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劉曉博
最近幾天,柳州和張家界先后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
據華社報道:6月25日,廣西自治區黨委在柳州(而不是南寧)召開了一次特別常委會,提出“舉全區之力支持柳州化債破局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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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7日,央視焦點訪談曝光了湖南張家界耗資超過24億元打造的仿古建筑群,自試營業以來4年累計虧損10.8億元,瀕臨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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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條新聞,反映一個共同的現象:
過去這些年,一些地方為了拉動經濟、出政績,普遍“大干快上”,借了很多債、加了杠桿,投資了不少低效益、零效益的項目,現在潮水退去,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相比張家界,柳州的情況更嚴重。
先看看柳州發生了什么。
根據當地人大審核過的數據,截至2024年末,柳州全市政府債務余額1042.72億元。
柳州2024年的全市一般公共預算收入149.09億元,下降4.8%。如果靠柳州自己“掙錢還債”,“不吃不喝”的情況下,需要7年左右才能還清。
這些債務如果按照3%的年利率,每年產生的利息就是30多億元,占了柳州一般預算收入的20%左右。
柳州的財政運轉,一直很大程度上靠轉移支付。2024年,柳州一般預算的收入總計是631.45億元,其中自己當年掙的錢只有149億元。
1042.72億元,遠不是柳州全部的地方債務,只是規范化了的、放在臺面上的債務。
跟其他地方一樣,債務的“大頭”是利率更高城投債。
柳州到底有多少城投債,沒有查到最新、準確的數字。下面這個表格,來自中誠信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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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到,截至2023年末,柳州的城投債務余額為2068億元,是地方政府債務余額的2倍以上。而根據公開報道,柳州市屬融資平臺債務平均利率為4.72%。所以,這部分債務每年的利息至少是97.6億以上!
我們大致可以推算出,柳州跟政府有關的全口徑債務應該在3000億元以上。
2023年11月,財政部曾關于地方隱形債務通報了8個案例,就有柳州。通報的原文如下:
2016年2月起,廣西柳州市北城投資開發集團有限公司、廣西柳州市城市建設投資發展集團有限公司、廣西柳州市軌道交通投資發展集團有限公司、廣西柳州市東城投資開發集團有限公司依據市委常委會會議、市政府常務會議決議,墊資承擔應由財政預算安排的土地一級整理開發、代行土地收儲等業務。2018年至2021年6月末,形成新增隱性債務176.95億元。
中共廣西壯族自治區紀律檢查委員會、廣西壯族自治區監察委員會依紀依規組織對相關責任人予以問責。對時任柳州市委書記鄭某某給予黨內警告處分;對時任柳州市委副書記、市長吳某給予政務記過處分;對時任柳州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劉某給予通報批評;對時任柳州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黨組書記、主任王某給予誡勉;對時任廣西柳州市北城投資開發集團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唐某某給予黨內警告處分……
10天后,通報里提及的、當時擔任柳州市長、后來擔任市委書記的吳煒被查。2024年1月,通報里提及的、當時擔任柳州市委書記的鄭俊康被查。
2024年11月,鄭俊康因犯受賄罪、濫用職權罪,一審被判刑16年半。12月19日,吳煒因犯受賄罪、濫用職權罪,被判處死緩,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關于鄭俊康,經審理查明:
2009年至2021年,被告人鄭俊康利用擔任柳州市委副書記、市長、市委書記等職務上的便利,為相關單位和個人在項目承攬、規劃調整等事項上提供幫助,非法收受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5131萬余元。2015年底至2021年,被告人鄭俊康違反城市軌道交通項目規劃需經國務院審批后才可由省級發展改革部門審批立項的規定,在未獲得國務院批復的情況下,要求有關單位以舉債融資等方式建設柳州城市軌道交通項目,造成重大損失和惡劣影響。
關于吳煒,經審理查明:
2004年至2023年,被告人吳煒利用擔任廣西橫縣縣委副書記、縣長、縣委書記,南寧市委常委、副市長,柳州市委副書記、市長、市委書記等職務便利,為相關單位和個人在工程項目承攬等事項上提供幫助,共同或者單獨非法收受他人給予的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1.86億余元。2016年至2021年,被告人吳煒違反城市軌道交通項目規劃需經國務院審批后才可由省級發展改革部門審批立項的規定,在未獲得國務院批復的情況下,要求有關單位以舉債融資等方式建設柳州城市軌道交通項目,造成重大損失和惡劣影響。
柳州連續兩任市委書記,都熱衷于通過“加杠桿搞大基建”出政績、斂財,判決書里都提到了“在未獲得國務院批復的情況下,要求有關單位以舉債融資等方式建設柳州城市軌道交通項目,造成重大損失和惡劣影響”。
在百度百科里,至今可以查到“柳州幻想柱”的詞條,說的就是柳州未獲批建設的輕軌項目遺留的墩柱,這個強行上馬的項目,最終造成了新增隱性債務176.95億元。去年年底,這些柱子被拆除。
柳州不是一般的地級市,它在歷史上一度輝煌,有點南方唐山的意思。
作為老牌工業城市,柳州工業規模長期位居廣西第一,汽車、鋼鐵、工程機械等行業優勢明顯。在汽車方面,柳州曾跟上海、廣州、長春、重慶等,并列7大汽車工業城市。
最輝煌的時候,柳州汽車產量位居全國第三,占全國產量的比重接近9%。
近年來,柳州的產業優勢下降,廣西全區資源有向南寧集中的態勢。比如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到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期間,柳州占全廣西人口的比重從8.17%只微增到8.29%;而南寧人口比重大幅提升了3個百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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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七次人口普查(2020年11月)至今,柳州的常住人口有所減少,2024年末為414.60萬人。柳州的城鎮人口不到300萬人。
下圖27個“非省會第一城”,在各省市的GDP占比情況。可以看到,10年間柳州GDP占廣西的比重從14.1%下降到了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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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業競爭力下降,導致人口競爭力下降,這當然會拉低土地價值。而土地收入是地方財政的重要補充。高峰期的時候,柳州一年賣地收入超過200億元,去年下降到了30億元左右。
土地收入的銳減,又凸顯了債務的壓力,最終讓這座城市無法承受,只能靠中央、廣西出面相助,否則就要“破產”了。
跟柳州相比,張家界知名度更高,但經濟、人口的體量要小很多。
2024年,張家界的常住人口只有148.7萬人(柳州的約三分之一),GDP總量為654.4億元(不到柳州的四分之一)。
跟大多數四線城市一樣,張家界也主要靠轉移支付生存。
這座城市2024年的財政數據沒有查到,2023年的情況是:全市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收入35.7億元,但花了231.96億元,主要靠中央、省級各種補助。
張家界有多少負債(顯性+隱形),我沒有查到。但最新政府工作報告里6次提及了化債,在談及清理平臺公司的時候說:2024年“市本級壓減子、孫公司104家”。
被央視曝光的大庸古城項目,占地240畝,相當于22個標準足球場大小。建筑面積16.55萬平方米,建筑風格融合了明清建筑元素與土家族特色。當時的估算是,建成后預計每年實現營收近5億元,每年實現凈利潤近2億元。
該項目實際投資了超過24億元,相當于全市每年地方公共預算收入的68%,自2021年6月試營業以來,持續虧損,現在瀕臨破產。
柳州、張家界發生的事情,在其他三四線城市也普遍存在,只是程度不同。
它們發出的警示至少有以下幾個:
第一,連續搞了多年的大基建,邊際效應不斷下降。再靠大基建拉動經濟,效率越來越低,甚至成為“陷阱”。
對于未來的大基建項目,要嚴格管理,建立倒查、追責的制度,讓那些抱著“我升官后哪怕洪水滔天”的投機分子無縫可鉆,讓他們付出蠻干的代價。在大基建中出現的腐敗行為的,要嚴厲制裁。
第二,城鎮化一定帶來城市之間發展的不均衡,要承認這個規律,不能逆規律。
早在10年前,我就多次在文章里告訴大家,城鎮化一定帶來發展的不均衡,人口、產能向大城市及其城市群集中是大趨勢,城市和城市之間的差距將變大,這是全球性的規律,無法例外。
在中等國家,比如英國、法國、日本、韓國、墨西哥、泰國,出現了典型的“一國一城”的局面,首都是一切的中心,沒人知道第二大城市是誰。整個國家只有首都還有人口增量,其他城市都是下降的。
中國是超級大國,我們有能力維持20個中心城市,但中西部省區將邁入典型的“一省一城”的時代。盲目發展省域副中心,相當于把錢往水里扔。
以廣西的體量,竟然設置了兩個副中心城市——柳州和桂林,這很難變成現實。能保證南寧在全國的存在感,就已經非常不錯了。力量分散的結果,是整個廣西付出缺少競爭力的代價。
第三,房地產投資要向中心城市、中心城區集中,擇機減持人口流失的、低能級城市的不動產。
柳州、張家界的案例說明,大多數缺少產業競爭力、人口競爭力的三四線城市,房屋、土地的價值將進入漫長橫盤期、筑底期。當年建設的豪華基礎設施,比如會展中心、體育館、軌道交通等,可能因缺少維護資金而停運,甚至淪為供人憑吊的遺址。
當城市精致的妝容凋謝(比如學校合并、公交停運)后,會有更多的年輕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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