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最后的夜晚

2024年2月25日，超級杯。這是一個賽季的開始，更是對一段漫長歲月的告別。

這是一個計劃外的告別儀式。

上海體育場就像富麗堂皇的新家：更好的地段、更高端的硬件，還有球門那塊印著隊徽的綠色地面，國內只此一家的天幕。在2023年4月16日的晚上，我們踏進上海體育場看臺的時候，雖然會想念老房子的溫暖，但卻總是學著開始適應和習慣這新的奢華。

我們知道處于這樣的情勢下，想要再次回到虹口足球場的難度有多大。所以，盡管有再多思念，我們也努力地去擁抱這個真摯地歡迎我們的新家。

這一次的再見面確實是一種驚喜。誰也沒能想到，幾乎已經要被我們鎖入回憶里的虹口足球場，會再一次向我們張開了懷抱。就像2019年12月6日，那天晚上當我們離開看臺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1500天。

不知道這一次告別，再一次相見會是多少天之后。

虹口的故事太多太多了，多到你哪怕只是在2019這最后一年才開始踏足這里，都足以在記憶里留下太多的故事。

1994年的初識，1995年捧起獎杯，那一句解說詞成為了我們每次回憶時都會響起的經典：當比賽結束的哨聲一響，虹口體育場頓時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然后發生的，就都是歷史了。

我曾想過如何用文字來回顧這一個又一個經典的畫面，一場又一場難忘的比賽，卻發現只需要報出一個名字，就能直接對應到那個瞬間。范志毅、吳承瑛、于濤、杜威、姜坤、曹赟定、蘭科維奇、阿爾貝茨、馬丁內斯、利亞斯克斯、德羅巴、哈蒂布、登巴巴、馬丁斯、瓜林、莫雷諾…我覺得好像不用再多說哪怕一個字，都能讓你在腦海中直接搜索到那一個個經典的鏡頭。

之前，在30周年的那一篇文字里，我說“歷史不過是我們這一群人共同回憶的總和”。而對于虹口這個地名而言，除去這個區域在上海近代史上不能抹去的位置，她在上海球迷心中自有一種特殊的意義：每一個來過這座球場看臺上的人們，都會有一些特別的回憶留在這里。

對于我以及一些可能更年輕的朋友們來說，盡管沒能看到虹口體育場最后一場比賽終結萬達不敗的壯舉，沒能看到更早一代的藍衣將士摧城拔寨，但我們記憶里的虹口還是有一些特別的故事。我們見證了里亞斯科斯和德羅巴的神跡，見證了3-3的足協杯德比，見證了莫雷諾身上掛著對手闖進禁區，見證了一個又一個倒鉤和世界波，留在我們腦海中的回憶可一點都不少。

然而，沒能在這里見證1995年的榮耀，原本可能會是我們在虹口最大的遺憾。此后的1998在八萬人，2003遠在深圳，2007在濟南，2015的擦肩而過，2017又在八萬人。

但虹口的魔力在于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當我們都以為虹口與冠軍獎杯之間有什么魔咒的時候，2019年卻從天而降般地讓我們圓了夢。

噩夢般的賽季，中途換帥，強大的對手，首回合落后的比分，一切都指向了那個可能最終不圓滿的結局。然而，夢幻的劇情突然上演，一個進球，第二個，緊接著第三個。奪冠，捧杯，隊長爬上橫梁，然后用自己的身體丈量整個虹口的距離。

“但虹口的魔力在于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

就像那一刻的我們，并不知道距離下一次站上虹口足球場的看臺，要1542天。1542天是一個怎樣的概念，這意味著在這四年多的時間里，如果一個有相對比較出色體能的成年人每天朝九晚五地步行8小時，走過的路程足夠繞地球一周之后再走回這里。

2020年初，疫情來襲。當原本在蘇州的超級杯被宣布延期后，我們就應該能預料到重回虹口的日子不會太近。

但也沒想到會這么遠。

3年清零，也把虹口看臺上的球迷清零了3年。其中，我們最接近回到虹口附近的一次或許是2022年。

當時，即將上映的賽季紀錄片計劃做一個首映式，合作方都已與俱樂部有過溝通并且考察了虹口龍之夢的場地，原本預想在虹口公園櫻花開啟的季節里做一次首映，也在開春之時給球迷重回虹口帶來一些盼頭。沒想到，上海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地，失去了2022年的春天。

于是，在那三年里，我離虹口看臺最近的瞬間，可能是坐著三號線或者八號線經過的時候，沒忍住下車出站，走到二層看臺外的平臺山，繞到我常在的12號看臺外，隔著鐵門看兩眼這一片綠茵。

沒有劃線，也沒有球門，只有一片能望到對面的草皮。有一次我是日落后來到這里，黑暗中近處沒有燈光，只有遠處龍之夢的耀眼藍色透過對面看臺上的縫隙照進來。

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有點害羞，擔心這樣的行為是不是有些矯情或者做作。但我幾乎每一次去看一眼虹口足球場的時候，都能看到這么一個兩個穿著藍色衣服的人靠在平臺旁的欄桿上，抽著煙聊著天。

原來大家的思念也都大致相同。

2022的尾巴，放開，部分恢復主客場，但上海不在其列。2023，完全恢復主客場，但新的投資人決定搬到免費的新家里去。

于是，我決定把虹口的回憶收到心底：從1995的冠軍開始，到2019的冠軍結束，似乎也算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哪怕再也不回到這里，好像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每一段故事都有終點，至少在我們心中屬于虹口的這一段故事，終點的色彩是藍色背景里的點點金色。

“但虹口的魔力在于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

2023的足協杯冠軍在蘇州，離開了虹口之后我們還是能舉起獎杯。超級杯，一個我們贏過不少次，但沒有一次是在上海的賽事，好像又有機會回到虹口了。

藍色的球迷，向往著回到那座滿是紅色座椅的球場里去。

坦率地說，在得知超級杯確定回到虹口的那一刻，我的心中還是有一些忐忑的。

這樣一次性的回歸，意味著我們要重新拿出這里的回憶，寫上一筆充滿未知數的結語，然后再重新收回去——而且不知道下一次翻開會是什么時候。

我們有機會創造更難忘的回憶，但也有可能留下一個遺憾的尾聲。有期待，但更多是緊張和忐忑。

以至于我從地鐵里走出的時候，甚至忘記了與朋友相約現在龍之夢見面，直接奔向了那個通向虹口公園的出站口。那天的上午有點飄雪，還沒有到櫻花盛開的季節。

但所有的緊張和疑慮，都在踏進球場的那一刻煙消云散了。

還是一樣的藍色的人群，還是一樣熙熙攘攘地擁在虹口足球場外的每一個角落。走進球場后，還是一樣震耳欲聾的吶喊和歌聲，甚至在錯過了機會之后還是一樣的嘆氣。中場休息時的看臺外平臺上還是一樣的煙霧繚繞，讓本就不好的天氣情況雪上加霜。在幾次蹦跳之后還是一樣地會有人打翻自己的水，沿著一級級的看臺留了一地。

有人打翻的可能并不是礦泉水，所以比賽結束后想要走開時，地上有點粘，粘到我有點邁不動步子。

唯一的不一樣，可能是虹口那三萬多的座椅比起一千五百多天前更紅了。

焦灼的上半場后，是下半場那粒有些傳奇的進球，還有一次次殺死比賽的機會。但或許，我們也要感謝沒有到來的第二粒進球，讓懸念以一種合適的限度保持到了最后，讓這場比賽的體驗又完美了一點。

“當比賽結束的哨聲一響，虹口足球場再次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感謝球員和教練，感謝一切努力為我們創造美好回憶的人們，讓虹口足球場再次變成了歡樂的海洋。超級杯，超級德比，開年之戰，一切噱頭都比不上這久別重逢后又將遠離的一場比賽。超級杯對于我們的含金量，德比對于我們的含金量，都不如“跟虹口好好道一次別”的含金量更高。

我們已經有過三座超級杯冠軍，這是第四座。在頒獎儀式結束的時候，現場主持人說“讓我們明年再見”，我回答了“好”，而且特別大聲。

但我確實知道，我們跟超級杯不一定明年能見到，更不用說在這里重逢。

至于德比，每一年都有2場，每一年都有故事，甚至每隔幾年還都有不一樣的德比對手，留下不一樣風格的敵對情緒，還有勝平負不同的比賽結果。

但虹口只有一個。1994到2024，上海足球的大部分故事都在這里。

勝利讓離別的情緒沒那么濃，但虹口的故事寫上了新的美麗結尾。藍色和金色好像是一種最近挺潮流的顏色搭配，我們在最熟悉的地方又再一次見到了。

我喜歡這一切，我希望在每一座球場都能看到這一切。只是，不知道再一次回到這座球場見到這些，是不是還要等待思念，或者需要更久。今天是四年一次的閏日，但我們能確切地知道下一次2月29日發生在2028年。

但不知道下一次在虹口看見滿眼的藍色會是哪一年。

虹口最后的夜晚，需要一個好好的道別。但我承認，在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好好告別。走下看臺的樓梯，穿過虹口公園和兩側賣著便宜球衣圍巾的小販，走過麥當勞，走到四川北路上。不用說再見，因為一定會再見。

此去經年。

配圖版權?ECHOFOOTBALL @Zyc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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