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清晨整理舊物時，一枚褪色的銀杏書簽從泛黃的詩集里滑落。葉脈間還殘留著二十年前的秋陽，那些被歲月浸染的褶皺，讓我想起外婆總說"皺紋是時光的勛章"。此刻才懂得，生命里最珍貴的紋路，原是愛意在時光里刻下的年輪。
記得幼時每個夏夜，外婆的蒲扇總在蚊帳外畫著無聲的圓。月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她銀白的發間流淌成河。我數著她手背上隆起的青筋，像在觸摸老屋檐角蜿蜒的藤蔓。她哼著斷續的童謠，聲音比井水更清涼，把整個童年的燥熱都沉淀成青石板上濕潤的苔痕。
后來在異鄉的地鐵站臺，總能看到相似的背影。那些佝僂著收拾廢紙箱的老人，讓我想起外婆布滿裂痕的指甲。她總把賣廢品的零錢塞進我書包夾層，自己卻穿著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有次我偷偷把新買的羊毛手套塞進她口袋，第二天卻在抽屜里發現用報紙包好的零錢，壓著張歪歪扭扭的字條："囡囡的手要寫字"。
去年深秋回老宅，發現她仍保留著我用過的鐵皮糖盒。盒蓋上的美少女貼紙早已褪色，里面卻整整齊齊碼著二十三顆紐扣——從我幼兒園到大學每件丟失的衣扣，都被她用絲線串成歲月的念珠。陽光穿過格子窗，在那些磨損的塑料紐扣上跳躍，恍如時光倒流的碎片。
前些日子整理遺物，在樟木箱底發現未做完的棉鞋。千層底上密密麻麻的針腳，像永遠走不完的鄉間小路。母親說外婆臨終前還在念叨，城里的冬天沒有火塘，要給我納雙加厚的鞋墊。此刻窗外正飄著今冬初雪，我忽然明白，有些愛從來不需要驚天動地，它只是靜靜蜷縮在時光的褶皺里，在某個寒夜突然舒展，將我們裹進永恒的溫暖。
那些被我們忽略的細微溫柔，原是生命饋贈的琥珀。當皺紋終于爬上我的眼角，當我也開始收藏子女掉落的乳牙，才懂得所謂傳承，不過是把愛意縫進時光的針腳，讓它在代代相傳中愈發溫潤光亮。就像此刻掌心的銀杏書簽，雖已不復金黃，卻沉淀出琥珀般的光澤——那是時光也舍不得風化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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