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邊疆（6）：戰(zhàn)端開啟

▲大同古長城遺跡

《帝國的邊疆：從嘉靖到萬歷》是一個長篇連載。

明朝自開國，就未能徹底解決邊患問題。至嘉靖年間，邊患問題日益嚴(yán)重，北邊的蒙古、遼東的女真、西南的土司、寧夏的叛軍、東南的倭寇以及發(fā)生在朝鮮的壬辰倭亂，本連載試圖站在大明王朝上空，寫明朝在自嘉靖三年(1524)到萬歷四十六年（1618)的近百年時間里，在內(nèi)憂外患之下，看明王朝是如何解決一個又一個的邊患危機(j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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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俺答汗在嘉靖初期開始強(qiáng)大起來，之后他便要求入貢。

嘉靖二十年七月，俺答汗派遣石天爵、肯切到大同陽和塞求貢，這種求貢是半請求，半威脅。

北虜俺答阿不孩遣夷使石天爵、肯切款大同陽和塞求貢……果許貢，當(dāng)趣令一人歸報。 伊即約束其下，令邊民墾田塞中，夷眾牧馬塞外，永不相犯。當(dāng)歃血為盟誓。否，即徙帳北鄙，而縱精騎南掠去。 ——《明世宗實錄》卷251，嘉靖二十年七月丁酉

蒙古自弘治年間之后，再也沒有入貢，并且侵?jǐn)_明朝40多年，現(xiàn)在突然要求入，大同巡撫史道不敢怠慢，趕緊上疏將此事報告給朝廷。

而且俺答汗也在行動上發(fā)出了善意，一日，蒙古軍邀明朝守墩百戶李寶下墩，以酒席地同飲，又把他帶到俺答汗?fàn)I中，與之歡飲。蒙古軍中有搶奪明軍哨卒者，俺答汗聽聞之后，給予懲處，并派人送哨卒歸明，并且歸還衣服和糧食。巡撫御史譚學(xué)將此事上報，要求朝廷派遣一名大員總督宣大軍務(wù)和糧餉。

兵部經(jīng)過商議之后，給出了回復(fù)，大意兩點：

一、敵人強(qiáng)盛，擔(dān)心其中有詐，要求史道做好防御準(zhǔn)備。

二、如果俺答汗真心入貢，出自誠心，可以讓肯切留下，讓石天爵回去，拿俺答汗以蒙古文寫成的入貢文書，再做商議。

兵部的意見總體而言是半信半疑，一做防御，二是在觀察一下。

但如此大事兵部說了不算，兵部和五府九卿一起商議之后，整體的結(jié)論則趨于保守，認(rèn)為俺答的此次求貢不可信。

會虜多詐，其情貢不可信，或示和以緩我?guī)煟虺讼兑詳_我疆。詭秘難憑，聲擊靡定。惟以大義拒絕之，則彼之奸謀自沮。 ——《明世宗實錄》卷251，嘉靖二十年七月丁酉

到了最后嘉靖帝的圣旨，則變成了一封懸賞令。

果能擒斬俺答、阿不孩者，總兵、總督官俱加異擢。部下獲功，將士升五級，賞銀五百兩。戶部即發(fā)帑銀四十萬兩，兵部發(fā)馬價銀二十萬兩，各選廉勤郎中，隨軍調(diào)度。仍推選科道官各一員，前往紀(jì)功。如無破虜奇績，大臣不許回京，并鎮(zhèn)巡官一體坐罪。 ——《明世宗實錄》卷251，嘉靖二十年七月丁酉

之所以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是因為主和的主要是宣大前線的文官武將以及兵部的官員，因為戰(zhàn)事一起，他們所承擔(dān)的壓力最大。至于朝中其他各部的官員以及嘉靖帝大多以慣常姿態(tài)看待蒙古，高談闊論。

但在軍事上，蒙古處于攻勢，而明朝處于守勢，這一點從幾位官員任命之后的表現(xiàn)就可以看出。朝廷要派一人前往宣大總督軍務(wù)，兵部舉薦了本部尚書樊繼祖、侍郎任洛、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張珩三個人選。聽聞消息之后，幾人反應(yīng)各不相同：任洛面容上雖無難色，但也無喜容；都御史張珩則趕緊推脫，并且還說即便任命自己，他隨即就要乞休；尚書樊繼祖也頗有怨聲。這把嘉靖帝氣得不行，將張珩貶為民，任洛閑住；樊繼祖為宣大總督，火速往宣大就任。

官員都知道，宣大總督這一職位就等同坐在火山口上，對外作戰(zhàn)難以與蒙古匹敵，對內(nèi)一眾高官和皇帝都給予了極高的要求，稍有差池，即人頭不保。

02

俺答汗的入貢沒有得到回應(yīng)，遂在嘉靖二十年八月大舉南下入寇，明朝前線官員上報：俺答、阿不孩下石嶺關(guān)，徑趨太原；吉囊則由平虜衛(wèi)入，眾各七八萬。這里說兩路大軍各七八萬，加起來就已經(jīng)15萬，可能有官員的虛報，但可以肯定是的俺答、吉囊此次是傾巢而出，給明朝帶來極大的軍事壓力。

樊繼祖剛到任就面臨強(qiáng)敵入境，根本不敢正面迎戰(zhàn)，大多時候都是據(jù)城避戰(zhàn)。但這并不妨礙他給朝廷上捷報，他聲稱八月十六日，斬敵131級，將其逐出邊境，毀其營帳；八月十九日宣府舊手虜?shù)榷諗財?17級級，二十日大同五堡壕外斬敵111級；至九月五日，敵人深入山西者，由大同左官兵追擊，斬175級。

但經(jīng)過朝廷派人一查，真實的情況是明軍根本不敢戰(zhàn)，甚至其作戰(zhàn)甚至不如民間的一些狀夫。

大同游擊戴昇承調(diào)逗遛，迂道避賊，大誤軍機(jī)。而壯夫劉文明等乃能奮勇御寇，斬虜六十四級，生擒十人，獲間諜二十三人，功出官兵上。

俺答、吉囊飽掠而去，但根本問題還沒有解決。

俺答原本派遣石天爵、肯切為使者入明，明朝官員把石天爵放歸，讓肯切留下。俺答汗在嘉靖二十一年三月之時，放了一些明朝人歸來，想以此換回肯切，明人不理。閏五月，又派石天爵、肯切之子滿客漢等入明朝邊境。明朝在前一年剛剛被蒙古大軍蹂躪，正是一肚子火，巡撫都御史龍大有殺了使者，捆了石天爵送京城報功。朝廷上下把火氣全撒在了石天爵和前一年扣留的肯切身上，將兩人寸磔，傳首九邊。

但從石天爵身上，明朝也獲取了很多有用的情報：小王子等九部咸住牧青山，最想得到是明朝的紗緞，但獲取的辦法只有搶掠與貢市。搶雖獲有人畜但紗緞極少，而且自己也有損失，不如入貢劃算。所以派遣石天爵等持令箭二、枝牌一面為信物，請求貢市。一請不得，則再請，再請不得，則三請。如果不能獲得入貢，將起兵30萬，分兩路南下。

看來戰(zhàn)事又將再起，六月，蒙古軍入以六月悉眾入寇，大掠山西，南及平陽，東及潞沁，每攻克村堡，屠戮極慘。

庚戌之變前蒙古的入寇（圖片來自于《嘉靖隆慶時期明蒙關(guān)系研究》）

03

到了嘉靖二十五年，俺答汗再次遣使者入貢。這次他不敢派自己人了，就放回了俘虜?shù)膸酌鞒鶎訉㈩I(lǐng)和士卒，讓他們帶來了白駱駝、白馬、白牛各9只以及金銀鍋各一口，以及蒙古文書信，請求入貢。但因為上次石天爵等人被殺，邊將和士卒都得到了重賞，所以總兵官巡邊家丁董寶等人直接將這些人殺了報功。

宣大總督翁萬達(dá)頗有作為，他在給朝廷的上疏中認(rèn)為殺使者極不可取，而且大膽地指出錯誤在明朝一方：

夷狄雖犬羊，其性固能辨曲直，其喜怒亦猶人也。今歸我漢人，遣彼族類執(zhí)物示信，懇托墩軍為其通款，借曰不許，猶當(dāng)善其詞說遣之。乃既置夷于墩臺，納歸人于境內(nèi)，又從誘而殺之，此何理也？曲既在我，必且憤怒。

朝廷的回信大意是：殺蒙古使者，應(yīng)當(dāng)處罰；但蒙古人狡詐，也萬萬不可信。

使者被殺，俺答汗則再次入寇，以示報復(fù)。

嘉靖二十五年七月，俺答汗以蒙古文書信一紙派人送與翁萬達(dá)，內(nèi)容是俺答汗準(zhǔn)備親自到邊與明朝談和。

朝廷再次就此事商議，由于書信翻譯之后發(fā)現(xiàn)既無酋長姓名，也無求貢年月。而且以前明朝曾經(jīng)給蒙古頒過文印，書信上也沒使用。所以朝廷認(rèn)為此信為假，要求翁萬達(dá)做好迎敵準(zhǔn)備。其實酋長姓名、求貢年月這些內(nèi)容是可以與俺答汗溝通的，至于那些文印，都是成祖時候頒給的，中間又?jǐn)嘭?0多年，不在也是很正常的事。這些都是一些程序上的事，并不是大問題，明朝君臣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為自視甚高，不屑于俺答汗談和。

不僅如此，朝廷還嚴(yán)厲警告邊疆大臣：

逆寇連歲為患，詭言求貢，勿得聽從。其各嚴(yán)邊兵防御，如有執(zhí)異，處以極典。 ——谷應(yīng)泰：《明史紀(jì)事本末》卷 60《俺答封貢》

同是七月，俺答汗派使者李天爵（注意：與前面被殺的石天爵姓不同，是兩個人），其大意是：吉能要犯河西渠，俺答汗派人告誡他，因為要謀求入貢，所以不要搶掠。

俺答汗再次向明朝發(fā)出了善意，但朝廷的決心已下，對于俺答汗的求貢置之不理，雙方的又陷入亂戰(zhàn)之中。

嘉靖二十八年(1549)二月，俺答汗在率軍入宣府之時，以箭射入了書信一封，并且放回了一些明朝的被俘人員，其最終表達(dá)還是一個意思：求貢不得，故而屢搶，如果允許入貢，則約束部下不犯邊。

翁萬達(dá)再次將這些信息上報給朝廷，嘉靖帝的圣旨尤為嚴(yán)厲：

求貢詭言，屢詔阻格。邊臣不能遵奉，轍為奏瀆，姑不問。萬達(dá)等務(wù)慎防守，毋致疏虞。其有家丁通事人等私通啟釁者，廉是以聞，重治之。 ——《明世宗實錄》卷三百四十七，嘉靖二十八年四月

04

入貢不成，俺答汗再次入寇。

這里擇取嘉靖二十八年二月的一次戰(zhàn)爭為例來進(jìn)行講述。

二月二十一日，蒙古軍以數(shù)萬騎犯滴水崖，雙方激戰(zhàn)，明軍指揮董旸、江瀚、唐臣、張淮等俱戰(zhàn)死，蒙古軍取勝后南下，駐隆慶石河營，諸口游擊王鑰，大同游擊袁正與蒙古軍戰(zhàn)于隆慶州橋南，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蒙古軍向南移營。

此時，大同總兵周尚文提主力騎兵萬余趕到，南路參將田琦率兵千余來附，與蒙古大軍在曹家莊撞在了一塊，激戰(zhàn)一日未分勝負(fù)。第二天，雙方再次殊死決戰(zhàn)，明軍斬殺蒙古軍將領(lǐng)4名，奪其旗幟，蒙古軍受挫。而翁又萬達(dá)督西路參將姜應(yīng)熊等自懷來順風(fēng)鼓噪而來，揚塵漫天，蒙古軍遂退去。蒙古軍在退去之時，又遭到了宣府新任總兵趙國忠的攔截，參將孫勇以兵千余小勝一場，趙國忠、周尚文等分道追擊，又再敗之，蒙古軍狼狽夜遁。明朝對于戰(zhàn)場取勝者從來不吝賞賜，周尚文加太保兼任太子太傅，翁萬達(dá)由侍郎升尚書。《明史》稱“終明之世，總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只是這一年周尚文已經(jīng)75歲高齡，在曹家莊一戰(zhàn)后不久即去世。

這一戰(zhàn)是明軍與俺答汗作戰(zhàn)以來少有的一次勝利，可以稱之為曹家莊大捷。從蒙古軍損失將領(lǐng)4名來看，其損失不小。但此種戰(zhàn)斗，并不能讓俺答汗傷筋動骨，不久，俺答汗隨即發(fā)動了一場對明朝更大規(guī)模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