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北伐精銳背巍軍的“軍號”居然來自西夏？

在各種軍旅題材電視劇中，除了出類拔萃的主角外，諸如《士兵突擊》中的“鋼七連”、《戰狼》中的“戰狼中隊”以及《亮劍》陣營中的“獨立團”等頗具標志性特色的軍隊代號也成為人們心目中不可磨滅的印記，留給世人“番號不滅、精神永存”的強大精神力量。

那么，在中國古代又有哪些類似《瑯琊榜》中“長林軍”一樣的軍隊代號為古人所傳頌呢？

來源/影視劇《瑯琊榜之風起長林》

皇家帝王的親衛：禁軍代號

在大一統時代，皇帝作為至高無上的權威象征，其統領的部隊不僅匯聚了天下精銳，還擁有不可僭越的頂級稱謂。例如在漢武帝時期，傳統守衛宮城的南軍中新增了兩支天子侍衛禁軍：一支名為“建章營騎”，另一支為“期門騎”。

漢武帝像。來源/中國歷史博物館保管部編《中國歷代名人畫像譜》，海峽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

“建章營騎”是以其地理功能命名的，因衛守建章宮而得名。建章宮是漢武帝劉徹于太初元年（前104）建造的宮苑，后來成為西漢時期皇帝理政和朝會的中樞。而“期門騎”的名稱則來源于“皇帝微行，期諸殿門”的含義，簡單來說，就是負責在皇帝出行時于各個殿門守衛和候望的衛士。

建章營騎之后被漢武帝更名為“羽林騎”，取“為國羽翼，如林之盛”之義。漢武帝又將陣亡將士子弟于羽林騎營中扶養，別成一支曰“羽林孤兒”?！坝鹆帧边@一稱謂就在前一個稱呼之上轉化為擬物化的具象稱謂，將守衛皇城的軍士比作羽翼和密林，不僅形象生動，脫離了對傳統士兵的世俗稱呼，更有翼護帝王的親近之意，因而被后世沿用近兩千年，直至明清時期仍然作為紫禁城宿衛的代稱（如明朝衛戍皇城的二十六衛親軍中依舊有羽林左衛和羽林右衛之設置）。

期門騎在漢平帝時更名為“虎賁騎”，取“若虎賁獸”，“賁”者奔也，如虎奔驅攫獸而噬，言其猛烈。據《周禮·夏官》記載，三代時期的周、夏兩朝就有虎賁氏執掌王朝宿衛，漢平帝開始確認使用這一稱呼為禁軍之名，也逐漸開啟了后世以各種猛獸命名師旅的先聲。

到隋唐時代，均田制經濟盛行，實行兵農合一、寓兵于農的府兵政策。府兵平時在家生產、農閑訓練，以“軍府”管理“府兵”的兵籍和日常訓練。龍朔二年（662），唐高宗改百官名時，正式定稱為天下十六衛，其中的“十二衛”遙領天下657個折沖府，分領諸軍府到長安上番宿衛的府兵，居中御外，衛戍京師。十二衛名稱為：左右衛、左右驍衛、左右武衛（也稱左右鷹揚衛）、左右威衛（也稱左右豹韜衛）、左右領軍衛和左右金吾衛。另外四衛是左右監門衛和左右千牛衛。左右監門衛掌諸門禁衛，左右千牛衛統率千牛備身等，為皇帝侍從、儀衛。

這一時期的禁軍名號實際上是將禁兵和府兵系統融合為一，這些赫赫有名的禁衛軍號中就誕生了堪稱當代古裝劇影流殺神的“千牛衛大將軍李元芳”，其手下的楊方、仁闊、張環、李朗等千牛衛八大軍頭便是所謂具有皇帝侍從身份的高級親衛——“千牛備身”。而這一神秘的部隊番號其實來自北朝序列高級禁衛武官，北魏時期出現的“千牛備身”除了負責皇帝的安全，還掌執著所謂帝王隨身攜帶的防身御刀“千牛刀”，寓意“銳利可斬千牛”，典故即出自我們所熟悉的庖丁解牛。

（庖?。┧鈹登Ｒ?，而刀刃若新發于硎。（《莊子·養生主》）

而同樣在《神探狄仁杰》系列電視劇中出鏡率極高的王孝杰這一角色，則是遙領天下府兵的右威衛大將軍，而劇中隨狄仁杰前往崇州平叛的則是左衛大將軍權善才。這兩人出鎮地方的經歷即與唐朝十二衛遙領天下折沖府的實際暗合。

影視劇中的王孝杰。來源/影視劇《神探狄仁杰第二部》

中唐以后，府兵制日漸荒廢，作為禁軍與府兵核心的南衙禁軍衰落。以左右羽林、左右龍武、左右神武、左右神策、左右神威為代表的北衙十軍成為禁軍系統的主力，其中左右羽林、左右龍武與左右神武為傳統的禁軍力量，而大將軍哥舒翰所創立的神策軍本來只是迎戰吐蕃時的西北邊軍之一，后因其在安史之亂中的救駕之功而升格為禁軍，隨后又因為其與宦官的特殊關系而成為唐朝禁軍的絕對主力，左右了中晚唐時代百余年的政局變遷。

彩繪武士騎馬俑，唐。來源/甘肅省博物館

宋代禁軍數量驚人，《水滸傳》中八十萬禁軍的說法雖然并未貫穿宋朝始終，但終宋一朝，禁軍基本上就代表了宋軍部隊的全部戰力。

而宋人大概還是“差生文具多”的典型代表——宋代給地方軍隊設置了燦若繁星的絢爛名號，如按照《宋史?兵志》記載：

殿前司諸班：……諸直：御龍、御龍骨朵、御龍弓箭、御龍弩直。諸軍：……左射天武、歸明渤海、拱圣、神勇、吐渾、驍騎、驍勝、宣武、虎翼水軍、寧朔、龍猛、捧日第五軍、捧日第七軍、天武第五軍、天武第七軍、契丹直第一、契丹直第二、神騎、廣勇、步斗、龍騎、驍猛、雄勇……

侍衛馬軍司：……無敵、克勝、飛騎、威遠、克戎、萬捷、云捷、橫塞……

侍衛步軍司：……川忠節、神威、歸遠、雄略、下威猛、強猛、壯勇、橋道、清塞、武嚴、宣效、神衛剩員、奉先園、揀中六軍、 左龍武、右龍武、左羽林、右羽林、左神武、右神武。

宋朝禁軍不僅囊括了各式各樣的地方兵種，甚至還包括了渤海、吐谷渾乃至契丹等不同民族的特殊兵種，其編制冗雜、名目繁多，在古代軍隊名號歷史上可謂獨樹一幟。

朱元璋建立明朝政權后，初期設立了十七衛親軍指揮使司：武德衛、龍驤衛、豹韜衛、飛熊衛、威武衛、廣武衛、興武衛、英武衛、鷹揚衛、驍騎衛、神武衛、雄武衛、鳳翔衛、天策衛、振武衛、宣武衛、羽林衛。基本沿襲了古代漢唐帝王對軍隊代號的使用習慣，一方面以武、騎與羽林等彰顯軍隊威儀的名號命名；另一方面則使用包括龍、鷹、熊與豹等猛獸來體現軍士的勇猛與迅捷。

洪武十五年（1382），朱元璋改建護衛親軍十二衛：錦衣衛、旗手衛、金吾前衛、金吾后衛、羽林左衛、羽林右衛、府軍衛、府軍左衛、府軍右衛、府軍前衛、府軍后衛、虎賁左衛。其中最為有名的當屬作為嫡系親軍衛，且擁有完整司法部門的錦衣衛了。

大爭之世：曾經為人稱道的特色地方兵種

所謂亂世出英雄，在大一統王朝的間隙，各色豪杰在中原大地悉數登場，那些割據一方的勢力雖然轉瞬即逝，但也留下了令人心馳神往的傳奇代號。

在三國時期，各地軍閥的軍隊往往擁有些特殊軍號，這些軍號多被記載于《英雄記》等史籍中。其中，北方軍閥多騎兵精銳部隊，例如曹魏的虎豹騎，以猛獸為名號，由名將曹純統領，是曹魏軍隊中的精銳力量；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則是一支全部由白馬輕騎兵組成的部隊，以速度和靈活性聞名；呂布的陷陣營則是一支重裝步兵部隊，以強大的突擊能力著稱。

影視劇中的呂布。底圖來源/影視劇《三國演義》

相比之下，南方的吳、蜀兩國則以擅長弓弩的步戰精銳為主。例如，吳國的丹陽兵，以丹陽地區命名，丹陽地處江東，自古以來便是兵源充足之地，有“丹陽山險，民多果勁，好武習戰，高尚氣力，精兵之地”的說法。此外，解煩軍則是孫氏集團的親軍，其名稱簡單明了，意為“解除劉備東征之煩”，是孫權為應對劉備東征而組建的精銳部隊。

作為蜀漢集團，其著名部隊就有白毦（ěr）兵、無當飛軍等，白毦顧名思義是裝束以白色的鳥羽獸毛作為標志的部隊，部分史家認為其極有可能來自《華陽國志》提到的“青羌五部”。而同樣在《華陽國志·南中志》載：

“（亮）移南中勁卒青羌萬余家于蜀，為五部，所當無前，號為飛軍”

認為蜀漢軍團中十分出名的、適合山地作戰的強軍應該來自南中一帶的少數民族。

到了南北朝時期，北方各個少數民族政權逐鹿中原，其在結合本族軍事優勢的前提下，創造了一大批獨具特色的軍隊代號。比如后趙皇帝石虎曾擁有親衛“黑槊龍驤軍”，還有后趙太子石宣擁有的高力禁衛軍，前者為游牧民族的重裝騎兵，而后者則是善射勇猛的東宮勁卒。北方鮮卑部落以善用騎兵部隊著稱，慕容鮮卑以及后來的拓跋鮮卑皆有“甲騎具裝部隊”的記載。在西方的氐族與羌族則具有步騎結合的特點，例如前秦帝王苻登就有為前秦皇帝苻堅復仇而設立的“死休軍”，攻防兼備?！顿Y治通鑒》記載：

（苻登）將士莫不悲慟，皆刻鉾鎧為“死”“休”字，示以戰死為志。

每戰以長槊鉤刃為方圓大陣，知有厚薄，從中分配，故人自為戰，所向無前。

五代十國時期，南北戰亂頻仍，從唐朝崩潰中割據的各藩鎮節度使秉持著傳統的“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的樸素信仰，著力在亂世打造親軍或精銳部隊，在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比如當時河北節度使楊師厚“選軍中驍勇，置銀槍效節都數千人，給賜優厚，欲以復故時牙兵之盛”，這支部隊以銀槍為標志，效節后唐，成為梁唐爭霸之戰中的勝負手。除此之外，后唐擁有以李克用軍中諢號“李鴉兒”為名的黑鴉軍，以及取“橫行天下、沖鋒陷陣”之意而得名的橫沖都兩支精銳部隊，一度戰勝了契丹人的精銳皮室軍，從而使后唐成為五代中疆域最為遼闊的政權。

五代晉王李克用墓中十二生肖牛石雕像。來源/ 代縣博物館

除此之外，后梁朱溫政權同樣擁有十分精銳的步騎兵隊伍，比如，以射落“黥雙雁于其頰”的敵軍“雁子都”為目的的精銳突擊部隊“落雁都”，以“其弩張一大機，則十二小機皆發，用連珠大箭，無遠不及”的弩射部隊廳子都，以及白馬騎兵為主的騎兵部隊“踏白都”。南方軍閥吳越政權楊行密同樣擁有具有重步兵特質的“黑云長劍都”，史載：

“行密（楊行密）有銳士五千，衣以黑繒黑甲，號黑云都。”

邊疆之名：來自少數民族的特殊部隊代號

從遼開始，古代北方少數民族在真正意義上建立了屬于自己的政權，并出現了自成體系的語言文字系統。這種形勢下，也便開始出現了直接翻譯少數民族語言而成的軍隊代號。其中比較有名的，要數契丹人橫行天下的絕對精銳——皮室軍（即契丹語言中的“金剛”一詞），據記載，皮室軍最開始為耶律阿保機“簡天下精銳，聚之腹心之中”（《遼史?兵衛志》）的腹心部，在太宗耶律德光時定名為皮室軍，是遼對外戰爭中充當定海神針的絕對精銳。

同一時期與遼和北宋并立的西夏政權由黨項族建立，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正是他們推動了我們耳熟能詳的岳家軍精銳——背嵬軍之名的誕生。背嵬軍之名的記載早期出現在北宋西北邊軍之中，宋西北邊境行政文書中就記載，宣和七年（1125），宋軍組織抽調射手組建了一支名為“快射背嵬隊”的部隊。而早期明確使用“背嵬”作為親隨部隊名稱的宋軍將領是韓世忠，韓世忠出生于陜西延安府綏德軍，15歲起便與西夏軍隊作戰，歷經十五年，屢立戰功。當時，歸降宋朝的西夏軍士也被稱作“親隨得力背嵬”或“衙頭背嵬”。由此可見，在岳飛北伐戰中大放異彩的強大背嵬軍之名實則來自西北強族黨項。因其類似漢語“背負巍峨”，有強大氣勢，而被韓世忠、岳飛等宋軍名將所青睞。

元朝時期，蒙古貴族將自身語言習慣帶入元代軍事組織的方方面面。例如蒙古人的親衛軍怯薛軍就是一個蒙古語詞匯（Хишигтэн），指代蒙古帝國和元朝的禁衛軍，是“番直宿衛”之意。這一軍隊自建立之初就多從大汗親近的萬戶、千戶、百戶那顏子弟中選拔，實則是貴族子弟歷練升官的鍍金之處，終元一朝，各族親貴都以入選怯薛軍為無上榮耀。而元朝在廣大戰場上的基礎部隊則為各蒙古千戶與探馬赤軍。探馬赤，意為先鋒官。蒙古人從各千戶、百戶和部落中抽調士兵組成先鋒軍隊，這類軍隊往往也在戰事結束后駐扎鎮戍于被征服各地。

除了怯薛軍與探馬赤軍以外，元朝還設立特別的色目人親軍駐扎于大都（北京）周邊：

“諸國人之勇悍者，聚為親軍宿衛，而以其人名曰欽察衛、康里衛、阿速衛、唐兀衛?！?/p>

其中的欽察衛、康里衛、阿速衛等都來源于亞歐草原西部的突厥以及歐羅巴人種游牧部落，如阿速衛被元人稱為“碧眼回回”，更有斡羅斯（即俄羅斯）衛萬人駐扎在今河北省一帶，《元史·兵志》記載：

“文宗至順元年十二月，命收聚訖一萬斡羅斯，給地一百頃，立宣忠扈衛親軍萬戶府屯田。”

清王朝以滿洲八旗入主中原，早期部隊同樣具有濃重的滿語特色，比如皇太極曾因漢人精于火器，撥出漢人別置一軍，名“烏真超哈”（“烏真”是滿語的“重”，“超哈”是滿語的“兵”或“軍”），即滿語重兵。清朝早期的精銳禁衛軍有護軍營，其在早期名為“巴牙喇”，是所有清兵之中百里抽十的精銳，而將這支精銳部隊抽選出來的噶布什賢超哈是滿語，噶布什賢即“前鋒”，超哈即為“兵”，指承擔清軍破敵陷陣任務的絕對死士，在清朝入主中原后被改為前鋒營。

八旗盔甲，清。來源/故宮博物院

古代軍隊代號的命名與使用，既包含了對軍人勇武忠誠的樸素描繪，也有賦予猛禽瑞獸寓意的深刻比喻，更有基于軍隊特性而進行的詩意靈動描摹。與歐洲習慣用圖畫徽章作為軍隊標志不同，古代中國人用文字來表達“持干戈以衛社稷”的軍旅精神，通過簡潔而富有力量的語言，創造出一種專屬于華夏武人的獨特情懷與激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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