰出《救荒本草》、《普濟方》等醫學類典籍,名傳千古,可對襄陽當地醫學的發展也多有貢獻。
襄陽城位于漢江之畔,雖在臨江一側筑有老龍堤等防護工程,可年久失修,在江水的沖刷下已漸坍決,對城池及城中百姓構成重大威脅。天順七年(1463年)五月,在朱瞻墡的奏請下,朝廷下令重修江防工程。
“壬辰……襄王瞻墡奏:‘襄陽城逼漢江,自昔有堤號曰老龍,環護城郭,歲久為水沖激已漸坍決。及城南有救生橋,水大人可度橋登山,以免水患,今亦損壞。非大起工匠修筑,不足捍災御患。請敕附近府州縣,并本處有司軍衛為之。’事下巡撫湖廣左僉都御史王儉核實。儉以為宜。上命儉督有司修筑。”(《明英宗實錄》)
當年的荊襄山區:十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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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湖北十堰市,在古代被稱為荊襄山區,是位于湖廣、河南、陜西和四川交界處的四不管地區,山高林密自來是流民匯聚之地,自元代起該處流民問題困擾兩朝上百年。成化元年,河南商水人劉通在荊襄一帶起兵反明,自稱漢王,改元德勝,此即震驚天下的荊襄流民起義。
當年十二月,朝廷命撫寧伯朱永佩靖虜將軍印充總兵官,工部尚書白圭提督軍務,統率京營及山東下班官軍一萬五千人南下討伐“荊襄反賊”。
荊襄山區離襄王的封國襄陽府近在咫尺,處于對自身安危的考量,朱瞻墡對對賊情一直非常留心,聽說朝廷大軍南下,特意派人將一封情報送到白圭案頭。雖然表錯了情,但起碼證明了他的能力及對地方的關心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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