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容失愛，絕望人生被艾滋網友喚起

一

在醫院醒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照鏡子。車禍發生時，在即將昏迷的前一刻，我清晰地記得有尖銳的東西劃過面頰，臉上有溫暖的液體流動著。鏡子里是一個頭上纏滿白色繃帶的木乃伊，從左邊的眼角到右邊的嘴角，有一道很深的血跡滲透了紗布，我發出崩潰的哭聲。

拆線后，男友出現了一次，在我哭得昏過去的時候，他悄悄離開，再也沒有出現。

當天夜晚，我在絕望中選擇割腕自殺。我實在接受不了猙獰的面目，讓自己都感覺像見鬼了一樣。

查房的護士發現并把我搶救過來。在父母悲戚的痛哭和勸慰中，我含著眼淚接受了治療。公司派人看望我，但是，幾天后，人事部便很委婉地在電話中告訴我，讓我慢慢休養，不必急于返回公司。我知道，我的形象已經不適合做醫藥銷售的工作了，我將面臨失業。

父親幫我在小區附近一家按摩院找到一份盲人按摩培訓師的工作。我大學學的是中醫，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是駕輕就熟。最重要的是，那些盲人看不見，沒有人會介意我丑陋的面孔。雖然工資很少，但能幫我把注意力從突然遭受的不幸中稍稍轉移出來，至少能暫時打消我自殺的念頭。

以前，我姣好的面容和開朗的性格為我迎來良好的人緣，我常常和同事朋友相約著泡吧、K歌，節假日去郊游野餐，但是現在，說不清是朋友們的疏遠，還是我刻意的自閉，這些似乎都成了過往。

下班后，我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對著鏡子落淚。有時候對著電視，直到電視沒信號了，我還空洞呆滯著雙眼看著前方。夜晚，常常會在噩夢中大叫著驚醒。

我唯一的樂趣和消遣是對著電腦打發時間。我在同城聊天室認識了一個叫潘安的很幽默風趣的男人，我們談音樂、明星、物價、股市、牛奶和全球污染，越聊越投機。

潘安說自己屬于那種生不逢時的人才，他討厭自己的工作，所以他從來不談工作，也要求我不要談工作的事情。他說我們的認識是神秘和超凡脫俗的事情，有一天深夜，他向我求婚，并承諾會愛我一輩子。

哪個女孩子不渴望愛情，雖然我不再漂亮，雖然這份感情只是在虛擬世界里發生的，但足以讓我欣喜若狂。正是因為這份虛幻，讓我們不必面對面地交流，不會因為我的丑陋而尷尬和難堪，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二

我們在網上舉行了很隆重的婚禮，很多網友都參加了，祝福和鮮花鋪天蓋地，還有網友給我們愛情公寓里送來了禮物。

在此前，我們都費了一番心力去裝扮新房，房屋家具家電都是用網站專用的I幣來購買的，而這些I幣需要提前通過銀行帳號或者手機號碼來轉換。為此，我花了自己大半個月的工資，這個家滿足了我生活中最大的渴求。

每天下班，我都會泡到網上，在那個幸福美滿的“家”里，和“老公”聊一些甜蜜溫馨的話題，互相訴說著思念和深情，種種花草，喂養一下寵物。

像每對現實中的夫妻一樣，偶爾我們會產生一些小的摩擦，但很快我們都會互相檢討，一切又回歸到幸福的狀態。

整整大半年，我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快樂的人，我甚至不再懼怕別人對我的傷疤指指點點，出門時，也不再躲躲閃閃，在大熱天里戴著大口罩。哪怕周圍的人都拋棄了我，但只要我的“老公”還愛著我，那么一切都還是美好的，生活還是有希望的。

雖然一切都是虛擬的，可我還是情不自禁陷了進去，在潛意識里，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已經結婚、并擁有美滿婚姻的家庭婦女。有時候，培訓班來了新的學員，他們問我：“老師，你結婚了嗎？”我會情不自禁地說：“結了啊！”

其間，“老公”幾次提到見面，他已經不滿足在虛擬的世界交流了，想要一個真實的妻子。我找借口推搪過去，我非常明白，見面意味著，我苦心經營的婚姻將毀于一旦。后來，我們“領養”了一個孩子，在孩子滿月的時候，“老公”發出最后通牒：再不見面，就離婚。

我最終同意了先視頻，并專程去買了個攝像頭。“老公”在看到我的面容后整整沉默了三分鐘，然后，一句話都沒說，他的頭像黑了下去，并像我的前男友一樣，徹底消失了。

再次上線后，我發現“老公”已經把愛情公寓里所有的家具和用品全部轉讓給了別人，我們的房子也換了主人，我像個陌生人一樣站在門外，無法入內。

我趴在電腦前，痛哭了一場，婚姻是虛擬的，但感情卻是真實的，我感覺自己像被抽光了絲的蠶一樣，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悲傷覆蓋下來，那一刻，我再次想到了自殺。

三

在自殺前，我再次登陸了和潘安相識的那個同城聊天室，對那些過去曾經給我帶來美好回憶的痕跡，做最后一次的閱覽和懷念。

我用的網名叫“悲傷帶來死亡”，下午的聊天室人聲鼎沸，但沒有一個是熟悉的名字。在我即將下線的時候，一個叫“垃圾桶”的網友突兀地冒出來說：在死亡前，你能傾訴下自己的悲傷嗎？

情緒在頃刻間回升到悲憫，我慢慢將自己的事情像講故事一樣，一點點訴說出來，我沒告訴他那個主角就是自己，但等我講完的時候，他沉默了一會說：你就是那個被毀容，又失去了工作和愛情的女人吧？

他說：你覺得這就是最大的悲傷嗎，其實每個人都有故事，有些人的故事比你更悲傷，如果你愿意，我想見見你，并且給你講一個悲傷的故事，但是希望你聽完故事后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我帶著巨大的好奇心去了垃圾桶說的一個咖啡廳，我不明白，何以有哪個男人在得知我有著猙獰而丑陋的面容后，還愿意見我一面！我覺得在自殺前，非常值得見一下這個人。

垃圾桶是一個面容清瘦而蒼白的年輕男人，看到我的第一眼，他沒有表露出任何詫異和鄙視，客氣又不失禮貌地為我拉開椅子，并點好咖啡。

他靜靜凝視我一會，目光平和而安靜，而后才開始緩緩講述他的故事：“一個男孩在大學畢業后被送到美國深造，他的父母經營一家非常大的房地產公司，每年納稅近千萬，等著他回來接班就位。在他回國任職的當天夜晚，昔日同學為他接風，那天，他喝多了酒，被一個陪酒的女子送回酒店，并稀里糊涂和她發生了關系，結果，半年后，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被檢出得了艾滋病。

“那個男孩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此后因為體質下降，他無法承擔勞累的工作，終日被死亡的恐懼籠罩，身邊的人慢慢知道他的病情后，像躲瘟疫一樣避著他。是父母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以及他們日漸衰老的面容，一次次打消了他自殺的念頭。”

說到這里，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我就是那個男孩，從發現得病到現在，我已經活了五年，我的父母給我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條件，定期陪我去做檢查，做輔助治療。因為身邊沒有愛人，沒有朋友，我喜歡在網上聊天，經常遇見像你這樣悲觀絕望的人，我就會試著說服他們微笑著生活下去，只要活著，沒有什么困難是過不去的。上帝關上一扇門，也會打開另外一扇窗，我雖然不能成為一個叱咤商場的成功人士，但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會覺得自己的生命也是有價值的，生活也是有意義的，這更堅定了我活下去的念頭。”

我專注地聽著，垃圾桶的故事讓我先是震驚，而后是佩服，類似的經歷讓我不再感覺自己是最悲慘的那個人，同時，他的話讓我對生活開始了重新的審視。

最后，垃圾桶站起身，說：“吃藥的時間到了，我要回家了，我想向你提個要求，你能擁抱我一下嗎？我一直被周圍的人隔離疏遠著，這種折磨遠遠大于病痛本身的折磨。我真的希望，能有朋友給我一個擁抱的溫暖！”

我呆呆坐著，內心百感交集、感慨萬千，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我想起自己被人疏遠和排斥的獨處時光里，何嘗不渴望獲得一些溫暖和安慰，我也多么渴望能有一個真誠而友好的擁抱，可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離去了。

四

兩年后，我自己開了家按摩院，按摩技術熟練到位，服務熱情周到，生意蒸蒸日上，我還去了趟韓國做了整容手術，臉上的傷疤只剩下略略的痕跡，不仔細看，并不明顯。我的開朗、大方、堅強、努力，讓我再次成為一個受歡迎的美麗女人。工作不忙的時候，我會上網瀏覽，用一個網名叫“我欠你一個擁抱”，尋找那個叫垃圾桶的男人，我想對他說聲謝謝，我想擁抱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