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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習慣自己講出四分之三的故事,還有四分之一留給觀眾去創造想象,讓觀眾去完成敘事體驗的最后一環。”導演王通如此闡釋《長夜將盡》那細思極恐之感的根源。正是這種大膽的留白策略,催生了影片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張力;其恐怖之處在于溫情面紗被撕裂后,彌漫于每一個日常細節中的冰冷回響。
作者:小杜????????????????????????????????????????????????????????????????????????????????????????????????????????????????????????????????????????????????????????????????????????????????????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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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王通作為編劇之一,在FIRST領取最佳編劇殊榮。
“十年前,帶著自己短片《吉日安葬》第一次參加FIRST電影節,十年后我帶著自己的《長夜將盡》回來了。”
今年FIRST開幕前夕,王通導演在小紅書上這樣寫到。配圖是2015年泛黃的票根,簡單字句里飽含著光陰的沉淀。
2015年,學生時代的《吉日安葬》初試啼聲,將殯葬習俗的冷峻現實推向銀幕;2025年,首部長片《長夜將盡》繼續以冷峻的敘事剖開老齡化社會的隱痛。
此前這部長片剛剛摘下上海國際電影節評委會大獎和最佳女演員獎(萬茜),而在本次FIRST青年電影展,王通與自己的伙伴姚睿、施一凡又共同斬獲最佳編劇殊榮,第一次出演主角的饒曉志也獲評最佳演員。
十年磨礪,從青澀到成熟,王通的創作軌跡映照著一代青年導演的破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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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曉志憑《長夜將盡》獲評最佳演員。
創作演進:短片積淀與長片突破
《長夜將盡》所聚焦的臨終關懷與生命叩問,是王通對社會老齡化議題的延續。
如果我們回頭看他十年前的短片《吉日安葬》,就能發現,他早早地就顯露了那種對社會觀察的基因;另一部短片《身在何處》則切換至動物視角,通過動物園的轉運,折射出人世的荒誕。這兩種風格基因,最終在這部醞釀十年的長片首作中交匯融合。
相較于常規的導演首作,《長夜將盡》無論是漫長的孕育周期還是宏闊的內容體量,都承載著更為沉厚的生命體悟。
“如今再看短片,必然感到諸多不成熟之處。”王通坦言對早期作品的心態變遷。他將短片詩意地喻為“散步途中偶遇的美景”,而長片則是他“決意攀登的山峰”。這座山的基石之中,深埋著他親歷的死亡創傷,成為影片創作最原始的驅動力。
這份關于生命消逝的切膚之痛,在同齡人中來得過早。2015年,一位親密同輩患病,王通在醫院、學校與工作的縫隙間輾轉整年,全程目擊了生命從頑強抗爭到最終沉寂的全過程。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對死亡。它遠不止于字面上的恐懼與疼痛,更迫使我直面死亡對一個家庭和親友意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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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銘心刻骨的經歷,成為他叩問生命主題的起點。隨后,他以志愿者的身份沉入臨終關懷醫院。在那間特殊的病房里,他傾聽高位截癱老人講述青春往事,陪伴他們對話時光,逐漸消融了談論死亡的禁忌。
“老人們異常渴望傾訴,那段浸染著人間溫情的時光令我無比珍視。”這些飽含著生命溫度的細微觀察,凝結為影片中那些看似克制卻直抵人心的刺痛細節。
創作母題敲定,隨后面對的即是拍攝方式的選擇。當小眾而沉重的現實議題遭遇市場困境,王通選擇以另一種方式去面對臨終議題的沉重。
“十年前拍短片,我更側重文本構建,對視聽語言的感知尚淺。但到了長片,我應該在視聽表達上有些想法。”《長夜將盡》中迷離的紅藍光影、象征意味濃厚的動物意象,共同構建出一個充滿作者標識的敘事迷宮,而這也是《長夜將盡》最具魅力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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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方法:把四分之一的真相交給觀眾
王通在臨終關懷醫院的體驗,讓他體悟到死亡與傾訴間的劇烈反差,也顛覆了他對臨終圖景的刻板認知。這些飽含生命思考的觀察,悄然滲透進《長夜將盡》的敘事中。他將鏡頭對準西南那片象征時代瘡疤的爛尾樓群,在水泥森林中構建起一個更為窒息的家庭生態。
饒曉志飾演的馬德勇,推著輪椅在冰冷的水泥骨架間穿行,其父在房地產泡沫破滅后的廢墟里靜待生命終局。而萬茜飾演的住家保姆,如同游走其間的死神,在樓宇間悄然收割著暮年殘燭的生命。
這一設定本身,既是城市疏離與倫理困境的寫照,也為影片后續那令人脊背發涼的細思極恐埋下了現實的種子。
然而,如何讓這些被命運碾軋的邊緣靈魂真正在銀幕上“活起來”,而非淪為符號化的苦難奇觀?這成為王通創作征途中最艱巨的攻堅戰。“最難的是讓人物成立,”他反復強調,“如果主觀給TA安排所有動機,人物反而變得遙遠,這是我不想看到的。”
在無數次推倒重來的焦灼中,他提煉出獨特的敘事技巧,巧妙消解臨終題材天然的沉重壓抑;借動物的困獸象征視角,替代直白的社會批判,將憤怒與悲憫具象為更具穿透力的意象;同時,巧妙嵌入屈楚蕭飾演的警察視角作為客觀敘事的載體,在夾縫中承載更復雜的觀察與隱晦的質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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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習慣自己講出四分之三的故事,還有四分之一留給觀眾去創造想象,讓觀眾去完成敘事體驗的最后一環。”王通如此闡釋影片那細思極恐之感的根源。正是這種大膽的留白策略,催生了影片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張力。其恐怖之處在于溫情面紗被撕裂后,彌漫于每一個日常細節中的冰冷回響。
萬茜飾演的葉曉霖,即是這驚悚感的最佳化身,她以“平靜的瘋感”點燃廣告牌完成復仇開場,隨即又以近乎圣潔的溫柔姿態,在老人們床邊沉默守候,細致入微的照料甚至令人動容。然而,當真相在結局轟然揭曉,觀眾才驚覺到,那些沉默、那些凝視、那些看似無微不至的關懷背后,竟蟄伏著冰冷而致命的算計。這一刻,所有先前的溫馨畫面瞬間被賦予截然相反的恐怖意味,如同平靜湖面下顯現的致命漩渦,迫使觀眾瘋狂回溯,在記憶碎片中拼湊被忽略的線索。
角色動機核心那片精心保留的模糊地帶,正是這細思極恐的發酵空間。葉曉霖的復雜性在于,其行為邏輯飽含深深的不確定性。扭曲的慈悲?絕望的解脫?抑或是純粹的惡?這種猜忌和思考成為影片恐怖力量的核心源泉。
觀眾在試圖填補那“四分之一”空白的焦灼過程中,不自覺地與角色內心的深淵產生了危險的共鳴。那些未曾言明的動機,其陰影籠罩著每一次看似平常的互動,將最普通的日常場景異化為令人坐立不安的懸疑驚悚舞臺。這份遲來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正是影片最令人難忘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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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衍生:表演共創與技術革命
當《長夜將盡》的帷幕落下,那份縈繞心頭的寒意可謂后勁十足,FIRST放映之后,現場觀眾的討論氣氛熱烈,紛紛表達出對影片的濃厚興趣,也讓影片在表演和技術層面的用心更顯可貴。
導演王通對萬茜在影片中的演繹深感贊嘆,他告訴我們,萬茜很早期就深度參與到共創中,包括提前駐扎養老院體驗生活,與導演一起反復研磨角色細節,最終賦予葉曉霖這種扭曲的真實感。
這種對角色復雜性和生命困境的深刻洞察,也延伸到了其他人物身上。
“這是饒曉志導演第一次回老家貴陽拍戲,他投入了很多精力讓自己去適應這個角色,他說如果發現自己勝任不了,會立刻回歸監制的身份。”
為了演繹好這個身患小兒麻痹癥、深陷家庭與時代廢墟的中年男人,饒曉志不僅作為監制深度參與創作討論,更以演員身份進行了苛刻的探索。他走訪病友,研究獨特的身體受力點和步態,設計出“腦袋不晃”的行走方式,只為無限接近角色的真實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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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么多優秀的前輩,難免也會緊張,但其實我更多的是期待和大家有不同的意見。”攝影指導廖擬和曹勇老師的參與,為影片賦予了不一樣的影像質感,團隊為了捕捉貴陽這座“困獸之城”的獨特氣質,騎著摩托車穿行于大街小巷尋景,在碰撞中推翻原定場景,讓水泥森林的冰冷骨架更窒息地包裹住人物的命運。
遠在巴黎的配樂師丁可,曾操刀《漫長的季節》《踏血尋梅》等氣質相投的作品,堪稱影片的最佳配樂選擇,王通和他雖然沒有線下的溝通,但二人通過“拉片式”的深度交流,一場戲一場戲地剖析創作意圖,從而共同完成了極具氛圍感和穿透力的配樂,那幽深的旋律進一步放大了影像中的不安與驚悚。
王通自嘲的“軸”,在無數次這樣的創作摩擦中被團隊溫柔包容,最終體現為影片獨特的視聽鋒芒。
值得關注的是,影片中極具象征意味的動物視角,尤其是被困鐵籠的雄獅凝視,是導演“簽名式”的表達,也是細思極恐氛圍的視覺外化。
這雙獸瞳背后,藏著導演童年的記憶碎片,“縣城西游記公園廢棄后,只剩門口的老虎籠子還在”。童年的王通常常趴在鐵欄外,看著無精打采的“森林之王”,“那種兇猛象征與衰弱現實的矛盾感,成了《長夜將盡》的精神圖騰”。
為了還原這種困獸視角下的異化世界,攝影指導廖擬設計了極具沖擊力的紅藍強對比光效。分屏鏡頭中那幽藍的色調,意外地延續了王通的個人美學,他習慣用寶麗來記錄創作瞬間,開機時為萬茜和饒曉志拍攝的藍色實驗膠片,冥冥中成為了電影最終視覺風格的預言。
這種幽藍,既是獅子視角的色差誤讀,也營造出一種疏離、冷峻乃至詭異的氛圍,強化了觀眾對人物精神世界異化的感知,為影片的細思極恐增添了視覺上的注腳。
而片尾字幕里,一段小字格外引人注意,“全國產設備拍攝”——影片意外成就了中國影史120年來首次全流程國產化。“當時確實是成本受限,沒想到誤打誤撞出了這樣的一個紀錄,當然這一過程中要感謝所有團隊的幫助,真的感覺是一件挺自豪的事”,王通對于這一無心插柳的創舉這樣描述。
這種影像質感,恰恰與影片所探討的沉重現實主題和精心營造的驚悚氛圍相得益彰。它摒棄了過度修飾的光滑,以一種近乎原始的坦誠,呈現生活的褶皺與命運的粗糲,在影像的襯托下,更顯真實,也更具細思極恐的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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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在電影節放映后,王通喜歡在現場與觀眾展開熱烈的討論,這正遵循著他最核心的創作觀——“電影完成是必須要跟觀眾產生交流的”。他也會在社交平臺積極與觀眾互動,以求和觀眾第一時間溝通,完成電影創作的最終流程。
這種對話精神延續到對市場的期待。導演王通說“未來我會深耕類型化創作”,正如《長夜將盡》里那只困在牢籠卻凝視觀眾的雄獅,王通始終相信,觀眾和創作者需要溝通,那些觀影時的屏息,終將融入影廳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中,找到共鳴的回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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