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49年,建康城內燒殺搶掠,猶如地獄。
作為南梁的開國君主,生命最后一刻的蕭衍,胃中竟已空無一物。此時,他仍然不信,昨日仍紙醉金迷的建康城會淪落到今天這個樣子。
他顫顫巍巍,雙手合十,向著佛祖祈禱,明明我的功德已經舉世無雙了,怎么還會這樣呢!這一定是魔鬼干的(斯魔鬼也)!
很可惜,他的那些“功德”,如果用于治國,就成了罪惡。
說到蕭衍的經歷,可能大家會陌生。但說起與他相似的另外一個人,大家就懂了。
李隆基。
可能有人會疑問,李隆基雖然老年癡呆,但年輕時也算是歷史上有名的明君吧?蕭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怎么能跟李隆基比呢。
蕭衍,公元464年出生于南朝齊的一個官宦家庭,其祖父蕭道賜為南齊重臣,父親蕭順之是是南齊開國太祖蕭道成的族弟。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什么易經老子莊子等等經典名著,信手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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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年在南齊為官,歷任奉朝請、司徒右長史等職。493年,蕭衍輔佐齊明帝蕭鸞坐穩皇位,有了擁立之功。
但是蕭鸞在位五年就駕崩了,太子蕭寶卷繼位。這哥們昏庸無道,暴虐成性,斬殺大臣,搞得京都動蕩,人人自危。蕭衍趁機于襄陽起兵,一舉平定了當時的混亂局面,擁護蕭寶融(也就是后來的齊和帝,蕭鸞第八子)即位。
而這蕭寶融,也不過是蕭衍的一個傀儡罷了,他現在已經功高無賞,又是南齊皇族,而且手握重兵,承繼帝位,大家也不好意思反對。
于是,公元502年,在南齊群臣的上書請求下,蕭寶融退位“讓賢”。蕭衍就這樣登上了皇位,以梁代齊,史稱“梁武帝”。整個流程絲滑無比,穩,準,狠。
此時的南朝,已完全沒了從前“三辭三讓”的規矩,蕭衍從起兵勤王,到改朝換代,僅僅只用了幾個月的時間。
在當時那個混亂不堪,改朝換代如川劇變臉般的南朝,每次的權力交接,都伴隨著極度的血腥。
劉裕建宋之后,將桓氏一族按戶口本團滅,蕭道成后來又將劉家屠的一干二凈。蕭寶卷更是聽取了老爹的諄諄教誨,只要起了點疑心,刀子就亮出來了。
(初,高宗殂,以隆昌事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后)。
蕭衍稱帝后,也一樣對前朝宗室痛下殺手。
(辛丑,殺齊邵陵王寶攸、晉熙王寶嵩、桂陽王寶貞)
不過也有漏網之魚,讓蕭鸞第六子跑了。最后,退位讓賢的蕭寶融也未能逃脫,仍被蕭衍所殺。
漢武帝之后時代,華夏講究一個“天人感應,君權神授”。
因為皇帝是天的兒子嘛!人家的權力都是神給的,你再能耐還能造神的反不成?
而南北朝時期,只要有人擁兵自重,那么他的下一步計劃,大概率就會是謀反了。
蕭衍雖然跟蕭道成也算是半個本家,但按照繼承順序來說,這位老兄屬于要排隊到開追悼會的那類人。
所以,他要重建“天人感應”的信仰。
502年,蕭衍開國,國號“天監”。
《詩·大雅·大明》:天監在下,有命既集。意為上天都在監督你們,從這時,君權神授的理論就在南梁開始慢慢重建了。
505年,蕭衍修國學,廣納學士,并免除所有寒門子弟的學費。學生只要能精通四書五經中的其中一門,經由考察之后即可入仕。即便是放牛娃,牧羊童,只要考察通過,你就可以改變人生,走向跨越階級之路。
有了這個制度,儒學開始在南中國全面普及,而不久的將來,這套制度還演變成了可以說是對中國影響最大的制度之一:科舉制。
他修禮制,開國學,重建南國的信仰大廈。而蕭衍本人甚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將七言詩變成了時代潮流。可以說,沒有他,“李杜”們的文學貢獻不會有如今之高。
在蕭衍的文治下,史載:
“自江左以來,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獨美于茲”!
到這里,我們可以看到,蕭衍雖沒有秦皇漢武級別的雄才大略,但在兩晉南北中也算是個極其亮眼的君主了。而且,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全才”。
和年輕時的李隆基何其相似?憑一己之力遏制武周時期的奢侈浪費和特務統治,幾乎完美接下了武則天留下的這么一個爛攤子。同時澄清吏治,發展經濟。開創了幾乎是中國盛世代名詞的“開元盛世”。
但李隆基越老越糊涂。重用宦官,家奴,安史之亂由他一手促成。甚至,“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是安史之亂前幾個月長安的景象。
《舊唐書·卷九·本紀第九》:"玄宗晚年,沉湎聲色,不理朝政,倚仗李林甫、楊國忠,國家大政,皆決于宦官。"
來說回我們的主角蕭衍。他跟李隆基,可以說相似又相反。
李隆基年紀越大越注重享樂,注重女色,越來越多疑。而蕭衍卻截然不同。年紀越大,卻更加修身養性,拒絕奢侈,日日吃齋念佛,簡直是自律到了極點。
《資治通鑒·卷一百五十七》:"大同元年(535年)九月,武帝素好佛法,常誦《維摩詰經》,日講講堂,務在修身養性。"
不過,這倆人的結局,都是將親手開創的良好國家局面,弄成了一堆爛攤子。
為什么?我們知道一個社會的風氣是自上而下的,為什么堪稱活佛在世的蕭衍,最后卻把建康城弄成了“梁都建康,市肆繁榮,百工技藝精巧,文人雅士聚集,講學論道,吟詩作賦。然貧富懸殊,貧者多乞食于市,富者則極盡奢靡。”最終 "侯景反叛,南北東西,攻陷州郡,掠奪人口,焚燒宮殿,梁武帝窮蹙,閉城自守,饑餓而死。侯景之亂,殃及生民,盜賊蜂起,國基動搖。"的這樣一副局面?
因為佛法。
南北朝時期,北人南下,胡漢兩族的文化不斷交融,加上社會動蕩不安,人民生活困苦。佛教提供了心靈的慰藉,成為許多人精神寄托的依靠。南史·卷五十六·梁本紀中記載:“時民間困弊,佛教之盛,民多求福報,虔信不已。”
立志要重建信仰大廈的蕭衍,也將目光瞄準了佛教。但他太過于聰明了,鉆研之后,他得出結論:朕能如此輕松登上皇位,一定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那我下輩子還想當皇帝怎么辦啊,很簡單,這一世,接著修。
佛法說要寬容人,要吃齋念佛,好啊,那我蕭衍就跟著佛法來做。佛經中說傷害你的人都是你上輩子欠你的,好啊,那我原諒他就好了。
于是,一股詭異的氛圍開始在南梁官場席卷開來。最頂層的皇帝,居然過的像個苦行僧。《梁書·卷二·武帝本紀下》史載:武帝素有節儉之德,未及大位,衣服飲食,皆遵古制,不尚華麗。嘗居東宮,未嘗有異味,粗糲自甘。
蕭衍晚年甚至愈演愈烈:梁武帝晚年,居簡樸之室,布衣草席,不食珍饈,清凈自守。雖貴為天子,亦不改其素。
衣服穿破了都不換,一頂帽子能戴好幾十年。而下面的官僚,卻完全是另一幅模樣:
權貴競權,奸佞用事,吏治日非,貪殘成風。各州縣長吏,貪污苛暴,民不堪命,怨聲載道。
最后侯景攻入建康之后,這群門閥士族出生的大佬們,卻集體拋棄老皇帝,紛紛跑路。
史載:
太清二年,侯景之亂,京師危急,官吏貪生怕死,多棄官逃走,或降于景,或聚眾為盜,貽禍地方。
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蕭衍對這幫官僚的放縱幾乎到了溺愛的程度。
官吏貪污,蕭衍原諒,官吏橫行霸道,蕭衍原諒。他去官員家做客,發現錢財堆成了山,他也只是笑笑說你挺會賺錢啊。但是,這是從誰身上搜刮來的呢?他從來不問。
謀逆之罪,放在別的朝代輕則殺頭,重則九族消消樂。而蕭衍卻仍然能寬恕。
王僧辯,字彥才,太原晉陽人也。初為湘東王蕭繹屬下,后與侯景作戰,被景所敗,遂降于景。侯景敗后,蕭衍聞其有才,召見并任命為大司馬,后原諒其降敵之過。
這會導致什么后果?整個官僚集團的犯罪成本極小,每個官員在位期間都往死里貪污。退休后還要感嘆貪污的不夠多。反正皇帝大人都能理解嘛!
整個南梁后期,大興土木,興建佛寺,為蕭衍累積“功德”。僧人占據天下三分之一勞動力。糧食生產僅僅勉強足夠百姓生活,沒有絲毫冗余來對抗天災人禍。
一直到最后侯景攻入建康時,蕭衍還在妄想這一定是魔鬼作祟,他的應對舉措居然是廣修佛塔。
當年,漢元帝為太子時,想徹底以儒家理念治國,被宣帝制止。因為“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這是體驗過民間疾苦的宣帝說出的最精髓的治國方針:“霸王道雜之”。
不過太子并未聽進去,以至于人生的最后,他仰天長嘆。“亂我家者,太子也”。
佛法作為“王道”,可以當作國家統治結構的其中一根支柱。而核心的地基,永遠是依法治國這個“霸道”!
人性是需要法制約束的,即便是慈眉善目的彌勒佛,他的兩側也站立著怒目金剛。
其實,無論有沒有侯景,南梁的國祚,都不會長久的。
官吏們在蕭衍的默許下瘋狂壓榨百姓,雖貪的盆滿缽滿,卻毫無對皇權的敬畏。由于南方水系發達,資源聚攏成本低,建康城內富人的生活極盡奢華。甚至一度出現了堪比西晉石崇一般的斗富。
勞動力充斥在第三產業,一座座佛寺,慢慢變成了一顆顆拖垮整個國家的毒瘤。而直到蕭衍晚年,一個又一個的佛寺大工程還在不停上馬。
他不喜金銀財寶,修佛塔的資金該給工人的也照樣給,但錢都被貪官貪了去,國家沒銅礦鑄錢,發不出薪酬了。怎么辦?那就用鐵來鑄錢唄!《南史·卷七十九·梁本紀下》:大同元年,帝下詔鑄鐵錢,以代銅錢。鐵錢行用,民間多不便,市無交易,商旅稀少,民生艱難。
就這樣,海量的貨幣涌入市場,幾經轉手之后又被聚斂回了貪官污吏之家。梁朝軍隊無鐵器可用,朝中大臣聽到馬聲,被嚇得直叫:這哪里是馬,明明是虎啊!
當社會出現這種程度的腐敗,就已經無可挽回了。
最后,548年,侯景攻入建康,蕭衍被禁閉于臺城,活活餓死。
蕭衍確實是一代人杰,只是最后走火入魔。成也聰明,敗也聰明,可他偏偏缺了宣帝那樣的智慧。
機關算盡太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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