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朝的國本之爭，“二龍不相見”和“二王同體”

雖然明世宗在位長達四十五年并坐擁明季最龐大的后宮，卻只育有八子，其中還有五個夭亡，到世宗晚年更是只剩一子。子嗣如此稀薄，嘉靖朝仍被盛傳有著激烈的儲位爭奪，這又是怎么回事？

嘉靖十八年二月初一，世宗冊立不滿三歲的皇二子朱載壡為皇太子，以便自己南巡時留守監(jiān)國（皇長子在嘉靖十二年夭亡）。同時也冊封皇三子朱載坖為裕王、皇四子朱載圳為景王（兩人均不滿兩歲），以備不虞。

但朱載壡只算“半個太子”，因為嘉靖二十五年朱載壡年滿十歲時，世宗不愿意為其行加冠及講學(xué)之禮。究其原因，則在于“二龍不相見”之說。

嘉靖十七年世宗折損了皇五子、皇六子和皇七子，嘉靖十九年不滿周歲的皇八子又不幸夭亡，此后宮中更是再無子嗣降生。世宗非常懼怕皇太子也不保，甚至落個絕嗣的結(jié)局，世宗就請方士陶仲文占卜太子命格。

陶仲文認(rèn)為皇帝世間真龍也，太子未來之天子，亦真龍。兩龍相見，必有一傷。化解之道就是不要早立太子，即“二龍不相見”。現(xiàn)在太子已立，最好不以常禮待之（不給太子待遇，讓其暫不成真龍）。

在明朝太子行加冠及講學(xué)之禮不僅僅是給他安排老師授業(yè)，更重要的是可以開設(shè)自己的官署并組建東宮團隊，正式成為朝廷的一部分。所以世宗就照著陶仲文的意思，拖著不讓太子完禮。

官員們則沒有世宗的擔(dān)憂，他們想的是，如何鞏固太子之位以及加入東宮獲取從龍之功。在眾臣的反復(fù)勸諫下，尚未篤信“二龍不相見”的世宗在嘉靖二十八年松口，當(dāng)年三月十五日為皇太子舉行了加冠禮。

結(jié)果三月十七日，皇太子突發(fā)惡疾，兩日后即不治身亡。群臣上的勸慰奏章，世宗一律不回，但他長文批復(fù)了陶仲文的奏疏。

覽卿奏慰，朕復(fù)何言？早從卿勸，豈便如此！太子非常，人不識耳。然厚烷、呂時中輩誹謗朕躬，一曰久不教訓(xùn)我等，一曰輔臣不可諛悅。皆謂朕既不早朝，又不教習(xí)太子。朕受天明命，承大道運，豈為小人所訕 ……
《明世宗實錄·卷三四六》

既是怨恨宗親、大臣們逼迫他為太子行加冠講學(xué)禮，也在后悔自己沒聽陶仲文之言。從此以后世宗深信“二龍不相見”之說，也下定決心不再復(fù)立太子。

但冊立太子是國本所在，不僅直接影響朝政的穩(wěn)定，也關(guān)系到皇帝出現(xiàn)突發(fā)狀況或駕崩時皇權(quán)能否平穩(wěn)交接以及大明會不會分崩離析。所以朝堂上下依然不停上疏請立太子，不愿明說的世宗只能不回復(fù)、不理睬。

但世宗的態(tài)度，讓群臣產(chǎn)生了非常危險的誤解。皇帝在立儲上不吭聲，是不想依祖制立嫡立長而是想立愛，傳位于他寵信的靖妃之子皇四子景王朱載圳。

一些朝臣認(rèn)為，這怎么能行，必須勸諫皇帝依從祖制。一些朝臣則認(rèn)為，還可以這樣？要不要跟著景王以獲擁立之功？總而言之，因立儲之事朝堂更熱鬧了、也更分裂了。

禮部尚書徐階見世宗不愿意就立儲之事表態(tài)，他就換了個方法。嘉靖三十年二月，他上奏稱“皇子年已十五，選婚講學(xué)實惟其實。宜先正其名號，乞容臣等遵例擇吉，表請冊立”。

徐階的意思是，二王已成年，應(yīng)該成婚開府了。但是古代沒有“集體平等婚禮”一說，所以得依長幼給二王分出（禮儀）次序和高低，也就是變相確認(rèn)太子。內(nèi)閣首輔嚴(yán)嵩也票擬附議了徐階的奏請。

兩個兒子確實到了成婚之時，但世宗還是怕“二龍相見”。于是他同意了徐階的奏請，但在儀規(guī)上要求“二王同體”。即裕王和景王不分主次，以皇子的身份同時舉行冠婚之禮。

嚴(yán)嵩在被世宗召見時，勸諫稱以前多位皇子同行冠禮，是因為他們地位均等都要之國成為藩王。裕景二王情況不同，必有一個成為嗣君，不能照舊例。但世宗不聽，堅持二王同體。

二王同體，如何又欲分別？其俱以三月行冠禮，選婚候敕行，府第即修二所，不許違慢。
《明世宗實錄·卷三八一》

嘉靖這么要求，只是不想凸顯“太子”導(dǎo)致“二龍相見”，并不是一些朋友說的打算冊立四子，因為在其后的婚儀中他還是做了些伏筆。

嘉靖三十一年二月下詔，命禮部為二王準(zhǔn)備冠禮儀注，并于三月初一為裕王、景王同日行冠禮。徐階擬定的儀注還是分了主次，二王同拜皇父、各拜母妃后，景王需向皇兄裕王行四拜禮。其用意世宗自然明白，但他并沒有反對。

當(dāng)年八月，世宗又下旨二王同日出閣講讀。九月十八日，世宗命禮部為二王選婚。同時他又下旨工部要求為二王中的一個（未指明是誰）預(yù)選封地，“一王留京，一王之國。宜擇建國之處，即查例以聞”。

嘉靖三十二年，世宗又否決了禮部讓二王在皇宮同時舉行婚禮的安排，令二王在各自王府成婚，并且冊封王妃和婚禮都不在同一天。二月初三冊封裕王妃，初八裕王受醮戒然后出宮迎親就府。初八冊封景王妃，十一日景王受醮戒并完婚。

世宗雖然明面上堅持“二王同體”，但種種跡象表明他心里是把年長的裕王視為太子的，畢竟他自己也是喊著“倫序當(dāng)立”坐上皇帝位的。最初朝廷上下也是認(rèn)為皇帝已選定裕王，只是不吭聲即“國本默定”。但其后兩件事，又讓部分官員疑惑起來。

嘉靖三十三年正月，裕王母妃（康妃）病逝，禮部擬定的喪儀超出了妃子儀制，世宗下旨裁減。三十四年十月，裕王長子降生（也是世宗的皇長孫）。禮部奏請昭告天下、普天同慶，世宗認(rèn)為于禮不合，告廟即可。

基于裕王并未被冊封為皇太子，世宗的決定并沒有問題，都符合朝廷的規(guī)制。內(nèi)閣樞臣之間雖然對立，但均明白世宗用意，也未借此搞斗爭。但他們不斗，不代表一些小臣不想把水?dāng)嚋喴员惬@利。

如原右春坊右贊善郭希顏，因世宗不立太子?xùn)|宮僚屬閑置，再加之他得罪了嚴(yán)嵩，被嚴(yán)黨找了個由頭革職返鄉(xiāng)。為求出頭，他于嘉靖三十九年派仆從至京師張貼匿名告示，聲稱嚴(yán)嵩要謀害裕王。他本人則上疏朝廷為裕王“抱不平”，請求盡快安儲（冊立裕王）和分封（命景王之國）。

他這一下就讓朝廷各派緊張起來，嚴(yán)嵩不愿意正面表態(tài)，將郭希顏的奏疏下發(fā)禮部議處，徐階則以沉默為回應(yīng)。世宗不想樞臣們繼續(xù)踢球把事情擴大化，就抓住郭希顏奏疏的紕漏“建帝立儲”做文章，質(zhì)問“夫立子為儲，帝誰可建者”？

皇帝豎起了風(fēng)向標(biāo)，很快法司就以“妖言惑眾罪”判郭希顏死罪。一場可能的政治風(fēng)波，就這么彌散了。

不過事世宗也算明白自己給朝廷造成的困惑了，于是他在當(dāng)年十月下旨內(nèi)閣，“景王府已成數(shù)年，當(dāng)遵祖宗大制令之國，何久不舉行”，很快朝廷各部就為景王忙活起來。次年二月，景王離京前往德安就藩。

雖然景王就藩后，世宗仍不冊立裕王為皇太子，但在事實上已經(jīng)沒人能跟他爭了。嘉靖四十四年景王病逝于藩國后，裕王儲君的身份更是不可動搖。只是世宗不愿意“二龍相見”，就委屈兒子尷尬地以親王待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